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丟人的時候,必能遇見許諾。羅初經常自嘲。
丟臉丟地多了,她倒還無所顧忌了起來,反正丟臉都丟到家,再扭扭捏捏有什麼意思。因而她厚著臉皮,再沒疏遠許諾,將他當做自己秘密的朋友。
十一長假來臨,同學們都嘰嘰喳喳討論著要去哪裡旅遊。
讀初中的時候,大家都在討論是去外婆家還是奶奶家,到了高中,一下子大家都要跨省跨江,開闊眼界去了。只是羅初可沒有這麼大的權利,她上爺爺奶奶家還得經過宋瓊瑤允許呢,更何況跨州跨省的去旅遊。
再者說,也沒那個錢去旅遊。
許諾也參與討論,道:「我應該是去北京,但不確定,我老漢不曉得給不給錢呢。」他又問羅初:「十一你幹嘛去?」
羅初沒有回答,假裝在做題。
許諾道:「嘖,你怎麼這麼高冷。你要學著柔和一點,你這樣子怎麼找朋友,將來怎麼找對象。」
一說對象,羅初就忽然想起初中畢業那天和他走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心下覺得一陣酸楚,便回嘴道:「管好你自己的女朋友吧。」
許諾愣了一下,好在上課鈴及時響起,他也就沒再說什麼。
十一放假前最後一天的最後一節課,班級照例組織大掃除,羅初被分配到打掃窗戶。負責監工的文娛委員批評羅初將沒有將窗框打掃乾淨,要求她放學後繼續清掃。要知道老式窗框內部推拉零件如此多,秋日雨水又勤,積累下來的泥垢實在難以去除。
放學之後,大家都已離去,只有羅初眼睛哭成個水花苞,還在用鐵絲球一點點刷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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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諾是離開後又折返回來的,他勸慰道:「算啦,哪有你這樣死心眼的人。文娛委員都走了,你還打掃個什麼勁兒啊。」
羅初不說話。
許諾溜過來,見羅初還在委屈掉眼淚,道:「為這事就哭啦?那你往後有啥難事可咋整?」
羅初道:「也不為別的,就是覺得委屈,大家都是小姑娘,憑什麼她趾高氣揚地指揮我,她自己也不做。」
許諾疑惑道:「你不想做,為什麼不拒絕?」
羅初道:「我不做,誰來做嘛?再說,起衝突也不好。我怕起衝突,以後她又來欺負我。」
許諾道:「勇敢表達自己的意見和底線,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有了衝突就解決衝突,像你這樣瞻前顧後,又愛亂想,別人還沒欺負你,你自己倒把自己先欺負了一頓。」
羅初低下頭,賭氣又擦那窗框。
許諾伸手把羅初的鋼絲球扔進垃圾桶,問道:「放假了幹嘛去呀?」
羅初索性也不幹了,坐下來道:「在家待著。」
「跟我玩去吧。」
「去哪裡?」
「你樂意上哪去,我就帶你上哪。」
「北極圈。」
「我給你畫個圈得了!心咋這麼高呢,你咋不去月球?」
羅初這才笑出來。
許諾見羅初笑了,笑道:「你這人,小時候挺愛笑的,長大了就不愛笑了。」
羅初道:「溫飽都有問題,還笑呢。」
許諾坐在課桌那邊,表現得相當正經:「我說真的,我老漢他們出去旅遊去了,我一人在家也是閒著。我還有幾個發小想著出去玩,也帶你出去遛遛?」
「去哪裡?」羅初問。
她一點兒也不想拒絕,此刻有個人想要帶她短暫地逃離這悲哀的生活,她求之不得。在這灰暗的生活里,被某個人溫暖著,就不自覺地想跟著他,不管從前,不管未來。
「初步決定不出縣城。」許諾道,「出了縣城你不好回家,你媽不還得打你?」
「我媽不打我。她只是擅長冷暴力。」羅初心裡回懟了一句,嘴上卻順著許諾說,「縣城哪裡有好玩的?」
「咱們去原野山莊吧!白天那裡有泳池,晚上還能在莊子頂上看星星。」
羅初知道那地方,近期省里開發的旅遊項目,大片大片的花海從國道就能看見。山莊裡還有賓館、洗浴中心、遊樂園,玩一天都不夠。
但現在要緊的問題是,她沒錢去。
「那很貴吧?」羅初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有壓歲錢!」許諾炫耀般地說道,「這些年我留了個心眼,壓歲錢都上交一半,剩下那一半總也有個千把塊,千把塊去原野山莊足夠了!」
「算了,我不去了。我欠你的錢都還沒有還完。」羅初站起來,開始收拾書包。她曉得自己不能再欠許諾的錢了。再說,她也害怕被人看到。
「這咋就不去了呢。」許諾攔住羅初。
「我不能再花你的錢。」
「小錢!」許諾道,「這真不算什麼。過後你還我就是。你得出去轉轉,一整天窩在家裡不行。」
說到那個家,羅初的自尊心就又湧上來,心想:「你總是可憐我,總是炫耀你的經濟。我花你的錢算什麼?算接受施捨嗎?」
羅初灰心下來,臉色就和下雪天一樣陰沉灰暗。
可憐許諾不知自己哪句話又說得有問題,只得道:「你瞧,你瞧,你這臉色,嘩啦一下子就變了!本來挺紅潤的,一轉眼青下來了,怪嚇人的。」
「你帶女朋友去吧。」她垂下眼睛,賭氣般淡淡回了一句。
缺愛的人總是貪心,一點都不肯分給別人。好比去吃從別人手指縫中漏下來的糧食,餓死也不想拿嘴去接。
說白了,她要許諾對她的好,是真正的純粹的喜歡,或是朋友、或是戀人,都行。但那喜歡,不能夾雜一絲同情,不能摻和一點可憐,還得是特別的,唯一的。
許諾哪裡懂這些。一個兒時開朗可愛的玩伴,忽然遭遇這樣的家庭變故,日子過得那樣艱難,幫一幫是應該的。這又湊巧分在一個班,多付出點精力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多說幾句玩笑話。——他就這個到處愛朋友的性格。
「嘿!你這人!」許諾又好氣又好笑,「我哪來的什么女朋友。我不早戀,我行事又光明又磊落。——你哪隻眼睛瞧見我有女友啦?」
羅初彆扭著,試探道:「初中畢業領准考證那天,我看見你和一個姑娘在學校走。」
許諾咬著指甲想了半日,絲毫沒能想起來畢業那天和哪個姑娘在學校被她瞧見。他只以為羅初詐他,於是敲了一下羅初的頭,道:「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拉著姑娘在學校裡頭走?我就不怕學校領導?」
「倒也是。」羅初猶豫道。
「你吃醋了?」許諾盯著羅初,一雙眼睛笑成了彎。
「走開。」羅初推開許諾,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