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梁中康一字一句,韓小廝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生氣,他跌坐在地上,尤自不甘心得掙扎:「沒有,我沒有!」
「那你說說看,假山上的腳印,還有屋子裡的腳印,是怎麼回事?如果你沒有心生歹念,你為什麼不直接進入房間?」
「我……」韓小廝咬了咬牙,說道:「是,我是從假山那邊進了房間,但是我並不是要殺老爺,我只是要去……去偷個東西……」
「偷東西?偷什麼東西?」梁中康的臉上,明顯是不相信。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十日前,有個人給了我一筆銀子,讓我將老爺隨身帶著的錦盒偷出來,放到假山的一個洞裡,我……我起了貪念,所以就……」說話間,韓小廝已經哭了起來:「老爺那麼強壯,我這麼瘦小,怎麼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啊!」
「出其不意才能一招斃命,」梁中康冷冷說道:「不忠不義,背信弒主,任何一條,都足夠你死好幾次了!」
韓小廝被他這樣一吼,整個人瞬間六神無主,口中喃喃,垂死抗拒:「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我就算殺任何人,我都不好殺他,我不是兇手……我不是!」
「你沒有殺人?那麼你告訴大家,死者的房間裡為什麼會有你的腳印?有沒有殺人,官差來了之後,自然就水落石出了,不過我勸你,還是直接坦白,免受太多的苦。」梁中康說話的語氣里透著得意,一把合上手裡揮舞的紙扇,嘴巴上在罵小廝,目光卻落在了一旁的周紀身上。
案子一破,大家鬆了口氣,投向梁中康的目光顯示出了複雜的神色,又嫉妒,又羨慕。
大家可都記得之前周紀所說的話。
誰在官差到來之前抓住兇手,誰就能免試進入嶽麓書院。
此刻,從外頭歸來的張敏之自然也將他們的言語盡收耳里,她想起方才所見,目光沉了沉。
方才梁中康開始說的時候,她也順著他的話,從假山爬上了二樓。
正如他所說的,的確很輕鬆就上來了。
但是,她去看的不是韓大通的房間,也不是唐畫師的房間,而是另一間,也就是掌柜口中所說的那位神秘的客人。
看完床上的包袱,又看了看散落在外的衣物,當她看到床上的那些東西的時候,心中的那團疑惑也跟著豁然開朗了。
可是,她並不覺得高興。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開與歸來,她也不甚在意,只悄悄走到掌柜身邊,對著他耳語了幾句,掌柜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張敏之又在他的耳畔說了兩句,他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頭離開。另一面,張敏之在眾人奇怪的目光中走到韓小廝的面前,平靜得問道:「除了賣酒,你家老爺,還做什麼生意?」
趴在地上撒潑的韓小廝聽到這句話,身體驟然一頓,驀地抬起頭看向張敏之。
「恰才立一朵海棠嬌,捧一盞梨花釀,把我雙送入愁鄉醉鄉。」張敏之輕聲吟了一句,而後道:「梨花釀,做得最好的,是四川徐家,卻不知你們這可是正宗的梨花釀?」
「當……當然是,我們千里迢迢運過來,怎麼可能賣假酒,豈不砸了自己的招牌。」韓小廝小心翼翼得說著,眼角的餘光悄悄得打量著張敏之。
「梨花釀入口極烈,但是因為花瓣的緣故,次味是微苦,最後才會回甘。」張敏之也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瓶梨花釀,自顧自得說道:「但是你們這梨花釀,苦味卻沒有了。」
「那是因為……我家老爺就有梨花釀的配方,做了一番改進,讓口感更好一些……」
「一派胡言!」韓小哥的聲音還沒落下,一側的唐畫師就忍不住怒斥:「梨花釀最為特別的地方,就在這三味。」
張敏之微微點頭:「首味之烈,如生命現世那一刻,既刺激,又期待。」
唐畫師接口說道:「次味苦,則意味著人這一生,先苦後甘,苦盡甘來。」
「唐先生見多識廣,晚生佩服。」張敏之輕輕作揖,隨後站直身體,朝韓小廝說道:「事實上這也是徐家釀酒的初衷,據說,當年一杯梨花釀曾經令許多人生出不一樣的感悟。而你這梨花釀,獨缺了一味。」
韓小廝目光微閃,結結巴巴得解釋道:「又不是真傳,肯定會有……」
「所以,韓小廝,你和韓大通,到底是什麼關係?真的只是主僕嗎?」張敏之話鋒一轉,卻問了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來。
韓小廝一愣,下意識得搖頭,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泄露了什麼,是什麼他卻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點頭,那麼就必須坦白,否則……
張敏之沒有等他開口自顧自得說下去:「如果猜測得沒錯,他應該是你至親的人,你處處出言維護,而且在獲悉他死訊的時候,你的表現,也不像是僕從,更像是……父子。」
眾人皆譁然,只覺得匪夷所思,沒想到韓小廝沉默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我是他兒子,可是我也不像是他兒子,試問有哪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兒子如此苛刻,將我當成僕從一樣隨意使喚?」
「所以你殺了他!因為得不到充分的父愛,好了,現在殺人動機也出現了,這個案子可以破了!」梁中康一聽,正中下懷,立刻在一側接口,信心十足得說道。
「我沒有殺他!」韓小廝驀地站起來,大聲得說道:「他雖然對我不好,但是他把我養大,雖然被當做僕從使喚,可是我從來沒有被他打過!是,我是收了那個陌生人的銀子,可那也是因為我知道那個錦盒裡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才……」
梁中康冷笑道:「還在狡辯!看來不用刑真的是不行了。」
張敏之往前緩緩一站,說道:「這位兄台,我倒是認為,他的確不是兇手。」
「哦?你有證據?」梁中康反問道,被這小白臉再一次當眾打臉,這感覺十分不舒服。
「首先,傷口不對。」張敏之指著韓大通的脖子說道:「韓小哥今年不過十二三歲,個子瘦小,而韓大通,身材高大,矮個子殺高個子,想要一刀割喉斃命,恐怕並不容易,而且,刀口的方向也不對。」她抬眼看向梁中康,不緊不慢得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韓大通的刀口,是由下而上,說明那個人比他還要高。」
張敏之的聲音剛剛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從人群里閃了出來,迅速移到韓大通的屍體面前,檢視了一番,這才微微點頭,低聲說道:「刀口自下而上,傷口約有一指深,力道足夠在瞬間斃命。」
眾人定睛一看,說話的人原來是跟在周紀身邊的青衣文士李璇,看他文質彬彬,沒想到武功如此驚人,真不愧是跟隨朱元璋打天下的曹國公的後人。
有人側面為自己證實了猜測,張敏之頓時覺得輕鬆了一些,繼續說道:「韓小廝,他還只是個孩子,並沒有這麼大的力氣。」
韓小廝沒有想到張敏之居然會為自己說話,詫異之餘,也顧不得感謝,忙不迭得就點頭,撇清關係:「對,我就說,我不是兇手!」
「可是,你也不全是無辜的。」張敏之淡淡說道:「先前我曾經問過你,韓大通除了賣酒,他還做什麼?」
「他只是賣酒,並沒有做什麼其他的事情!」韓小廝說著這句話,不自覺又緊張了起來,完全弄不明白張敏之的意圖,之前還為他說話,可是這一刻的口吻卻又令他忐忑,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否認,因為他很清楚,韓大通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他這個名義上的僕從實際上的兒子也逃脫不了連坐的危險。
「梨花釀雖好,但還不至於有高利可圖,你們千里運酒,真的只是為了賣酒,還是……另有所圖?」張敏之已經拍開罈子上的泥封,一股酒香頓時充斥整個房間,她深嗅了一口,惋惜道「如果只是賣酒,那梨花釀為什麼又獨缺一味呢?」
「那就是普通的酒,就是技不如人,就是沒有人家釀的好!」
「可是從你們馬車上取下來的梨花釀十分可口,口感無差,有問題的是面前的這兩壇,如果我沒有猜錯,大家喝光的這幾罈子應該也算。」
此言一出,再遲頓的人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味,然而又覺得張敏之有些小題大作,售賣假酒固然可惡,但是與這起案子又有什麼關聯?
張敏之自然也看出了眾人的困惑,淡淡說道:「諸位或許覺得奇怪,不過等下你們就知道了。」
她的話音剛剛落下不多時,就見到小二已抱著一隻鴨子過來,那鴨子探頭喝了一口酒罈子的酒,隨即渾身抽動起來,不一會兒,就栽倒在地,口中緩緩流出一灘黑液。
眾人一想起昨夜的豪飲,紛紛驚出一身冷汗,怒目直瞪著韓小廝,原先對韓大通之死生出的那惻隱之心瞬間消失,怒意也跟著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