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女史等多久了?」
「在下有點事耽誤了半時辰,額在下派人過來知會了,容女史應該收到消息了吧,怎麼剛剛還等在路邊?」
「容女史走慢點—
上午,大霧瀰漫。
來自長江的朦朧水霧籠罩整座雙峰尖。
雙峰尖外的一條官道上,戒備森嚴,
路邊隨處可見,白袍白甲的精銳將土身影,他們或成群結隊巡邏,或占據地形高處,暗哨盯崗。
這條官道通往雙峰尖內的潯陽石窟,往日無人問津,今日卻被設卡,阻攔一切外人,哪怕是官府官員或隊伍需要進入雙峰尖,也全要被嚴密檢查。
從潯陽城按約趕來的歐陽戎,剛下馬車,就看到了前方一道熟悉的宮裝少女身影。
她被一群監察院女官、白虎衛武將簇擁,籠袖佇立路旁。
四周山林霧氣浮蕩,容真一張幼美臉蛋也像是掛了一層霜,寒冷等待。
看見歐陽戎到來,她扭頭就往裡走。
歐陽戎是抱著一個琴盒下車的,動作稍微慢了點,見狀,他扭頭叮囑一句阿力,便懷抱琴盒追了上去。
歐陽戎好奇追問了幾句,容真快步往前走,一言不發。
阿力與馬車留在了雙峰尖外面,被一位溫和女官領去附近駐紮的軍營馬棚。
此前容真早早出來,在官道邊翹首等待時,嚴守關卡的幾位監察院女官與白虎衛將領還有些納悶,頻頻側目,好奇這位嚴厲苛刻的女史大人為何跑出來曬太陽。
眼下見到這一幕,他們頓時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甚至都沒有去檢查一身緋紅官服的歐陽戎,任由他追了進去-—"·
「這邊情況如何,容女史。」
前方的容真不答。
歐陽戎往前快走兩步,與她並肩,有些頻繁的扭頭去打量宮裝少女的側顏。
容真始終不看他。
歐陽戎臉色有些汕汕:
「抱,讓容女史久等了。」
她平靜說:「剛來,沒等。"
「那在下也不該遲到。」
「沒事,你派人知會了,很給本宮面子了,本宮榮幸。」
「容女史別這麼講,在下愧疚。"
「不用愧疚,你可是歐陽良翰啊,修文館學士,晚點到怎麼了,打個哈哈不就過去了,是哪個不開眼的敢揪著不放,給臉不要臉,本宮教訓去。」
歐陽戎有點心虛:
「容女史說笑了。」
容真忽然轉身,看著他眼睛。
「你帶的小玩意兒還挺多,難怪來這麼晚,都在和小情人們依依惜別吧,心思全放在她們身上了,又是護身符又是壓裙刀的,真是郎情妾意啊,
看來是都哄好了?」
歐陽戎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裙刀和護身符:
「女史大人是說這個?」
容真瞧也不瞧這兩物,目不斜視,打斷說:
「好了,別廢話,上船渡江,到了北岸,準備搜身檢查。"
歐陽戎抬頭一看,發現這時,二人正好穿過了一處濃郁樹林,有江風撲面而來,視野豁然開朗。
雙峰尖被從中間開闢一條潯陽江支流後,被分為了北峰、南峰,中間是一條有益於泄洪的江水支流。
潯陽石窟就建在北岸,背靠北峰的山岩,大佛坐北朝南,面朝下方的潯陽城。
歐陽戎從西城門出城,眼下一路來到了南岸,需要渡江過去。
只見,有一艘船正停泊在南岸渡口,幾位女官的身影守在船邊。
放眼望去,遺留清晨霧氣的江面上,無一片船帆。
自從容真率領監察院女官們接管潯陽石窟之後,這處雙峰尖渡口就被關閉,不允許任何外來人士停泊,除非是造像物資。
「嗯。」
歐陽戎跟隨容真一起登上小船。
旁邊看守的女官沒有上船,船上只有歐陽戎、容真二人。
還沒等歐陽戎反應過來,小船已經無風自動,略快的速度駛向北岸。
容真不搭理歐陽戎,籠袖站在船頭。
既沒有船帆也沒有船槳,也不知道是何種動力催動船隻。
抱琴盒坐下的歐陽戎,警了眼容真與船面接觸的繡花鞋。
歐陽戎的注意力沒有在這上面停留太久。
他仰頭望向北岸石窟內的巍峨大佛。
透過江面上的朦朧水霧,隱約可見大佛無首,背靠北崖石壁而坐,有些冷清,龐大佛身上不見往日蟻附修建的勞工們,似是停工。
不過就在這時,歐陽戎餘光警了幾眼周圍江面。
發現江面上並不只有他與容真腳下這一艘小船,
在江面的白茫茫水霧中,隱隱有幾艘距離難確定的官船。
官船上,隱隱有黑袍黑甲的將士身影贊動。
是韋密負責指揮的玄武衛的人。
「到了。」
前方容真突然道。
歐陽戎正過視線,發現白霧中突元冒出一處陸地,反應過來時,腳下船舶已然撞上岸邊碼頭。
「容真女史,你去接個人怎麼這麼長時間?再不回來,本將還以為你遭遇反賊了呢。」
北岸碼頭上,走出一位高大冷漠的白甲女子。
容真垂目不答。
歐陽戎隨手將琴盒遞給了她,容真接過,抱在懷中。
二人最近學琴,此物常帶。
歐陽戎看了看易千秋,目光投向她身後。
密密麻麻的白甲將士矗立在碼頭上,全部緘默冷峻,所披的白袍白甲隱隱融入茫白霧氣之中,像是化身為了背景。
不過他們臉上的白虎面具,露出療牙的虎嘴,弧度向下。
不仔細看,它們像是不開心一樣。
整個碼頭都被白虎衛嚴加看管。
「歐陽刺史得罪了,石窟雖是你和你的人修的,不過從昨夜起,被咱們全權接管,你們進入石窟,也需要搜身。」
易千秋不冷不熱開口,身旁立馬有白虎甲士上前,檢查起了歐陽戎。
歐陽戎擺擺手:
「我自己來。」
說著,他主動拔出裙刀,亮明刀身,又解開護身符,向周圍的搜查女官們示意。
「這也打開看看。」
易千秋指了指容真懷中的琴盒。
「本宮學琴用的。」
容真搖頭道,不過還是隨手交了出去。
易千秋親自接過,走去一旁。
「琴?裡面怎麼沉甸甸的。」
歐陽戎不答。
易千秋打開琴盒,低頭看了眼,臉色微微愣住。
她背後的幾位搜查女官也愣住了。
「這是什麼?」
易千秋從琴盒中取出一罐雞湯,兩碗胡麻湯,還有四塊尚是熱乎乎的烙餅,臉色略怪的看著二人:
「你倆學琴,伙食還挺好。」
容真俏臉頓時有些紅暈浮現,回頭瞪了眼歐陽戎。
「你能不能在外面吃完,帶過來作甚,你能不能嚴肅點?這次來是正事呢。」
歐陽戎咳嗽了聲。
少頃,在歐陽戎、容真各自染指嘗了湯餅後,被放行入內。
本就只是例行檢查,只不過嚴格了點,這幾日,哪怕是歐陽戎與容真也得遵循條例。
離開北岸碼頭,容真沒好氣的回頭,嘴裡似是埋怨:
「下次別帶了,你不嫌丟臉,本宮還嫌丟人,堂堂一江州刺史,來辦公務還帶早膳——·.」
容真話語頓下,發現歐陽戎的眸光越過了她頭頂,落在了不遠處的石窟大佛上面。
容真見狀,臉色並不意外。
她等待了一會兒。
歐陽戎收回些目光,有些歉意道:
「容女史昨晚喊我來,我沒準備好,推遲到了早上,有點不好意思,就讓嬸娘燉了些湯,另外,早上出城前,我正好經過那座經常吃的早餐鋪子,
就買了點胡麻湯和烙餅,也沒多想,怎知你們弄的如此嚴格,咱們都要搜身檢查—.」
容真抿嘴不語,輕哼了聲,丟下一句「下不為例」,回過頭去。
歐陽戎的目光又立馬落在了前方的東林大佛上,眼晴有些直直的打量。
前方的容真,輕笑問道:
「如何?」
歐陽戎點點頭:
「厲害。」
他的面前,潯陽石窟內部嘈雜無比,人流如織,熱火朝天。
此前在岸邊渡江時的安靜氣氛蕩然無存,也不知道這些聲音是如何傳不出去的,竟然只有走進了石窟近處才能聽見。
而更讓人乍舌的是,不久前歐陽戎在遠處江面上眺望時,寂蓼停工的無首大佛,此刻上面正爬滿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加班加點的雕刻修建。
距離不同,看見的也不同。
完全是兩副景象。
容真淡淡道:
「論陣法,我們陰陽家道脈才是老祖宗,她們雲夢劍澤給司天監提鞋都不配。
「不過,也多虧了玄武衛協助。」
歐陽戎想起江上的那些霧中船,問:
「玄武衛也可以布陣?那些白霧是他們弄的?這障眼法是你們司天監的,還是白虎衛的,這裡到底有幾座陣?布了障眼法,又能隔絕聲音,還能做什麼嗎?」
容真冷哼:「記得某人好像沒通過本監保密調查,嗯,恕不奉告。」
歐陽戎失笑抱拳。
一香後,容真將歐陽戎帶到了一處竹林。
在一間僻靜竹屋前停步:
「這裡簡陋是簡陋了點,你先住著,收拾收拾,本宮就住在旁邊,很近,算隔壁,有事找本宮。」
「好。」
走之前,容真不客氣的帶走了雞湯與油麻湯,隨口道:
「正好餓了,咱們下午學琴,以後都定在下午,爭取大佛完工前搞定,
一旬一內。」
「行。」
容真往前走了幾步,突然頭不回道:
「歐陽良翰,也不白吃你的,完工後,帶你去看一個東西,算一份禮物吧,你會喜歡的。」
「什麼禮物?」
「等工再說-—--這幾日,本宮突然有些理解,你為何喜歡這類利國利民的營造了,在建成的那一刻,確實令人心神嚮往之,成就感無與倫比。"
容真語幾聲,施施然離去。
歐陽戎留在屋中,收拾一番,換下了緋紅色官服,改為一身舒服日常的青色儒衫。
門前盤膝坐下,環顧一圈小院。
他拍了拍袖口的灰,緩緩閉目。
南岸方向,雙峰尖外的某座軍營馬棚邊,一輛馬車內,正有一隻琴盒「咯咯」作響。
隱隱有劍鳴。
屋檐下,歐陽戎唇角浮現一絲笑。
距離剛剛好,在他能召回【匠作】的最大距離邊緣處。
這是執劍人道脈晉升七品後,所擴長的控劍範圍,可召回鼎劍,保護劍主。
除此之外,容真、易千秋等人有一事恐怕不太清楚:
這座潯陽石窟,乃至於整座雙峰尖,都是歐陽戎從無到有的規劃建設的。
她們外行並不清楚,作為創始之人,可以洞悉到什麼程度。
當初他不知道實地考察過多少遍,各種地形草圖不知道徹夜未眠的畫了多少份。
這些日子,王操之代替督造大佛,也在他的嚴密指揮下,每日都有匯報細節·————·
總而言之,可以說,歐陽戎回到雙峰尖,和回了家一樣熟悉。
那尊一直沒法靠近的黃金佛首除外,沒有人比他更懂雙峰尖與東林大佛。
這一點不開玩笑。
包括今日一路走來,他一臉平靜所看見的易千秋與白虎衛的布防位置,
設卡位置,歐陽戎都猜的八九不離十。
因為總共就這麼些地方,哪裡適合布防設卡,哪裡適合明哨暗哨---幾乎是一份標準答案,大體無誤。
除非易千秋等將領是軍伍菜鳥,亂布一通,那就沒轍了,但很顯然不是。
所以剛剛早上一路走來,見之聞之,歐陽戎是有些無聊的,一路上分出心神感應,默算著召回【匠作】的範圍,大致攘括潯陽石窟內哪些位置。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興趣的,例如容真與司天監布置的這些障眼陣法,就挺有意思的。
但也不算意料之外,因為前些日子,容真見完繡娘那天,已經和他說過了,這個特殊方案。
只是歐陽戎沒想到容真實施的這麼快,說干就干,女史大人雷厲風行,
效率挺高。
這一路除了計算召來【匠作】的最遠距離範圍外,歐陽戎心裡還預演了兩條「戰術轉進」的撤退路線。
沒辦法,老六款執劍人當多了,他總是下意識覺得有詐,有人要刀他,
特別是待在某位受過迫害的女史大人身邊,愈發小心。
嗯,沒看見歐陽戎每次都是跟在冰冷冷宮裝少女身後嗎,頂多並肩而行,從不對她露出後背,就是哪天怕回過頭,看見她一副「笑」
.
歐陽戎長吐一口濁氣。
目前看,諸人諸事皆在預料之中,不過剛剛容真提的禮物—-
臉上浮現一些疑惑之色。
「女人心,海底針。」
他犯起嘀咕:
「希望是驚喜不是驚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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