吳老夫人磕頭的動作一頓,她眼底滿是迷惘,怔愣地看著慕今安。
「你……你是什麼意思?」
慕今安輕笑一聲,雖然笑容滿面,說出口的話卻殘忍至極。
「剩下的手指,就砍老夫人的……只要老夫人能受得住,那本尊就饒過你兒子。」
「母代子過……也讓本尊見識一下,母愛的偉大。」
吳老夫人眼底滿是驚懼,她臉色煞白,身子不自覺地往後縮。
吳承潤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他用鮮血淋漓的手,伸向吳老夫人:「娘,救我。我已經斷了兩指,不能再被砍斷手指了,否則我就再也不能握筆寫字了。」
「我的手指留著有大用,就讓慕統領砍你的手指吧,你年紀大了,每天養尊處優,你的手指無用……娘,你就替我代過吧。兒子知道,你是最疼我的,是對我最好的……」
吳承潤滿眼都是希翼地看著吳老夫人。
他篤定,他娘親一定會代替他受過的。
娘親那麼疼他,從小到大,時候什麼事情都為他著想,為他籌謀。
當初也是娘提議,讓他在外面安置一個小院子,養著周婉晴。也是娘提議,讓周婉晴生下外室子,娘說,不能讓他為了家族榮耀,就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此次,也是娘提議,讓他策劃這一切,將韓容麗送入衙門,以此脅迫國公府,能名正言順地休了韓容麗,從此他與晚晴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永永遠遠地廝守在一起。
「娘,你一定會幫我的,是吧?」
「你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我這樣痛苦,這樣生不如死的。」
吳老夫人的腦袋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地躲避吳承潤的目光,她哆嗦著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她身子不停地往後退,「我……我一把老骨頭了,可禁不住這樣的折騰。我若是斷了手指,我肯定會死的。」
「不,不行。」
「我還不能死。」
吳承潤眼底滿是難以置信,他怔愣地看著吳老夫人。
「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呢?」
「你這是不肯替兒子受過?你不是最疼我的嗎?區區斷指,怎麼會要了你的命,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不肯替我承受?」
「你算是什麼母親,算是什麼偉大的母愛啊。」
吳承潤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控制不住歇斯底里的怒吼。
吳老夫人滿眼都是淚水,她極為痛苦地嘶吼哭道:「我……我不是不願意替你受過,實在是我年紀大了。我要是被砍斷了手指,我肯定會死的。」
「潤兒,你也體諒體諒母親可好?你素來孝順,你應該也不會怪母親不代替你的吧?」
吳承潤有些崩潰,「可如果你不替我受過,我是會死的啊。我就算不死,也會徹底成了一個廢人。娘,你活了那麼多年,什麼福都享夠了,兒子還年輕啊,你不能不管兒子,只顧自己啊。」
「我走到這一步,是你一步步推著我走的,我輪到這個下場,也有你的很大功勞,難道你就不需要承擔任何的責任嗎?憑什麼啊……要不是你……我何須受這樣的苦楚?娘,你做人不能太自私。」
吳老夫人絕望得不知所措,她看著吳承潤那鮮血淋漓不停冒出鮮血的斷指,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斷指肯定很疼的。
她……她承受不起啊。
突然她一抬眼,就看見躺在地上正呻吟著的周婉晴。
吳老夫人的眸光一亮,她當即爬到周婉晴的身邊。
一把抓住周婉晴的手掌,激動地看嚮慕今安。
「慕統領……讓……讓晚晴代替潤兒吧。我一把老骨頭了,實在是經不起斷指的折磨。晚晴她不一樣,她還年輕……她身體素來康健,即使將她十指都給砍了,她也會堅強地活下去。」
「對,就讓她代替吧,晚晴她素來以潤兒為天,她愛潤兒,視他為人生的全部。她肯定不會拒絕的,晚晴,是不是?你肯定願意代替潤兒斷指的,對不對?」
吳老夫人扭頭看著周婉晴,她喜極而泣地問道。
因為太激動,她的身子都忍不住地微微顫慄著。
周婉晴脊背上的骨頭,剛剛撞在牆上,似是被摔碎了幾根。
她這會兒正疼得呻吟呼疼呢,誰知道她還沒緩過勁來,吳老夫人居然要讓她代替潤哥斷指?
周婉晴連忙搖頭,她眼底滿是恐懼與牴觸。
「不……我不要。」
「我的手指這麼漂亮,它是用來彈琴,作畫的。如果斷了手指,我豈不是要成為一個怪物了?」
「以後我還要怎麼活?怎麼面對旁人的眼光?潤哥,你是最喜歡看我彈琴,吟詩作畫的,你忍心看我斷了手指,成為一個殘廢嗎?」
慕今安忍不住嗤笑一聲。
他眯眸冷冷的看著吳承潤:「吳承潤,怎麼辦呢。你母親不願意代替你受過,你深愛著的白月光,好像也不願意。」
「當真是刀子沒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會有多疼呢。你可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是被捨棄,被拋棄的那個人?」
吳承潤很是傷心的看著周婉晴。
母親不願意,便連一直深愛他的晚晴也不願意?
晚晴不是滿心滿眼都是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嗎?
難道往昔說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話,全都是她用來哄自己的?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一字一頓問周婉晴:「為什麼?你不是很愛我,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不過是斷指罷了,你居然不願?」
周婉晴眼睛通紅,她緊緊咬著唇瓣,極為委屈地哽咽哭道:「潤哥,我……我不是不願,我就是……我就是害怕。你也說過的,你會保護我,不會讓我受任何的傷害……怎麼,如今你要食言嗎?」
「男子漢大丈夫,要說話算話啊。你不能自已承受不住斷指之痛,就讓我一個弱女子來承受……」
吳老夫人氣得咬牙切齒,當即便狠狠的給了周婉晴一個耳光:「你個賤人,這些年我們吳家好吃好喝的養著你,你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對潤兒見死不救。那你每日還說什麼,潤兒是你的天,是你的全部,難道全都是騙我們的鬼話嗎?」
「你要是真的愛他,區區斷指又怎會不願意代替?我的潤兒為了娶你,如今得罪了公主與慕統領,這一切都是由你惹出來的禍端,你別想拍拍屁股就當一切與你無關了。」
「今天你不願意代替潤兒,也得代替……」
周婉晴捂著被打的臉頰,她積壓多年的委屈與怨懟,在這一刻也徹底不遮掩了。
在生死面前,什麼事情都不重要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代替吳承潤受斷指之痛的。
周婉晴憤慨無比地看著吳老夫人:「好吃好喝的養著?老夫人你不覺得這話說得心虛嗎?這些年,我在外面過的是什麼苦日子,不過是一個外室,能享什麼福?」
「整日裡我與孩子們躲躲藏藏,猶如藏在陰溝里不得窺見光明的鼠蟲,潤哥想起我們了,就施捨般抽個時間來看我們。若是想不起來了,我就只能被關在那個宅院,日日夜夜地盼著他來。」
「這樣躲躲藏藏,偷偷摸摸不能正大光明地生活,你卻說是好吃好喝的養著,是享福?呸,我早就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倘若不是潤哥誘惑了我,我豈會拋棄一切,成為不能見人的外室?就這樣窩窩囊囊的過了十多年?」
「憑著我良家子的身份,我也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光明正大地做一個正頭娘子。何至於要忍受這麼多年的委屈,無名無分地跟著吳承潤。你們吳家想要功名利祿,想要攀高枝,卻要犧牲掉我的青春與歲月,我虧大了好嗎?」
吳承潤怔愣地聽著,周婉晴字字如泣血的控訴。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是曾經那個溫柔體貼,事事以他為先的賢淑娘子。
他從不曾知道,她心裡居然攢了這麼多的怨懟?
他眼睛浮上血絲,緊緊盯著周婉晴一字一頓問:「所以,這才是你的心裡話,你早就後悔跟了我,早就後悔為我生兒育女了?「
「說什麼,以我為天,愛我願意為我付出生命,不管要等多久,你也會無冤無仇地默默守護著我。那些話,統統都是假的,都是你誆騙於我的?」
周婉晴眸光閃爍,滿臉都是淒楚:「也不是全然是假的……至少當初,我願意成為你的外室,也是真的喜歡你。」
「可是,你明明答應我待吳家在京都站穩了腳跟,用不了五年,你就能休了韓容麗,八抬大轎迎娶我入門。可是……這都十年過去了,你還是沒有做到自己承諾的。」
「吳承潤……是你食言在先,你憑什麼要讓我一如往昔,對你不離不棄,愛你如初?如果今日,我真的為了你,代替你被砍了十指。你真的還會待我如初,待我如珠如寶嗎?」
估計到那個時候,他早就猶如丟垃圾般,將她給無情地拋棄了。
吳承潤喜歡她什麼呢。
無非是因為她漂亮、知情識趣會討他開心。
倘若她不漂亮了,不會彈琴作畫了,不能為他洗手作羹湯,對他噓寒問暖了,他還會喜歡自己嗎?
吳承潤怔愣地看著周婉晴半晌,而後他仰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
「報應,這一切竟全都報應啊。我對韓容麗虛情假意……所以,我在乎,我所珍視的人,對我也沒幾分真心。」
他以為,疼愛他如眼珠子的母親,會為了他豁出性命。
誰知道,他以為的母愛,並沒有那麼無私高尚。
待他溫柔百依百順的摯愛,也不過是心存怨懟,虛情假意地哄著他,想要謀取利益的心機婊。
這一切竟都是如此的虛幻,虛假!
他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慕今安忍不住嘖嘖嘆道:「真是可悲,你自以為愛著你的兩個女人,全都不願意代替你的苦痛。呵……吳承潤,這就是踐踏旁人真情所付出的代價。」
「林奎,繼續行刑。」
林奎應聲,手起刀落又斬斷一指。
吳承潤痛哭流涕起來……他知道指望不了任何人。
他現在漸漸的明白了,韓容麗被押走時,她望向自己那一雙沒有任何生息的眼睛。
心如死灰這四個字,他終於能感同身受!
吳老夫人一把扯住了周婉晴的頭髮:「你個賤人,以前說的那麼好聽,原來全都是哄我兒子,哄騙我的?」
「我打死你這個婊子,讓你騙我兒子的感情,真正讓你付出的時候,你卻不願意了。」
周婉晴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給了吳老夫人一巴掌:「呸,死老太婆,我忍你很久了。你倚老賣老,就知道奴役我,折磨我。要不是看吳家現在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大好,我豈會拿你當菩薩一樣的供著嗎?」
她們互相詆毀謾罵,徹底地廝打在一起。
在撕開偽裝的面具後,她們再也不是相處和睦,建立在韓容麗痛苦之上的融洽關係。
慕今安看夠了潑婦廝打的戲碼,他看著顧若翾疲憊的臉色,他走到顧若翾的身邊,攬住了她的肩膀。
「累了嗎?」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公主府休息了,我送你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顧若翾緩緩地點頭,狗咬狗的精彩戲碼,看著很是舒爽。
在利益面前,再好的偽裝,都會無所遁形。
明日她會接韓容麗出衙門,好好地與吳家算一算這筆帳。
慕今安攬著她朝著外面走去。
突然她眉頭緊皺,似想到了什麼,當即便頓住了腳步:「不對……不對勁。」
如果僅僅是這些事情,根本不足以讓性格堅韌的韓容麗,露出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慕今安挑眉:「什麼?」
顧若翾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她連忙轉身看向吳承潤。
吳承潤的手指流了很多的血,他整個人也處於失血嚴重狀態,他猶如一灘爛泥軟倒在地……除了麻木沙啞的哀嚎,他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癱在那裡,雙眼無神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與周婉晴廝打在一起,打得頭破血流,衣衫凌亂。
往日尊貴養尊處優的老夫人,再也不尊貴,不高高在上。
溫柔體貼的解語花,也不再溫柔,顯露出最不堪,他最討厭的潑婦一面。
假的,這一切全都是假的啊!
顧若翾疾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吳承潤:「在容麗被押入衙門時,你是不是對她說了什麼威脅的話?」
吳承潤聞言,他的眸光微微閃爍。
他突然想到,他還握著韓容麗這個籌碼。
他完全可以和他們談條件,拯救自己啊!
吳承潤突然大笑起來。
天無絕人之路,他真是蠢,差點忘了這件事。
吳承潤眼底滿是興奮,他眉眼溢著笑意看向顧若翾:「我若說沒有,你信嗎?」
「呵……如果我死了,那麼韓容麗也要陪著我一起死。」
韓容霜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的臉色一變。
她猛然蹲下身來,手掌緊緊地揪住了吳承潤的衣領:「你用什麼威脅了我大姐?」
「你說,你快點說啊。」
吳承潤只是看著韓容霜笑,他笑得極為陰森。
他只是笑著,無論韓容霜如何質問,他再不吐露一個字。
下一刻,林郁臉色陰沉,急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他看到室內血腥的一幕,不由得一怔。
他連忙走到顧若翾的面前,屈膝跪下。
「公主殿下……不好了,國公府的大姑娘她……她在牢里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