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明賢倒在血泊之中。
身上沾滿腥臭的血水和排泄物,恍若墜入地獄之中。
上百人頭落地,只剩下一個渾渾噩噩的安撫大使。
奴兒哈奇走過去,踢了踢他的屁股。
全明賢知道,該輪到自己了。
他混身顫抖著,嗚咽起來。
他志存高遠,又簡在帝心,本來可以大有一番作為。
可惜,現實何其殘酷。
武夫叛亂,軍隊譁變,裹挾流民,致使咸鏡道萬劫不復。
我,我就要死了……
沒有機會治理流民……
很多治國良策都沒實施……
還有家人親友……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奴兒哈奇哈哈大笑道:
「你不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麼,何故嚇成這幅樣子?」
全明賢羞愧難當。
砍頭的景象,比他想像中的可怕一百倍,
死亡的恐懼發自心底最深處,身體根本不受控制。
他甚至緊張到,連牙關都在「格格」作響。
奴兒哈奇一把揪起全明賢,拍了拍他的臉。
「全大使,畢竟同殿為臣,我是不會殺你的!」
「真,真的?」
奴兒哈奇點頭:「嗯……」
全明賢的心情鬆弛一點:「為何不殺我?」
奴兒哈奇問道:「北海王有恩於我,
你替他做事……總之,放你回去,替我帶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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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話?」
奴兒哈奇問道:「今後,我要替12個兄弟活著!」
說完,他縱身上馬,
用鞭子指向北方的群山,大聲高呼。
「兒郎們,回家!回咱們的老林子!」
女真將士欣喜若狂,齊聲高呼:「回家!回家!」
看著白雪皚皚的山巒,
數萬被裹挾的高麗降兵流民,不禁打了個寒戰。
但,女真人太兇悍,稍有不從,便是一刀。
在死亡的驅使下,奴兒哈奇的隊伍鑽進深山之中。
蒼茫的天地間,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全明賢,還有一地狼藉。
「嗚嗚嗚!」
懷著一腔熱情的安撫大使,
頹然跌坐在地,身心俱疲的放聲大哭。
隔日,拄著樹枝的全明賢,向南奔走的途中,
和追蹤而來的教導大隊斥候,不期而遇。
斥候第一時間,將安撫大使送到孔龍康營中。
見到孔龍康,全明賢只說了一句:
「奴兒哈奇要回遼東……」
說完,便一頭栽倒,昏迷不醒。
軍醫檢查過,全明賢並無大礙。
主要是體力消耗過大,情緒激動所致,好生休養即可恢復。
脫下他的衣褲鞋子時,
這位看似軟弱的文官,腳底全是磨爛的血泡。
孔龍康肅然起敬,叫人好生伺候,同時向後方發送快報。
五十里後,教導大隊中軍。
看過前軍的快報,陸遠對蘇璃煙說道:
「奴兒哈奇看似選擇了一條死亡之路,但那也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李青鸞身為王后,坐鎮仁川王宮。
陸遠便帶著丈母娘一同出征。
兩大天尊聯手,可於萬軍中取叛逆的首級。
故而,陸遠帶著教導大隊騎兵部隊,急行軍趕來咸鏡道。
儘管他們一點沒耽擱,卻想不到,
奴兒哈奇居然未卜先知,提前逃掉了。
嘿嘿,這傢伙還成了精!
蘇璃煙問道:「大王,絕不可放虎歸山!否則,後患無窮。」
陸遠略一沉思,說道:
「唯一的辦法是,我們撇下大隊,率領精幹冒險進山,阻截奴兒哈奇本部。」
蘇璃煙毫不猶豫地說道:「擒賊擒王,為了今後的安定,就這干!」
陸遠召集親衛隊,一人三馬,徹夜追趕。
第一站直奔孔龍康的前軍。
等趕到時,全明賢也醒了。
聽完詳細狀況,包括奴兒哈奇的話,陸遠點點頭。
心裡有個隱約的猜測,不過,這話不能公開說。
「你先好好修養,大亂之後,咸鏡道還需要你來治理安撫。」
出發時,孔龍康提出跟隨校長阻截叛逆。
陸遠對孔龍康說道:
「奴兒哈奇不急於一時,你們的任務更重要,
務必保護好安撫大使,進入咸鏡道後,儘快安定民眾,儘量少死人。」
「是!校長放心,我一定配合全大使!」
陸遠輕踩馬刺,率領蘇璃煙和親衛,
如離弦之箭,直插長白山。
經過兩天追擊,陸遠一行抵達長白山外圍。
奴兒哈奇確實剛走不久,
但,他居然兵分三路。每路都是小兩萬人馬。
一時間,陸遠也分不清,奴兒哈奇到底在哪支部隊中。
似乎預料到陸遠在追蹤,
奴兒哈奇提前將沿路的高麗村莊,全都屠了。
這樣,陸遠就無法得到當地的嚮導。
而長白山脈,一共有數百個山峰,
山裡面溝溝壑壑更是數不勝數,沒有老獵戶帶路,很容易迷路。
陸遠再次苦笑。
終究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原本還打算,平定高麗後將其調回仁川,扶植額亦多代理白虎旅。
可是,稍一疏忽,就被這傢伙抓住。
女真雄主確實厲害!
另一方面,也怪自己一路太順風順水了。
說不懊悔是假的,只能引以為鑑,今後戒驕戒躁。
很快,陸遠做出決斷。
「娘,我單獨走右路,你帶衛隊走左路,
如果都沒發現,就向中路集結。」
這種方式最節省。
但蘇璃煙擔心地問道:「衛隊還是你帶著,以防萬一。」
陸遠笑道:「無妨,若運氣好,
被我發現了,就算他人多勢眾,但想殺掉我,幾乎是不可能的。」
蘇璃煙還是不放心:「大王身系千萬民眾的希望,不該孤身冒險……」
陸遠擺擺手感嘆道:「終究此事因我而起,也必須由我親手結束。」
蘇璃煙嘆了一口氣,默默點了點頭。
陸遠心意已決,只能隨機應變。
雙方分頭追擊,陸遠縱馬狂奔。
不多時,路上時不時有倒斃的流民,大多都有補刀。
奴兒哈奇的手段,當真酷烈。
再往前,山路變得崎嶇,
即便是高頭駿馬,也不得不放緩速度。
追了半天,總算看見落在最後面的一小隊人馬。
一小隊女真士兵,正在驅趕疲憊的流民趕路。
呼,看來,大隊也不遠了。
但是,領頭的女真隊長很機警,同樣也發現了陸遠的身影。
「呼哨」一聲,
二十來個女真猛士,占據有利地形,
張弓搭箭,準備伏擊跟蹤者。
陸遠毫無畏懼,策馬上前。
「我是北海王陸遠,只是找奴兒哈奇,不想傷及其他人。」
那小隊長心頭巨震,臉色變了又變,
最終喝道:「族長已和北海王恩斷義絕,
請北海王高抬貴手,不要讓小的為難!」
陸遠心中一動,問道:
「說什麼恩斷義絕,他欠我的還沒償還呢……
不過,既然人各有志,好聚好散,我也不強人所難,
可總要當面說清楚,見了他,我只說一句話就走……」
那小隊長想了想,最終還是拒絕。
「北海王,在下奉令殿後,請恕小的不能放你過去!」
陸遠嘆了口氣,催馬繼續前行。
這時,小隊長咬牙,喊了一聲:「打!」
「啪啪!」
「嗖嗖!」
槍彈和箭矢,頓時射向陸遠。
作為天尊,肉身金剛不壞,
而且,這些普通女真士兵的槍法,真不咋地。
陸遠隨手從樹幹上抓下一塊樹皮,
捏碎,朝著對面丟了過去。
「嗖嗖嗖嗖……」
這些樹皮碎片,就像子彈一樣,
準確擊中,每一位開火的女真士兵的手腕。
情知陸遠手下留情,小隊長翻身下地,跪倒在路邊。
「多謝北海王不殺之恩。」
陸遠哼了一聲:「這一路,你可見過奴兒哈奇和參謀長?」
小隊長搖搖頭,說道:
「聽說兩人都在中軍,但小的只見過族長的傳令兵。」
陸遠說道:「你們立刻回咸鏡道,等著軍事法庭審判吧!」
說完,再次前驅。
到了中午,在一片谷地中,陸遠終於追上了右路中軍。
看一眼核心的軍官聚集處,衛兵和隨行人員較為鬆散。
陸遠立馬意識到,
奴兒哈奇和田嘉斌,大概率不在右路。
他下馬步行,在障礙物間利用極快的身法,閃電般沖了上去。
果然,身穿旅長軍服的是,形似奴兒哈奇的女真將領。
陸遠一掌將其扇倒。
那假冒者,是奴兒哈奇從按出虎水帶出來的老不部下,認識陸遠。
乍見到北海王本尊,魂飛魄散,本能地跪下。
「王上……奴……奴……」
但是,下面怎麼都說不出口。
總不能說,我們想回去稱王稱霸,所以背叛了您。
陸遠不耐煩地問道:「說,奴兒哈奇和參謀長在哪裡?」
那將領咬咬牙,說道:「奴,不知道。」
陸遠語氣冰冷地說道:
「想活,帶部隊返回咸鏡道,接受軍事審判!」
那將領猶豫不定。
「啪!」
陸遠掏出盒子炮,送了他一顆花生米。
接著是下一個,那人冷汗直冒。
最終,在陸遠的威壓,和求生的欲望下,艱難地點頭。
「王上,奴遵命!族長和參謀長在中路……」
陸遠收槍,騎上駿馬,
按照嚮導的指點,抄小道向中路趕去。
隨著山勢越來越陡峭,
戰馬都上不去,陸遠乾脆步行。
當他踩著積雪抵達天池時,
另一端,氣喘呼呼的奴兒哈奇也爬了上來。
因為境界不到,奴兒哈奇,顯然沒發現陸遠的存在。
可,登上長白山之巔,陸遠竟然有點心神不寧。
低頭一瞥,陸遠愣住。
什麼狀況?
這不可能吧?
十一月底,池水應該封凍上了吧?
怎麼還碧波蕩漾,草綠花黃的?
不對經……
心念電轉,一絲心悸油然而起。
不好!
長白山是休眠火山,而天池正是火山口。
眼下的反季節景象,只有一種可能。
火山岩漿處於活躍期,隨時都可能爆發!
跟隨奴兒哈奇的,有小兩萬人,
一旦火山噴發,大多數人不可能活下來。
「咻!」
陸遠長嘯一聲,一躍而下,在峭壁上奔行滑翔。
半分鐘後,天池對面的奴兒哈奇聽到了微弱的嘯音。
心中一凜,立刻拿出望遠鏡朝對面望去。
找了好大一會,
才隱約看見一個小白點,在山壁上快速下降。
高手!
這裡居然有絕世高手?
是誰呢?沒聽說啊?
田嘉斌見奴兒哈奇臉色凝重,問道:「你看什麼?」
奴兒哈奇放下望遠鏡,淡淡地說道:
「沒什麼……傳令中軍後軍,加快行軍速度!」
按照他的想法,
只要人多槍多,就算天尊來了都拿他沒轍。
田嘉斌很無奈,他這個參謀長已經廢了,打也打不過奴兒哈奇。
但是,翻越長白山這麼瘋狂的行動,造成大量傷亡。
僅粗略統計,有上千衣衫單薄的流民,
走著走著,就摔落山澗,或倒在雪地上。
即便翻過對面,無衣無食,死亡人數會進一步激增。
如果能活下來一萬,就算阿米豆腐了!
當他於心不忍,詢問奴兒哈奇時,對方的回答讓他不寒而慄。
「這就是老天的考驗,活不下去就是命,
熬過去就是鐵打的漢子,不要說一路活一萬,
就算最後總共只活下來一萬,也夠我稱霸草原的了!」
尤其,奴兒哈奇神情平靜,似乎根本沒把人命放在心上。
而奴兒哈奇似乎了解田嘉斌的想法。
「你覺得我太冷血是吧?
可是,我從八歲起,跟著我老爹去打獵,
眼睜睜看著他被老虎撕成碎片,我一滴淚都沒有流。
女真人,從來不想著能活多久,
而是,今天打不到獵物,家裡就要餓肚子……
你,不,你們南方人,永遠不能體會絕望中掙扎的心情……」
田嘉斌唏噓不已。
看來,女真人的生存條件,比想像的更殘酷。
「但是,王上已經給了你們部落土地和糧食……」
奴兒哈奇笑道:「嗯,這對部落來說是好事,
但,對我來說,對我的部下來說,絕不是好事。」
田嘉斌怒斥道:「荒謬!」
奴兒哈奇笑道:「我的宿命就是和老天開戰,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不是真正的女真好漢子!」
忽地,一段嘯音遠遠的傳來。
田嘉斌和奴兒哈奇都是一愣,旋即看向天池水面。
依據軍中最基礎的簡易代碼,
剛才的嘯音,對應的是「119」,寓意火災。
北海軍的人……不對,是王上!
可王上怎麼會出現在對面呢?
還有,陸遠發出火警訊號,是什麼意思?
田嘉斌本能地反應過來,
王上的意思,這裡危險,必須馬上離開。
他立刻說道:「王上來了,收手吧,奴兒旅長!」
奴兒哈奇臉色很鄭重,內心劇烈掙扎。
他沒想到,陸遠竟然追得這麼快。
居然從三路大軍中快速找到自己,還攔在前面。
終於要直面內心最大的恐懼了嗎?
我,我,要克服恐懼,不用怕他!
很快,水面又傳來一段通用代碼。
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
呃,總之,就是命令,全軍快速後退,退出十里之外。
「奴兒哈奇,聽王上的沒錯,快下令撤退!」
這時,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玉兒也爬了上來。
聽到田嘉斌的話,她斷斷續續地說道:
「奴兒哥,開弓沒有回頭箭!後退即死!」
忽然,水下傳來一陣「隆隆」的悶雷聲。
整個山峰,都在微微顫動。
與此同時,水面開始冒泡,繼而水花翻湧。
快速踏水而行的陸遠,居然被水花打濕了衣衫。
糟糕,看來火山噴發在即。
他再次用嘯音傳出警訊。
「山,爆炸!」
奴兒哈奇滿臉狐疑。
「山會爆炸?這怎麼可能……」
田嘉斌不清楚什麼緣由,只能說:王上算無遺策,不會錯的。
不料,小玉兒此時卻說道:
「我聽祭司說過,百年前,
天池確實烈焰盈天,數月不滅。
而且,往年這時候,天池早就凍上了……
看來,地火又來了……」
奴兒哈奇凝望著碧綠的湖面,
他嘆了口氣,說道:
「參謀長,你們撤吧……
這是我的命,我不走了!」
陸遠腳下,一股無比磅礴的靈力,突然炸開。
瞬間,他就被一大片紅光包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