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佛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大哥哥居然要跑去傑克叔叔的屋子。
不過聞夕樹實在是很穩,這種平靜給了珍妮佛一些力量。
樓道變成了回形樓,鬼打牆,那麼真正的出口,也許就在這層樓的某間屋子裡。
聞夕樹原本也不確定,直到出現提示。
「這層樓有很多房間,一間間去搜,很可能惹出動靜來,且浪費時間,但如果結合傑克的話語,正確選項就很明顯了。」
「一如既往,傑克的話語其實是很明確的提示。」
傑克的屋子,的確就在這一層。
和珍妮佛家隔得並不遠。這也讓住在樓上的雷米安很嫉妒。
門沒有鎖,呈現出半開半掩的狀態,詭異陰寒的氣息從屋子裡傳出,讓人不敢靠近。
傑克曾經確實是一個老好人。
在變成怪物之前,他很信任這裡的人,門沒有裝鎖,為的就是方便其他人找他幫忙。
這個世界有一種人,他們雖然自己很窮困,但依舊能從幫助別人身上,找到快樂。
聞夕樹不再耽擱,帶著珍妮佛,走了進去。
二人前腳進門,「傑克」後腳就出現在了樓道上。
它的面容無法被看清,因為它的臉,被其他好幾名住戶的臉遮蓋住。
它將他們的臉給撕了下來,拼在了自己的臉上,仿佛半張面具。
四顆眼珠,兩個歪斜的鼻子,四隻角度古怪的耳朵,被黑色的線給縫合著。
唯有嘴巴是他自己的,依舊在發出癲狂的笑聲。
這笑聲仿佛有某種詭異的力量,傳遍了每一間屋子。
唯獨它自己的屋子,不被影響。
……
……
陽光照進屋子,並沒有讓傑克的房間顯得亮堂溫暖。
相反,這些許的光讓陰森的屋子裡顯得頗為頹敗。
光禿禿的,有些潮濕的牆壁無聲聳立。屋子裡擺放著的兩把老舊陳朽的椅子,無人撥弄,卻兀自微微搖晃,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
屋子裡居然還有冰箱,只是冰箱裡散發出的氣味,讓人作嘔。
那是血腥味。
珍妮佛哆嗦起來。聞夕樹握著她的小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找到了主心骨。
直到此刻,聞夕樹都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打字:
「看來,這是為我們準備的觀眾席。」
聞夕樹直接坐了上去,這個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躺在冰窖里,有侵入骨髓的寒冷。
周圍的景象也變了顏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猩紅。腦海里,忽一張巨大的笑臉時隱時現。
聞夕樹不為所動,還是朝著珍妮佛招手,用極具安全感的笑容鼓舞珍妮佛。
於是,珍妮佛也坐在了椅子上。
演出開始。
……
……
聞夕樹看到的畫面很詭異。
一張巨大的笑臉,籠罩著一座城市。
但城市裡的每個人,似乎都沒有發覺這遮蔽天空的笑臉。
笑臉並不猙獰,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治癒。笑臉之下,是一座名為摩恩的城市。
這是座年輕的城市,並不年輕的傑克在摩恩市醫院裡。
他從小就被教育,要微笑面對他人,要有禮貌,要做一個能給人帶來歡樂的人。
但胃癌晚期的病歷單,讓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臨近死亡,無論你扮演的是社會裡的牛馬亦或鹹魚,都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個人。
人生末尾,傑克想要做回人,做個好人。
他拿著病歷單,步伐沉重的回到了那棟老樓里。
屋子裡簡單的不像話,燒水壺,床,兩把椅子。還有一個不再製冷的冰箱,已經淪為了純粹的儲物櫃。
他找出一本陳舊的筆記本,寫下了自己的願望。
「作為同事,我真的不喜歡雷米安在背後的詆毀。但我想,一定是生活讓他變得必須刻薄。」
「這個世界有很多種外衣,有的能保暖,有的能夠不被他人傷害。」
「雷米安穿的或許是後者。」
「我也有我的外衣,我希望它如同媽媽說的那樣,可以讓人快樂。」
「我應該去和雷米安講和,大家到底是鄰居也是同事,生命的最後,我不想有人記恨我。」
「我只想在墓碑里,在記憶里,被人們評價為一個好人。」
傑克長舒一口氣,臉色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我喜歡和小珍妮佛待在一起,雖然尤利婭總是說,現在的男人都嫌棄她帶了個孩子,男人都是現實的、刻薄的。」
「可在我心裡,小珍妮佛真的很可愛,她是為數不多,喜歡我演出的人。」
「我人生的意義,就是為他人帶來歡笑,只是我在很多人面前,是毫無意義的。」
「但小珍妮佛不是的……我和小珍妮佛約好了,明天在我家裡,看我新排練的演出。」
「團里越來越不景氣了,我想,或許我應該加入一些脫口秀,在表演雜技的時候。」
「我越來越跟不上年輕人們的笑點,但珍妮佛比年輕人們還要年輕。」
想到小珍妮佛要來看自己的演出,傑克的笑容更加溫馨治癒,即便畫上小丑妝容,也不會讓人覺得陰森,恐怖,猙獰。
「還有我的好朋友,安德森,我攢了一筆錢,我想我已經沒有機會用上了。」
「安德森是個好人,在這棟樓里,只有他經常和我說話,雖然他很忙碌,但依舊會在最忙的時候抽空陪我。」
「我的錢用在我自己身上也只是浪費。我應該留一點錢給他……或許能讓他過得好點。」
「最後,是我的媽媽,很遺憾,我可能要走在您前面了……」
「媽媽,我很愛您,很愛您,我希望您可以健康長壽,雖然您也被病痛所折磨……」
「更讓我悲傷的是,我恐怕沒有辦法努力掙錢了。我的時間不夠用了。」
「我一直有聽您的,我有好好吃飯,我的胃病絕對不是因為挨餓造成的,絕對不是。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
「我一直活的還不錯,只是忽然就生了病。」
「但我會儘可能將自己收拾的健健康康的,去見您最後一面。」
對於媽媽這段,傑克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他害怕自己死後,媽媽會覺得是自己沒有好好吃飯而得了胃病,因此自責。
事實上,他的確經常挨餓,瘦骨嶙峋。但他不希望媽媽是這麼認為的。
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都是報喜不報憂。
知己小珍妮佛,愛戀之人尤利婭,同事雷米安,好友安德森,以及母親。
這些人構成了傑克如今的生活。
所以他的屋子裡甚至沒有一扇能夠關上的門,他也從不去修整。
似乎門開著,這些人就會走進來,和他聊聊。
哪怕是請他幫忙,給他本就被麻煩堆積的生活,再多添加一些麻煩,在他看來也是快樂的。
……
……
生活不是鏡子,它未必會以微笑回應微笑。
寫完了冗長的,算是告別世界的筆記後,傑克又發了會兒呆,才動身朝著樓上走去。
他是去找雷米安的。
很快,他對雷米安道了歉,他並不介意雷米安居高臨下的原諒他。
只要這棟樓里,再也沒有了討厭他的人。
他本該就此離開,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應該說清楚——他就快要死了,死人怎麼可能還去追求愛戀的人?
他希望雷米安知道,尤利婭小姐不會看上自己這樣的人,自己死後,那房子可以讓給雷米安。
他想支持且祝福雷米安,並鼓勵雷米安追求愛情。哪怕尤利婭小姐大概率不會喜歡這棟樓的人。
於是傑克又折返,前去找雷米安。
雷米安正在打電話。
「尤利婭,請相信我,傑克的窮雖然無需多說,但他還很懶,而且心眼很壞。」
「你知道他的表演總是會讓人厭惡,而他已經不再局限於讓成年人感到噁心。」
「上個星期,他提出了建議去學校表演……」
「他是多麼的惡毒啊,那些孩子得多可憐!他那醜惡的扮相,會給多少孩子留下心理陰影?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你知道嗎,他不愛孩子!他其實很討厭小孩。」
「聽說他還要單獨邀請珍妮佛看他的演出,天吶,請務必也讓珍妮佛遠離他。她會做噩夢的!」
傑克站在樓梯口,臉上的笑容早已僵硬。
其實這樣的場景,不止一次出現過。
有時候是給馬戲團的團長,有時候是給尤利婭,雷米安總是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
哪有什麼保護色,有些人不過是單純的壞。
天際的巨大笑臉,浮現出一絲邪惡。
……
安德森是傑克的好朋友。
一直以來,傑克都覺得,人生能有一個好朋友就不錯了。
他想要和安德森好好道別,順便給對方一筆錢。
可當他回到家裡,準備拿出這筆錢的時候,安德森和他的女朋友就在傑克這間屋子裡。
「這地方泛著一股霉味兒,你怎麼把錢放在這裡?」
女人嫌惡的說道。
安德森理所當然的說道:
「這破房子就是我的存錢櫃,不……是我的搖錢樹。」
「傑克這個蠢蛋總是把錢放在這破冰箱的夾層里。除了我,還真沒人知道這裡頭藏著錢。」
女人不解:
「那你拿他的錢,他豈不是知道是你拿的?」
安德森訕笑:
「當然,但沒關係,我隨便扯個慌,比如我生病了,這個蠢貨就會相信我說的。」
「他甚至還會非常擔心,問我夠不夠,有時候沒有錢了,還會說讓我等等,他去打零工掙。」
女人更加驚異:
「這個世界有這樣的人?」
安德森的笑容更加肆無忌憚:
「他是一個自我標榜為了朋友可以豁出一切的人,而我就是他的朋友。」
「所以這些錢其實本來就是我的,上帝看我太辛苦,就安排了一個活著的存錢櫃給我當朋友。」
「走吧,親愛的,今晚我帶你吃頓好的,然後咱們去開間房!」
安德森摟住了女人的腰。女人隱隱覺得,這有些不對。
安德森便說道:
「這個世界有人給愛情上貢,當然也會有人給友情上貢,我給了他幻想中的友誼,所以他給我錢,很合理不是嗎?」
女人點點頭,二人的笑聲掩蓋住了門外淚水滴落聲音。
天際的笑臉,已經變得猙獰,眼神里透著詭異的猩紅,雲層也被染紅。
傑克有些狼狽的躲了起來。他想歇斯底里的吼叫,但他最終沒有。
他只是等待安德森離開後,默默的將剩下的一點點錢取出來。
鈔票在他手裡,無聲的注視著他悲傷的臉。似乎在想著,這個男人會將自己送給誰呢?
這個世界,富人表達愛意的方式有很多,微笑,問候,發個微博感恩世界……
就會有無數人爭著去讚美他們。
但窮人表達愛意的方式,似乎就只能是錢。當你沒有錢的時候,你做的一切好像都是馬戲團那過時的表演……
不會讓人笑,只會讓人厭惡和嘲弄。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可傑克還是拿著錢,準備去給珍妮佛和尤利婭。
他給尤利婭打了一個電話,想說,尤利婭,如果你很忙的話,我去幫你接珍妮佛放學好嗎?
但尤利婭拒接了。再打過去,尤利婭的手機提示關機了。
他便朝著學校走去,一路上傑克捂著肚子,有一種世界崩塌後的疼,聚集在胃裡,翻滾,絞痛。
他在校門口,看到了珍妮佛,也看到了尤利婭。
尤利婭今天下班似乎比較早。
或許是因為雷米安的電話的緣故,尤利婭看著傑克的眼神,格外戒備。
傑克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尤利婭。他只好看著珍妮佛:
「小珍妮佛,你會來看我演出的,對嗎?」
「明天珍妮佛沒有空,她要補課。」尤利婭對這棟樓里所有人平等的厭惡著。
她自認自己是一個美麗的女性,只有長相俊美的白人富豪才配得上自己。
自己淪落貧民區,也只是暫時的,就像灰姑娘終究會被王子找到。
霸道總裁必將愛上離異帶娃的我。
「那……那後天也可以的。」
「後天也要補課。」
「大後天呢?大後天行嗎?再晚幾天也行……」
「沒有時間,沒有時間!都要補課,還有,我和珍妮佛馬上要搬出去了。你別來騷擾我們了!珍妮佛,我們走。」
尤利婭帶著珍妮佛離開。
傑克原本就在竭力忍受,但終歸是無法忍受住,疼痛讓他半跪在地上,開始乾嘔,但是並沒有真正吐出什麼東西來。
他想給珍妮佛道歉,不該讓這孩子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
但尤利婭早已帶著珍妮佛走開,像甩開瘟疫一樣果斷。
珍妮佛其實很想回頭去擁抱傑克,她眼裡帶著淚光,可尤利婭的手拉住了珍妮佛,厲聲喝到:
「珍妮佛,不准回頭!」
這是傑克聽到的最後一句尤利婭的話語。
隨後周圍終於有了笑聲,但那不是快樂的聲音,那是嘲笑。傑克開始嚎啕大哭。
一個大男人跪地哭泣,引來了一群孩童的嘲笑。
傑克忽然很想放棄掙扎,趴在地上休息休息,可在這個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傑克先生,我們是摩恩市第四養老院的,您的母親不久前發生了點意外。」
「我們……我們已經盡力了。要不,您還是來一趟養老院吧。」
手機落在地上,本就滿是裂痕的屏幕又多了一道裂痕。可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世界像是在這一刻變得靜止。
生活里的所有美好與希望,比他的生命更早死去。
天空中巨大的笑臉,已經變得恐怖扭曲,眼裡的紅光照亮了世界,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血紅色。
那些嘲笑的聲音戛然而止,但另一個癲狂的笑聲,隱隱升起。
在巨大的壓力下,那個想給世界帶來歡樂的人,像是還活著,但似乎又死了。
傑克不知道的是,他早已被塔選中。他的命運,不會止步在這裡。
……
……
兩把椅子不再搖動。
聞夕樹和珍妮佛同時清醒過來。珍妮佛的眼裡掛滿了淚水,不知道是恐懼,還是為傑克的經歷難過。
聞夕樹倒是一臉淡定,他的注意力落到了別處。
光禿禿的牆壁上,出現了血紅色的兩個數字。
97,61。
聞夕樹微微皺眉,隨即露出笑容。
他的眼裡出現了備註,但因為抗魔值太低,依舊是亂碼。
不過他還是猜到了數字的含義。
作為觀眾,此番觀看演出,珍妮佛得了61分,一個及格分數。一個適合npc的分數,不高不低。
而聞夕樹得了97分。
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為聞夕樹雖說無法解析亂碼備註,但是卻得到了另外一個提示。
【你連續數次與詭·傑克產生了同樣的想法,整個觀影過程里,你並沒有憐憫傑克,而是產生了殺伐的欲望,你們只在一個地方產生了分歧。你簡直是詭·傑克的知己。】
【獲得道具:邀請函·快樂的珍妮佛。】
【詭·珍妮佛好感度提升。】
簡單來說,在特殊視角觀看傑克絕望一天的時候,聞夕樹並沒有如同珍妮佛那般哭泣,感慨傑克的可憐。
他甚至在想,無聊,哭什麼哭,我要看血流成河,快進到黑化強十倍,然後殺個痛快。
想到之後傑克確實在現實里瘋狂殺戮……他甚至在觀影過程里,覺得很爽。
聞夕樹沒想到,這反而還得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分:
「我與變態惺惺相惜,所以得到了一件特殊道具?」
他的口袋裡,還真就有一封奇特質感的邀請函。他打開邀請函,看到:
【摩恩市貧民區的珍妮佛最近並不開心,或許你有辦法讓她開心起來。】
【在邀請函上按下手印,可以中斷且暫停詭塔進程,進入欲塔對應層級獲取重要道具,解鎖詭塔和戮塔隱藏劇情。】
聞夕樹驚了。
他意識到,邀請函或許是一種極少數人才能觸發的東西。
在他有限的記憶里,似乎從來沒有人提過這東西。
這玩意兒居然可以無視登錄器限制,強行轉去另外一座塔?
更讓聞夕樹詫異的,邀請函不僅提到了欲塔,還提到了戮塔。三塔的關聯性,比他想的還要緊密。
他想到了詭·珍妮佛和欲·珍妮佛這種差異化的備註,難不成,還有戮·珍妮佛?
小珍妮佛忽然開口,打斷了聞夕樹的思緒:
「大哥哥……你看,樓梯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