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這樣的朝廷不值得效忠,崇禎小兒,除了冤殺忠良,胡亂指揮,還能指望他幹什麼,大明敗壞如此,他有一半責任!」高衡話音剛落,只見三兄弟中年紀最小的孫和京憤怒道。
「三弟!閉嘴!不可胡言!」孫和鼎一拍桌子怒道。隨即他起身指著孫和京道:「你難道忘了,父親臨終遺言,就是叫我們三兄弟不要仇恨朝廷,不要仇恨君主,專心研究學問,著書立言,這些話難道你都拋諸腦後了嗎?」
「不!我沒忘!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父親犯了什麼錯,孔有德發動叛亂,跟父親有什麼關係,父親拼死抵抗,朝廷不追究孔有德的責任,竟然把禍亂之首的罪名加在父親身上,何其荒謬。」孫和京道。
「天啟年間、崇禎初年,父親在遼東大有作為,遼東防務吃緊,父親向朝廷遞送的備京防邊兩策,至今還被朝廷引為經典,配合孫承宗孫閣老守衛遼東,屢建功勳,更是取得了寧遠大捷,可見,築城建造炮台,鐵壁合圍才是抗清最佳方略。可是朝廷呢,僅僅因為一個小人反叛就殺了父親,這簡直是千古奇冤。」孫和京又道。
「夠了!夠了!閉嘴!」孫和斗噌的一下起身喊道。
「不!我還沒說完,如果大哥二哥,你們不為父親感到冤屈,你們為什麼要編寫國恤家冤錄?這說明,在你們心中,你們也是知道父親的冤屈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不敢說出來,難得有人在我們面前說真話,這位高將軍我不認識,但就憑他這幾句話,我就敢認定,這是個明事理的人。」孫和京對著大哥吼道。
「這,這。」孫和鼎和孫和斗二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孫和京說的國恤家冤錄,一直是他們兄弟二人負責編寫,裡面主要寫了孫元化一生的功績,包括給朝廷提出的合理的意見,針對建虜的用兵方略等等。最重要的是將孫元化冤死的前因後果給寫進了書中。
這本書原來兄弟二人並不想讓年紀最小的弟弟知道,因為弟弟年輕,遇事容易衝動,他們生怕孫和京看到父親冤死的細節之後做出什麼不可控的事情來。
他們被流放瓊州,雖然結局很慘,但至少留下了一條活路,如果弟弟在干一些衝動的事情被朝廷知道了,可能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因此孫和鼎和孫和斗一直瞞著他。可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唉!」孫和鼎一跺腳,重重嘆息了一聲,「三弟,大哥的心中何嘗不苦,但父親臨終時交代我,長兄如父,我的責任就是把你們照看好,你以為我不為父親的死感到憤怒嗎?可憤怒有什麼用?還會招來不必要的災禍,父親在獄中的時候,我曾去探望,父親說,無論如何,三兄弟一定要活下去,這個責任就落在我的肩膀上,所以我才。」
孫和鼎掩面而泣,再也說不下去,這氣氛感染了所有人,三兄弟抱頭痛哭,連院中的家人們也是從房中走出來,一個個神情悲戚。
「孫先生,既然如此,何不助我,諒山府有數萬民眾嗷嗷待哺,他們也是華夏子民,孫大人臨終遺願是讓你們活下去,可我何嘗不想讓百姓們活下去,亂世之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數萬民眾在此,難道諸位就忍心袖手旁觀?更何況,撇開朝廷,中原大地,億萬百姓,若我高衡有朝一日有實力,必當提兵北伐,滅了流賊和建虜,還我華夏一個朗朗乾坤。孫元化大人若在此,絕不願看到生靈塗炭!」高衡斬釘截鐵道。
「不錯,父親若在此,絕不會袖手旁觀!」孫和京擦乾眼淚道。
高衡重重抱拳道:「我深知幾位先生盡的孫大人真傳,還請幾位助興華軍一臂之力,復興華夏!」
「可我等身在瓊州,又是朝廷欽犯,如何脫身?」孫和鼎搖搖頭道。
「這個簡單,崖州已經被興華軍控制,艦船就停在碼頭,幾位先生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動身,錢財糧食不用擔心,我那裡都有,斷然不會虧待諸位,主要是學術著作和機械圖紙,這些全都要帶走,未來,將是我興華軍強軍的奠基石。」高衡說道。
孫和鼎回頭看了看兄弟二人,「走嗎?」
孫和京揮了揮拳頭道:「走!」
「二弟,你呢?」
「大哥,你一身才學,盡得父親真傳,怎能在此蹉跎,凡事搏一搏總會有機會,我也贊成走。」
「那好,高將軍,我等願意離開崖州,但事先說好,將軍說的最好都是真的,我們也相信將軍是心懷天下之人,但如若去了之後,發現將軍言行不一,那我等絕不效力。」孫和鼎拱手道。
高衡抱拳道:「請幾位先生相信我,我們一言為定!」
海風拂面,距離蒲德曼的艦隊從崖州撤出已經兩天了,崖州城被興華軍控制,常宏等人根本弄不清楚高衡找孫和鼎幾人究竟是為什麼。
做戲做全套,高衡直接用木頭做了幾個人偶放在擔架上,隨即用黑布蒙上,在回程的時候故意從常宏等人的面前走過,高衡對常宏說,他家裡和孫元化有仇,今天就是找孫元化後人報仇來了,孫和鼎幾人已經被殺死,你若是想上報,就儘管報,他們就先走了。
常宏等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孫和鼎他們的離開,待到艦隊走遠了,常宏才一屁股跌坐在城樓上,吩咐手下人道:「快,快,稟報瓊州府,就說有海盜來這裡尋仇殺人,將朝廷欽犯孫和鼎、孫和斗等人給殺死了。」
孫家三兄弟此刻正站在希望號的甲板上吹著海風,自由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滋味了。孫元化的家人原先有二三十人,流放海南之後,條件惡劣,不少人去世,如今除了三兄弟之外,就剩下了七八人,此次高衡將他們一股腦給救走。
「這海風的味道可真好啊,雖然有股魚腥味,但這是自由的味道。」孫和京用手招了招海風,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道。
「是啊,此一去,不知道前途幾何。」孫和鼎沉吟道。
「呵呵呵,幾位先生放寬心,你們的身份已經被抹去,在這世上,現在再也沒有孫和鼎、孫和京、孫和鬥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高衡出現在幾人身後。
孫和鼎連忙拱手道:「此番多謝將軍了。」不管怎麼說,高衡是把他們從流放地給救了出來,並且抹去了他們的身份,不管常宏信不信,至少整個崖州的人都能作為人證,他們是看到高衡抬了幾具屍體招搖過市的。並且孫和鼎等人也失蹤了,死無對證,就算是常宏想查,也無從查起,亂世之中,死幾個人太正常了,京師朝廷才沒工夫管呢。
「孫先生,我就直說了吧,其實急於尋找幾位,是因為我興華軍剛剛建立不久,百廢待興,首要就是軍務,在此之前,我已經尋找到一批西洋傳教士,他們願意為我們研製新式火銃,將西方最先進的技術給融入其中,但是這還遠遠不夠,我還需要火炮,先進的火炮,以及相關的生產技術或者生產機械,這都需要大量的人才支撐,這才是我尋找孫大人後人的目的。」高衡道。
孫和鼎點點頭,「其實我也已經猜到了,將軍應該是需要這方面的人才,我兄弟三人不才,也願意為將軍所說的事業出一份力。父親遺留下的幾何用法、幾何體論、泰西算要、西法神機等等著作我這裡都有,並且這些年我們流放在崖州,我也多有研究,看了父親的著作才知道,父親還有多少本事沒有來得及施展啊。」
孫和斗道:「比如大人所說的鑄炮之法,父親在遺留的各類手稿中都有介紹,我們經過整理之後,發現父親創造性地發明了一種新的方法。」
高衡眼前一亮,「能否請先生展開說一說。」
孫和斗沉吟一下道:「將軍應該知道大明的鑄炮工藝普遍是泥模法,泥模法的本質就是先製成一個圓柱形的形芯,再製作一個外范。將形芯外范合體後再進行澆鑄,最後再經過齊口、打磨、鑽火門,一門火炮才算製成。」
「泥模鑄炮法沿用數百年,堪稱成熟的鑄炮技術,但缺點也很明顯。一是外范和形芯用粘土製成,透氣性低,很難干透,經過炭火烘烤經常外干內濕,澆鑄時產生潮氣,使所鑄火炮經常有蜂窩狀孔穴。故泥模鑄炮經常出現殘次品,父親的《西法神機》中甚至有鑄百得一,即為國手這種誇張的說法。」
「二是由於火炮澆鑄完成後需要將泥模打碎取出火炮,所以每鑄一門火炮就要專門製作一個模具,且《海國圖志》中曾記載泥模「非一月不能幹透,若值冬令雨雪陰寒,晴霽絕少,則非三兩月不能幹透」,極其費時費力,而且難以實現火炮製造的標準化。」
「三是鐵水澆入模具時經常擾動形芯,使鑄造出的火炮炮膛不在炮身的中軸線上,再加上火炮後續的鏜孔、打磨工藝粗糙,火炮的射擊精度會很差。種種因素導致泥模炮不僅粗笨,而且多鑄造缺陷,表面粗糙。」
孫和鼎附和道:「高將軍,二弟說得不錯,這便是泥模法鑄造火炮的種種弊端,雖然這方法沿用百年,但是絕對談不上先進。在此基礎上,父親設想出了另一種方法,稱之為鐵模法。」
「哦?鐵模法?」高衡搓了搓手道。
「不錯,所謂鐵模法和泥模法相似,鐵模法第一步也是制模。用粘土製成泥炮和分段的外模,然後再分段鑄造鐵模,每段鐵模都分為兩瓣,四千斤以上大炮要分為三瓣。鑄造火炮時,先用細稻殼灰混合細沙泥調水,粉刷鐵模內壁,再用上等極細窯煤灰調水粉刷。將每段鐵模兩瓣相合如合瓦形,用鐵箍箍緊烘熱,再將每段鐵模節節相續拼接在一起。」
「之後便是和泥模鑄炮一樣用鐵水澆鑄。火炮製成後,就可以按瓣次序,如脫筍殼狀剝取鐵模。此時火炮還未冷卻,處於紅熱狀態,如果炮身上有不平之處,即可用工具直接平整。且取出形芯除淨炮膛內的泥胚後,炮膛內天然光滑,不需要再鏜孔或者打磨。」孫和鼎介紹道。
高衡的腦袋中嗡嗡作響,這可真是打開了一條全新的思路,卜彌格等人雖然從西洋來,但是他們說的鑄造火炮的方法也是停留在泥模法的階段。高衡不知道的是,鐵模法的大規模應用實際上是發生在十八世紀,現在是十七世紀中期,還遠遠不到那個時候,但華夏的先賢們早就已經想到鐵模法,只不過還沒來得及應用於實踐,西學的帶頭人便被冤殺。
日後滿清占領中原,更是將這些東西視作奇技淫巧,大力封殺,活生生導致華夏積貧積弱,落後西方數百年。落後就要挨打,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了華夏未來悲慘的命運。但高衡來了,他發誓,一定要改變這個結局。
孫和斗有些得意道:「我們大致計算過,鐵模法鑄造的火炮可以連續射擊三十次不散熱才會炸膛,而泥模法鑄造的火炮一般極限是連續十發,這在戰場上就取得了無以倫比的優勢。而且由於氣密性的提高,比尋常的大炮射程多出不少,至於這個量,就是人工來控制了,質量越好,射程越遠。」
孫和鼎補充道:「父親的遺作上面詳細記載了火炮射擊,測距,諸元的標定方法,只要能系統性應用起來,將一些簡單的圓規方矩器具的應用以及如何在圖紙上標定諸元等等教授給士兵,炮兵將會成為完全的技術兵種,戰鬥力突飛猛進。試想,這樣的部隊上了戰場,會有怎樣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