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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希望1

2024-11-20 15:09:08 作者: 駱伽
  自打梨樹開始開花之後,羅家的命運似乎開始逐漸好轉起來。

  先是責任田制度開始落實,李春仙辛苦一年的糧食,終於落到了自己的手裡。長河吃到了一頓飽飯,連打嗝兒都在偷笑。

  隨後幾個月,羅三豐從礦隊轉業回來,從此就在家附近的林場上班。他那微薄的工資又給這個家額外補貼了幾分溫暖。

  李春仙的糧食收得好,村里給她頒發了先進牌和生產冠軍牌。兩個鐵牌子釘在黑黢黢的門頭上,顯得格外耀眼。

  後來李春仙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長健。家中三個兒子茁壯成長,虎頭虎腦,才四五歲就能幫著種地。

  李春仙把這一半的功勞,還要算在梨花樹的頭上,她覺得梨花樹就是她的靈魂象徵,是她的信仰來源。她甚至於後悔當初太年輕,沒有早早將梨花樹栽種在老宅周圍。

  梨花開始結果的這一年,長河已經十九歲了。

  長河的個子隨了父親羅三豐,站直了比房門還高一個頭。可惜老屋子又矮又暗,長河每每總是眯著眼睛貓著腰進出。時間一長,他就習慣了耷拉著眼睛彎著腰,看上去全無一絲年青人該有的氣概。

  長河習慣跟在李春仙身後,像個聽話的貓崽子。無論是在田間勞作,還是在外幫工,他都只曉得學著母親的樣子低頭幹活。然而他似乎並不為干好,只是程序化機械性地分擔母親的任務罷了。

  例如,李春仙喊他去給地里施肥,他只管施肥,不管地里的野草已經長了一米高,完全沒有除草的意識;李春仙喊他去給豬餵食,他只管餵食,不管豬棚在漏雨——母親沒吩咐,就是不用干。

  總之,他挑不起什麼擔子,但絕對是個聽話的下手。

  七月焦陽似火,地里小麥已經成熟還未收,烈日下瓜苗子乾枯也須照看。就在此時,長慶和長樂又發了水痘,高燒不退,生命垂危。羅三豐被派去市里學習幾天,不得空回來。李春仙分身乏術,照看莊稼的擔子就都落在長河身上。長河白天去收麥,晚上去瓜地澆水,一身黑皮裹在瘦柴的骨頭架子上,像個黑亮的稻草人。

  饒是母子都這樣辛苦,上天也沒有因此可憐她們。高燒奪走了長慶的生命,也要了長樂半條命,終是留下了終身頑疾。

  現在,多掙一分就是一分,多掙兩分就是兩分,

  長慶在這土屋中離去,李春仙都來不及悲傷。她把長慶的身子埋到老屋後面,就迅速和長河投入到莊稼地里。

  所幸秋日收穫頗豐,李春仙看著打下來的糧食鬆了一口氣。村裡的人在稱糧食的時候,對著李春仙發出了讚嘆:二嬸子,你簡直能頂得上三個男人!

  「四個。」李春仙開玩笑似的,又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我家那口子,基本等於沒有。」

  屋後老墳新墳林立,李春仙把新打下來的糧食奉在墳前,這才敞開心扉,美美的哭了一鼻子。

  這一年,是李春仙嫁到羅家的第二十年。二十年來,沒有一個春節她曾吃上肉——別說肉,不餓肚子算是不錯。二十年來,沒有一個春節她有過新衣服;二十年來,沒有一個春節她不是哭著過的。

  今年,李春仙憑藉自己的辛勞,吃上了肉,穿上了新衣,笑著過了年。

  歡歡喜喜過完年,又是一年春來到。

  長河從後院解手回來,隨口說道:「今年梨花開得好,又白又多,真好看。」

  李春仙正盤腿坐在炕上舔著一口黑豆面——她捨不得吃那新打下來的糧食,這麼多年來,節儉已經成了羅家的習慣。

  聽著兒子說起梨花,這時李春仙才恍惚像是記起什麼似的——是啊,梨花開了,是時候要繁衍人口、興旺家庭了。大兒子長河,已經快要二十了呀!

  李春仙盯著大兒子觀察起來:穿著一身丈夫換下來的破舊衣裳,耷拉著的腦袋就像是一顆熟過了頭的梨子。

  長河被母親盯得有些發毛,他避開母親的眼光,從缸里舀出一口涼水來喝。涼水穿過長河的喉嚨,落到他的肚子裡,發出沉悶咕嘟聲——長河總也吃不飽,他的肚子總是咕嘟響。

  李春仙從繁忙的春耕中抽出一些時間,找癩子媳婦商量,幫著長河說親。癩子媳婦就給李春仙介紹了一個十分地道的媒婆:「神得很!我們家這個,上門只說了一次,就定下來了!」

  癩子的大兒年歲漸長,口齒上卻依然沒有長進。癩子近些年也逐漸不能勞動,全靠著癩子媳婦操持這家的里里外外。就是這樣的條件,癩子家還是說上了一個周全的兒媳婦。

  

  「我家比他家還是要好些!」李春仙謝過了癩子媳婦,馬上就去和媒婆聯繫上。只是媒人來來去去好幾趟,嘴上說得雖然委婉,但總也還是嫌棄的意思:

  「孩子自然是好孩子,可咱們家的負擔不輕啊。」

  李春仙環顧四周,看著自家破落的院子,低頭不語。媒人又道:「再不濟,結了婚也得有個屋子住吧。總不能,婆婆和媳婦躺在一個炕上。」

  二十多年來,羅家老宅從沒有翻修過。即便李春仙已經又加蓋了一間土屋,還是不夠住,家裡還是狹窄擁擠。李春仙結婚時那件棚屋,現如今作了廚房。堂屋是大嫂子和三個侄兒子住,李春仙和兒子們就住在新蓋的土屋裡。

  已經四十的李春仙如今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亦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冬天就要落地。

  村里分宅基地,名額倒不難爭取,但自己家的情況,絕沒有寬裕到再蓋一院的地步。

  媒人又道:「二嬸子,我幹這行年頭不短,你知道我是個實在人不說虛的。不要說你這房子,就是你家大房的幾口子,也蠻拖累。」

  嫂子金氏熬過了災荒後,精神和身體都不大好,整日只能癱在炕上。來了人,言語不清,只管嗷嗷叫。兩個兒子幼時倒還能動彈,近來隨著年歲漸長病情還有加重的趨勢,現在幾乎沒有勞動能力。

  李春仙不能不顧著妯娌感情照看著金氏一家,但金氏一門好似長在李春仙臉上的一個瘤子,別人一看驚心,避之不及。

  這門親從春天說到夏天,總也沒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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