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敦拜大人他,他。」幾個渾身是血的巴牙喇抬著一副簡易擔架來到了濟爾哈朗的面前,為首的壯達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濟爾哈朗的嘴唇蠕動了幾下,說不出話來。只有都爾德稍顯鎮定,走上前去,看見了擔架上面無血色的敦拜,此刻敦拜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但都爾德覺得,這恐怕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只見敦拜艱難的動了動嘴,都爾德示意周圍保持安靜,敦拜看著都爾德和濟爾哈朗道:「殿下,章京大人,奴才,奴才無能,這支明軍不是普通的軍隊,跟我們以往遇到過的任何一支明軍都不同,我們敗了,奴才,咳咳咳。」敦拜劇烈咳嗽了起來。腹部的傷口隨著他的咳嗽不斷滲出鮮血。
壯達哭喊道:「殿下,敦拜大人的血都流幹了,那麼多勇士都死在了山上,太慘了,太慘了。」
忽然,敦拜停止了咳嗽,只見喉頭蠕動了一下,鼻子裡呼呼喘著粗氣,他瞪大了眼睛,猛地大吼了一聲,「報仇!」隨即就那樣睜著眼睛氣絕身亡,壯達爬到他的身邊,大喊道:「大人!大人!」
「不!全軍出擊!全軍出擊!本王要把崑崙關上的每一個人千刀萬剮!千刀萬剮!」敦拜死在眼前,濟爾哈朗徹底瘋狂了。敦拜雖然是副將,可他不是普通副將,而是巴牙喇的副將啊,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坐上的位置。敦拜死了,巴牙喇損失了足足一個多甲喇,兩藍旗馬甲被幹掉三千多,這光是損失就將近五千人了,還不算傷員,一仗下來,少說六七千人傷亡。
關鍵是,整個滿洲八旗也就七八萬人,濟爾哈朗在一個小小的崑崙關前,僅僅是一次夜襲行動就廢掉了幾乎滿洲八旗十分之一的兵力,這在整個清軍入關的過程中,包括入關之後的各大戰役中都是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本以為手拿把掐,結果吃了這麼大的虧,他怎麼跟多爾袞交代,怎麼跟大清朝廷交代,更不要說多鐸馬上就要來了,自己不就成了廢物。
此刻,濟爾哈朗的眼睛通紅,就像是要吃人的野獸,他的腦海已經被復仇兩個字徹底占據了,如果拿不下崑崙關,他就可以自裁謝罪了。
「報!殿下,富喇克塔和恩格圖一萬五千騎兵已到大營後方。」正當濟爾哈朗要發狂的時候,忽然一騎塘馬來報,從賓州迴轉的一萬五千蒙古騎兵在得到濟爾哈朗的命令之後,經過一夜的行軍,總算是趕到了清軍大營。
濟爾哈朗瞪著血紅的眼睛,咬牙切齒道:「來得正好,立刻投入戰鬥,今天必須要攻下崑崙關。」
都爾德意識到有些不妙,濟爾哈朗已經被情緒所支配,對方顯然不是普通明軍,如果大舉壓上,恐怕損失會很大,這不是他們的初衷。都爾德一反常態勸說道:「殿下,請殿下三思,我軍新敗,蒙古騎兵奔襲而來,全軍應當休整才對,這時候再上,恐怕。」
濟爾哈朗一把揪住了都爾德的衣領,平日裡,濟爾哈朗對都爾德還是非常客氣的,畢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又是巴牙喇章京,而且也算是自己的半個智囊,所以濟爾哈朗對都爾德基本上和顏悅色,可是今天,他是真急了,眼見都爾德竟然勸他不要進攻,濟爾哈朗忍不住爆發了。
「你懂什麼!我們不打,難道要留給多鐸嗎?今日拿不下崑崙關,多鐸的前鋒恐怕明天就要到了,潯州離這裡多遠你不知道?已經損失了這麼多人,如果不打,前面的人都白死了,本王在朝中還如何生存,兩藍旗在滿洲八旗當中還有何地位,你難道不考慮一下嗎?」濟爾哈朗怒道。
這倒是實話,濟爾哈朗若是完了,兩藍旗在八旗當中的話事人可就沒了,滿洲八旗雖然說是八旗,但也分上三旗和下五旗,兩藍旗本來就在下五旗之中,如果這一仗敗了,兩紅旗肯定會騎到他們頭上去,不會像現在一樣平起平坐。
濟爾哈朗接受不了這樣的損失,如果崑崙關拿不下,他就是大清國第一號廢物,敗軍之將將會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未來的清廷史書會怎麼提他,鄭親王領兵在崑崙關大敗,被區區數千明軍打得滿地找牙,濟爾哈朗絕不承認這種失敗,這一次,他必須成功。
「聽本王命令,全軍壓上,同時攻擊三處明軍,左夢庚集結全部漢軍和孔有德一起拿下雲梯山,蒙古騎兵全軍衝擊龍王廟,剩下所有兵馬由本王親率,拿下崑崙關,巴牙喇作預備隊,隨時增援。今日無論如何,必須把崑崙關撕碎!」濟爾哈朗怒吼道。
雲梯山上,吳榮指揮士兵正在緊急打掃戰場,一夜奮戰,三千將士也都沒有休息,一個個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不僅如此,巴牙喇的偷襲還是給興華軍造成了傷亡。一線的火銃兵大約傷亡三百人,騎兵更是死傷了兩百多人,炮兵也有一些損失。很多士兵受到的都是鈍器傷害,巴牙喇的披箭勢大力沉,特製的箭頭即便無法穿透鎧甲,還是嚴重破壞了中箭士兵的內臟和骨骼,但凡是命中胸腹部位的,即便不死,也失去戰鬥力了。
而火銃兵更多是在近戰拼殺中被巴牙喇殺傷,巴牙喇兵雖然被打蒙,但是單兵戰鬥力依然強悍,有的人竟然抱著一換一的想法,拉著興華軍士兵一起跳下懸崖,只能說,巴牙喇也給興華軍上了一課,這個世上,能打的軍隊並不止興華軍這麼一支,建虜當中,也有不怕死的人存在。
山上的兵馬本來就不多,一下子少了五百多人,讓吳榮的壓力非常大,即便他們取得了豐碩的戰果,至少幹掉了十倍的敵人,但清軍人多勢眾,損失了還能立刻進行補充。他們可沒有那麼多兵力進行消耗,況且,興華軍將士的生命寶貴,可不像清兵那樣,把僕從軍都不當人看。
關城上,高衡也在用千里鏡觀察戰場,高衡依然是徹夜未眠,這種戰役極度考驗主將的意志力,後世主席在指揮大戰役的時候,往往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只是不停抽菸來緩解疲勞。高衡雖然自認為比不上偉人,但如今,十幾萬敵軍壓境,他想放鬆都不可能。
張超倒是有些興奮,「大帥,我們達成目標了,滿洲八旗這種核心力量至少損失了數千人,想想他們一共也就幾萬人,這種打擊對他們來說太大了。」
高衡卻是一臉嚴肅,「張超,你說的不錯,可是接下來,恐怕我們要面臨更大考驗了,濟爾哈朗絕不會善罷甘休,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們可能會立刻總攻,復仇。」
「什麼?幾天下來,他們已經損失過萬了,不休整還要接著打?」張超有些驚訝道。
「恐怕是這樣,濟爾哈朗絕對忍不了如此奇恥大辱,更何況多鐸就要來了,他必須搶時間。」高衡放下千里鏡道。
張超道:「那我軍如何布置下一步行動?」
高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頂是一定要頂住的,范玉。」
「末將在!」一邊的范玉上前一步道。
「有一個任務交給你,張超跟我在這裡守城,統帥部直屬營要行動起來,吳榮昨晚激戰一夜,損失估計不小,你把擲彈兵連抽調出去,讓王根生帶隊,增員一下吳榮。另外,狙擊連全部上城,給我專打他們的軍官,只要濟爾哈朗敢用大軍衝擊關城,我們就專打他們的指揮官。」高衡命令道。
范玉有些猶豫,「大帥,關城防禦本來就有些薄弱,優勢火炮也全部配屬給兩翼了,再把擲彈兵調走,這。」
「執行命令!」高衡嚴肅道。
范玉立刻立正吼道:「得令!」
咔咔咔咔,一陣跑步聲傳來,王根生帶著擲彈兵連出現在了城下,高衡正負手看著他們,王根生上前行禮道:「參見大帥。」
高衡點頭道:「王根生,你帶隊支援吳榮,任務非常重要,估計建虜即將掀起大規模攻勢,雲梯山的壓力會很大,他們激戰了一夜,損失了不少將士,體力也嚴重透支,你們是一股生力軍,上去之後,聽吳榮的安排,守住雲梯山。」
「請大帥放心,我們擲彈兵連保證完成任務。」王根生抱拳道。
「好!出發!」高衡大手一揮,兩百擲彈兵從關城側面出去,沿著雲梯山後方,往反斜面陣地跑去,跟吳榮匯合。
目送他們遠去之後,高衡道:「關城守軍分三層布置,黃千總,火炮就交給你了,記住,放近了,瞄準了打,他們的炮兵在前番戰鬥中基本被我們摧毀,形成不了遠程火力壓制了,論火炮,我們有優勢。所以讓弟兄們有點耐心,瞄準了打,多殺傷一些敵人。」
「高大帥放心,我們一定辦到。」黃昆重重抱拳道。當日他在鎮南關,就有一腔報國熱血,如今建虜就在眼前,他又是主動請戰,胸中自然澎湃,麾下五百將士也是摩拳擦掌。有道是將為兵之膽,有黃昆這樣的主將,下面的兵也沒有慫人。
「張超,你的步兵營跟狙擊連一起還有黃千總的炮兵作為第一層防線,還是那句話,放近了打,儘量打准了,你留下一個連作為預備隊。本帥的直屬營剩餘三個連作為反突擊力量,如果戰鬥進入夜間,本帥會想辦法出城突襲一波。剩下的民團和醫護兵一起,駐紮在城內,轉運和治療傷員,必要的時候,抽調民團上城替補。」
高衡安排完畢回頭又道:「嗯,還有一點。」
「大帥請說!」眾將抱拳道。
「不要浪費彈藥。」高衡一字一句道。
張超有些不理解,「大帥,我們這次彈藥帶的充足啊,而且諒山府後續轉運的彈藥應該也在路上,只要崑崙關不丟,我們就有源源不斷的彈藥供應。」
高衡搖搖頭道:「雖然現在說不上來,但本帥總有一種預感,未來的局勢恐怕會很艱難。」
張超道:「大帥的意思是我們的後路會被斷了?不可能吧,建虜要想斷我們的後路,至少要拿下南寧,要拿下南寧,還不走崑崙關,那就要繞路,或者攻擊林佳鼎的金城寨,那地方更加險要,可不好打啊。」
高衡道:「永遠不要小看你的對手,戰略上可以藐視他們,但是戰術上必須引起重視。」
黃昆和張超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高衡究竟是什麼意思。其實高衡自己也說不上來,但是軍人,特別是特種作戰的軍人,往往第六感都很準,高衡一直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總覺得,崑崙關的後防線會出現漏洞,但是他不知道漏洞在哪裡,也不知道如何去提醒明軍進行防範,所以只能讓自己的部隊節省彈藥,萬一後勤補給跟不上,至少不會有槍無彈。
這道命令也同時發給了左右兩翼陣地,讓他們不要狂轟濫炸,否則彈藥告罄就麻煩了。
「大帥,清軍大陣動了!」高衡的命令剛剛下達,只見張超指著城外喊道。眾人一起看過去,果然,濟爾哈朗的大營煙塵漫天,無數軍隊從大營中殺出,讓人覺得有些驚訝的是,他們的部隊看起來並沒有減少,反而好像增多了,特別是騎兵,好像又多了很多,黑壓壓的一大片,徐徐鋪開在平原上,像是展開的畫卷一般。
清軍大陣最前方,濟爾哈朗的大纛聳立在前端,濟爾哈朗強壓著怒氣,對大軍吼道:「別的話,本王不想多說了,我大清的勇士們,為戰死者復仇,殺光這幫尼堪!殺光他們!碎屍萬段!」
「殺!」清軍按照濟爾哈朗的布置,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兵分三路,同時殺向興華軍的三個陣地。
「準備戰鬥!」陣地上,號音響起,王根生也領著擲彈兵衝上了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