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涼風朔朔。
路上的行人裹著外套,行色匆匆。
韓靈秀在家門口來回踱步,不時望向巷子口。
「陸正武,你這個混蛋,這麼晚了還不回來!」她在心裡暗罵道。
她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才搖搖晃晃地出現,嘴裡吹著不成曲調的口哨。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韓靈秀小跑著迎了上去,將他逼停了,質問道:「一身的菸酒氣,難聞死了。」
「你是我什麼人?幹嘛要管我?」陸正武醉醺醺地回復道。
「你不是說晚上要回家吃飯嗎?」韓靈秀生氣道。
「一幫小兔崽子要給我接風,我只好給了他們面子」,陸正武笑道。
「你媽媽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等著你呢」,韓靈秀說道。
陸正武一怔,隨即颳了一下她的鼻樑,笑道:「你是不是沒睡醒啊?小姑娘。我媽媽?我媽媽是誰?我媽媽在哪裡?……切,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你媽媽在你家裡呢。」
陸正武搖搖晃晃地站定了,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韓靈秀,面無表情地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媽媽昨天回來了,現在正在你的家裡,等著你一起吃飯呢!」韓靈秀大聲回復道。
在幽暗的夜色中,陸正武看見韓靈秀臉色凝重,眉頭緊皺;他了解韓靈秀,她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我大哥呢?」僵持良久,陸正武開口問道。
韓靈秀看了一眼手錶,回復道:「這個時間差不多也該下班回來了。」
陸正武聞言,酒像醒了一大半,踉踉蹌蹌地走進院子來。
他一把推開了房門,卻見一位中年婦女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在摘著一籮筐豆角。他定睛一看,可不是自己私奔離家多年的媽媽賀春芹嘛!
陸正武的破門而入,嚇得賀春芹一哆嗦,她緩緩站起身來,注視著眼前高高壯壯的光頭男青年,囁嚅道:「正……正武?」
陸正武牙關緊咬,怒目圓睜,憤怒地盯著眼前的女人。
聽到她叫著自己的名字,走上前來,大聲嘲諷道:「阿姨,你是哪位?我們見過嗎?為什麼到我家裡來?」
「二哥」,站在一旁的陸正淇趕忙勸道。
「正武,我是媽媽,你仔細看看,我是媽媽呀」,賀春芹帶著哭腔輕聲道。
「媽媽?我媽媽幾年前就死了,你再亂說,小心我揍你!」陸正武揮舞著拳頭怒吼道。
「二哥,你在胡說什麼?這是咱媽媽呀!」陸正淇走上前來,抱住陸正武,抱怨道:「出獄的第一天就喝醉酒。」
陸正武單手搭在妹妹的後背上,輕蔑地說道:「臉皮真是夠厚的,還有臉跑來這裡!」
說話間,陸正剛下班回來了,見到眼前的景象,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他把公文包遞給陸正淇,將西裝外套脫下,也交給了妹妹,陸正淇熟練地接過,帶著哭腔說道:「大哥,你快管一管二哥。」
陸正剛走到陸正武跟前,與他並肩而立。
陸正武見到大哥回來了,尷尬地皺了一下眉頭,搓了搓光頭。
「你在幹嘛?出獄的第一天就要把家裡鬧的天翻地覆嗎?」陸正剛冷冷地質問道,頗具威嚴。
陸正武不耐煩地轉過身背向陸正剛,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對著牆壁。
陸正剛找到一個凳子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叫道:「少囉嗦,過來坐下。」
陸正武轉過身,怒道:「大哥!不是每個父母都值得尊敬的!我說錯了嗎?這個地方她也敢來?誰說歡迎她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賀春芹:「你給我滾出去,出去!立刻,馬上!」
陸正武說著,快步地走上前來,要把賀春芹拽出去。
「正武!」陸正剛怒吼道。
陸正武轉頭看向大哥。
「你不要激動,先坐下來再說話」,陸正剛命令道。
「大哥,你有沒有搞錯?你這麼沒有骨氣?」
「你不可以對媽媽這個樣子」,陸正剛勸慰道。
「為了野男人連孩子都可以不要,她也配當媽啊!」陸正武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家裡連一毛錢都沒有留,就留一張字條,拍拍屁股就走了人,七八年來杳無音信,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陸正淇淚眼婆娑地走過來,抱住陸正武的胳膊,勸道:「二哥,你不要這樣嘛,二哥!」
「正淇,你知道當年正淇才幾歲嗎?」陸正武瞪著賀春芹繼續說道:「你知道這麼多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一生氣就像瘋狗一樣,不像大哥有好脾氣。如果不想被我臭罵一場,暴揍一頓,馬上給我滾出去。
「在我還沒有把你打出去之前,馬上給我消失!」
「正武!」陸正剛怒吼一聲,打斷了陸正武的怒斥:「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我說不夠!大哥!你為什麼——」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
屋子瞬時間陷入了片刻的寂靜。
陸正武捂著半邊臉,訝異地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你為什麼打我?我又沒做錯什麼事。」
一旁的陸正淇趕忙過來抱住陸正武,哭喊道:「二哥,二哥!大哥,求你不要打二哥!」
陸正剛眉頭緊鎖,眼裡噙著淚花。
片刻,他走上前來,撫摸著陸正武被打的臉頰,長嘆了一口氣。
他的心很疼。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次打自己的弟弟,內心充滿了歉疚。
他強忍淚水,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賀春芹哭道:「正剛,不要這樣,你不要打他。我馬上就要走了,我只是最後一次想來看看你們。」
三人同時一怔——
陸正剛震驚地望著賀春芹,喃喃問道:「什……什麼最後一次?」
賀春芹圓張著嘴巴,自覺失言,囁嚅道:「我……我是說……」
「大概是想去很遠的地方享清福」,陸正武陰陽怪氣地說道。
賀春芹緩緩地說道:「不是……是我生病了。」
陸正剛轉過身來,面向賀春芹,關切地問道:「媽,你病得很嚴重嗎?」
「其實還不是心病嘛」,賀春芹抹了一把眼淚,幽幽地說道:「每當想到你們幾個,我的心頭就會陣陣的刺痛,久而久之,我就病了。」
「幹嘛要在這裡聽她鬼扯?」陸正武厭煩地怒吼道。
「你不要再囉嗦了」,陸正剛厲聲喝道。他轉頭溫和地問道:「是什麼病啊?媽媽。」
賀春芹愣了一下,隨即閉著眼睛喃喃說道:
「是……胃癌……」
陸正剛兄妹仨同時怔住了!
陸正武的酒瞬間完全醒了。
什麼?
胃癌?!
只聽賀春芹語重心長地哀怨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已經見到你們了,就算死也無憾了!」
賀春芹說著,眼淚撲朔撲朔地流了下來。
「生病就去看醫生啊!」陸正武怒道。
「二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陸正淇哭道:「媽媽病得很嚴重啊,嗚嗚~媽媽得了癌症……」她說著,走到賀春芹身邊,抱著她的脖子哭了起來。
「正淇……啊,正淇……嗚嗚……」,賀春芹哭得更厲害了。
「你有沒有生病,關我們什麼事啊!」陸正武怒道,同時憤怒地甩開了手臂。
說完,陸正武奪門而出,一頭扎進黑夜中。
「正武,正武!」陸正剛緊隨其後,追了上去。
來到巷子口,陸正剛一把拽住了陸正武。
「正武,你跟哥哥好好聊聊。」
陸正武一把甩開了大哥的手臂,站在原地,怒道:「我沒什麼好說的。」
「我懂你的心情,你跟媽媽說的那些話,不是真心話。」
陸正武輕蔑一笑,道:「大哥,你懂個屁啊你!不要說得了絕症,就算那個女人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的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正武!」陸正剛語重心長地叫道。
「我看她是根本沒有醫藥費吧,所以想來我們這邊坑點錢,俗話說得一點都沒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陸正剛聞言,一個過肩摔,直接將陸正武撂倒在了地上,他騎在陸正武身上,正想揮舞拳頭打下去,卻看見陸正武雙手護住頭部,慌忙躲避。
這一拳,他最終沒有打下去。
他頹唐地翻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眼見著陸正武掙扎著從身旁爬了起來,踉蹌著走出了巷子,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