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高衡帶著范玉和兩個連的火銃手登上了蒲德曼的商船,出發前往海南崖州。為了這次尋找孫元化後人的行動,高衡和蒲德曼一番商議,幾乎是下了血本,蒲德曼旗下的五艘大小商船全部出動,帶著自己的一百名水手和高衡的四百火銃兵一起前往崖州接人。
對於孫元化,蒲德曼等人肯定是不了解,但是高衡可是太知道孫元化的厲害了,雖然孫元化已經死去多年,但是他的著作肯定還遺落在人間,並且,孫元化還有後人,他的一生所學有沒有傳給後人猶未可知,如果自己能找到孫元化的後人,找到他的著作甚至是親傳弟子,那麼對自己的發展將會有巨大的推動作用。
蒲德曼的旗艦被他自己命名為希望號,其實就是一艘普通的大型遠洋帆船,這種船隻在荷蘭艦隊當中很常見,屬於比較基本的配置,航行速度每小時大概是十公里,上下兩層共計可以裝備火炮十二門。其中兩門是新式加農炮,剩下十門是普通的艦炮。
上次跟高衡談了價格之後,高衡並沒有將新式加農炮給拿走,兩人現在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拿走蒲德曼兩門火炮並沒有太大意義,只要大家能合作愉快,將這種火炮量產出來,好日子還在後頭。
兩人站在希望號的船頭,四艘中型帆船跟在後方。蒲德曼開口道:「將軍閣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去瓊州去尋找叫那個什麼孫元化的傢伙的後人?」
高衡道:「此人你不了解,我可是聽說過他的大名,本來他是登萊巡撫,也是明朝的高官,後來被朝廷冤殺,但是他是個基督徒,跟教會的關係很好,對西洋火炮火器都有非常深的研究,如果我們能找到他的後人,找到他的著作,對我們的火器事業將會有巨大幫助。」
「哦,我的上帝!他竟然是一個基督徒。」蒲德曼在胸口不斷畫著十字,他沒想到這個叫孫元化的官員竟然信奉基督教,他要在船上給孫元化做一場虔誠的禱告,讓他的靈魂安息。
高衡笑了笑道:「只是我倒是沒想到你願意陪我跑這一趟,要知道,到了瓊州,可就是大明水師的勢力範圍了,如果碰到水師,你又該怎麼辦呢?」
蒲德曼搖搖頭道:「將軍閣下,看來您對海上的情況並不了解,你說的大明水師我知道,如果說在幾十年前,大明水師還是一支可以稱霸南陽的雄獅,那麼現在,他們不過是龜縮在沿海的綿羊罷了。」
蒲德曼指著大海道:「許多年前,大明水師的活動範圍可以囊括整個南洋,佛郎機艦隊都被他們擊敗過,但是現在,我到這裡這麼多年,這一片海域我也往返了無數次,沒有一次碰見過明國水師,據我的同伴給我帶來的消息,明國的海防政策不斷緊縮,水師規模不斷縮小,所以現在根本就沒有多少出動的能力了,我敢打賭,前往崖州這一路,都不會遇到明國水師。」
這一點高衡相信蒲德曼的話,大明水師以往的輝煌無需再提,最巔峰的時候就是鄭和下西洋,真正做到了天朝上國,萬邦來朝的奇蹟。但是隨著大明財政的衰弱和海禁政策的實施,原本的遠洋水師漸漸萎縮成了一支近海艦隊。
凡事都是不進則退,大明水師除了在戚繼光那個時代有過一個短暫的輝煌時期,到了萬曆中後期,又是一蹶不振。現在都要亡國了,更是沒人會關心水師的命運。南部艦隊的駐地在廣州,他們直接前往崖州,確實基本上遇不到明朝水師。
只是現在的問題是,登陸之後,他們應該怎樣尋找到孫元化的後人,即便找到了,能不能把人帶走,要知道,孫元化全家可是被流放到海南的,若是自己強行把人帶走,一方面人家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另一方面瓊州府當地能不能放人。
高衡從內心裡來說是不願意和明軍起衝突的,這次他帶過來的都是火銃兵的精銳,清一色的老兵。蒲德曼手下的火銃手也不是吃素的,常年在海上航行,誰還沒有防身的技能,可以說他們作戰經驗豐富,一點不亞於自己的人。這麼一支部隊若是和明軍起了衝突,就瓊州這些個明軍的水平,基本上是吊打,高衡不願意多傷人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敵艦!敵艦!」三天後,高衡的艦隊終於抵達了崖州附近海域,跟蒲德曼預料的結果一樣,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明軍水師。
只有快到崖州的時候,被一些捕魚的漁民給發現了,這些漁民雖然在海上討生活,平日裡也見過不少來來往往的大船,但是不管是佛郎機人還是荷蘭人還是其他什麼國家的艦隊,又或者是海盜艦隊,基本上都繞著瓊州府走,大明再亂,畢竟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區區海盜肯定不想找大明的麻煩。
更重要的是,崖州在明朝官方的建設下,早就已經成了一個守衛南海的軍事堡壘,即便是敵人能控制海域,只要登陸,也打不下崖州城。
崖州是個古老的城池,已經有兩千年的歷史,在南宋之前,崖州一直都是土城。到了南宋時期,才開始用磚石修砌城牆,還建造了凹凸性的女牆,將其變為了一座軍事堡壘。元代不斷加固,到了明代,從洪武年間開始,一直到崇禎年間,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崖州城池的修繕和擴建工作,此時此刻,崖州周長超過六百丈,城牆約有三丈高,上面架設一定數量的火炮,說是個要塞都不為過。
高衡的艦隊驚走了漁船,因為那些漁民沒想到這些西洋樣式的船隻會直挺挺往崖州方向前進。漁船回去稟報了海上的見聞,城頭立刻加強了戒備,高衡的艦隊在海面上漂浮,被守軍第一時間發現了。
一時間警鐘大作,全城的士兵都戒備起來。
崖州雖然是要塞,但地處偏遠,又不是大城,只有一個把總營駐紮,兵力五百,因為吃空餉的因素,實際人馬約有四百。此刻城頭髮出警報,城內的士兵們瞬間大亂,因為瓊州府地處偏遠,一般是作為朝廷流放犯人的所在,人口稀少,土地荒涼,整個瓊州也沒多少人口,跟清代的寧古塔處於同一個檔次,也就出了海瑞這麼一個大名人。
既然這地方沒什麼價值,所謂的駐軍也基本上就是擺設,四百兵大部分也都是打醬油的存在,只有一百多人的戰鬥力不錯,畢竟要維持最基本的城防,剩下的人也就是混口飯吃。
城頭的警報一響,站崗的士兵倒是立刻進入了防守位置,城內打醬油的兵丁們就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營帳內穿戴裝備。
平日裡,在沒有訓練的時候,他們要不就是務農,要不就做點小生意,要不就是聚在一起賭博娛樂。瓊州府地處偏遠,財政狀況自然是好不到哪裡去。朝廷能想起來他們的時候,會下撥軍餉,現在京師都自顧不暇了,誰還能想得起這些人。島上的兵丁已經幾個月沒有關餉了,戰鬥意志全無。
數艘荷蘭商船靠近了崖州,把總穿戴整齊來到了城樓上,他也沒有裝備千里鏡,只能打起手簾看過去。只見海面上漂浮的艦船制式鮮明,一看就是荷蘭人的船隻。雖然這裡的士兵沒什麼戰鬥力,但是不管怎麼樣崖州也是個港口城市,海面上船隻來來往往的,也偶爾有船隻會來補給,所以荷蘭人的船把總是見過的。
他拉過一個發訊號的小旗官,一巴掌打在他的缽胄盔上,「他娘的,你咋咋呼呼幹什麼,這是荷蘭人的商船,你看不出來嗎?」
小旗官一臉委屈,支支吾吾道:「大人,大人,小人看到是商船,但是以往就算是有商船停靠,也會先派出小船來人說明情況,可是你看看,他們離我們都多近了。」
把總收起了情緒,這傢伙說得也有點道理,以往商船都會發信號的,沒見過這樣直愣愣衝過來的。
「打一發號炮,示警。」把總對小旗官吩咐道。
轟!號炮鳴響,實際上,崖州城頭是有十幾門火炮的,只不過這些火炮年久失修,平日裡士兵們都去干其他事情了,誰能顧得上保養,真正能打響的也就四五門。
若不是當年佛郎機人在南洋被大明水師重創的餘威還保持到現在,估計早就有荷蘭人、佛郎機人或者海盜艦隊來攻擊崖州城了。
「他們開炮了。」希望號上,蒲德曼迅速收起了千里鏡,有些緊張地對高衡說道。說實在話,蒲德曼不過是一個商人,自從在南洋做生意以來,還沒有在海上爆發過大規模衝突,頂多也就是小打小鬧,也許是蒲德曼的艦隊規模太小,別人覺得小魚沒什麼價值,所以他還算是比較幸運。
眼見崖州城開炮,要知道,那裡可是有明國的正規軍。而且他們並不知道城內有多少敵人,難道高衡就準備直接攻擊崖州城嗎?蒲德曼可沒有這樣的把握。
高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緊張,他們用的是號炮,沒有炮彈的,這樣,你派一艘小船,前去說明情況,就說我們缺少補給,上岸,花錢買一些補給,先讓他們給我們靠岸再說。」
蒲德曼依言照做。小船帶著蒲德曼和幾個荷蘭人上岸,把總帶人出城來到了灘頭,一番交談之後,把總弄清楚了來意,原來是這幫荷蘭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蒲德曼又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金錠,遞到了把總的手上,口中道:「請將軍閣下諒解。」
把總很是受用,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低級軍官,是不能被稱為將軍的,但是眼前的這個荷蘭人顯然非常上道,該有的一點不少,如果不是他紅髮碧眼,把總絕對會以為他是個大明人。
不過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把總道:「你們只能有一艘商船靠岸,其他的不行,這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安全,你採買的物資可以運到這艘船上,然後再分發下去。」
把總很警惕,蒲德曼滿口答應道:「好的,將軍閣下。」
希望號緩緩停在了崖州碼頭上,其餘四艘船在後面等待,希望號上有一個連的火銃兵,高衡決定等到入夜再秘密登陸,進入城內。
蒲德曼帶著一群荷蘭人下船,進入崖州城,裝模作樣採買物資,其實是充當內應,高衡也混在其中,眾人一同入城。崖州城實在是太小了,沒有多長時間,大家就逛了一個來回,高衡悄悄向當地人打聽孫元化後人的消息,但是大家都搖搖頭表示不清楚。高衡想了想,也許孫元化的後人壓根就不在城裡,既然是流放,待遇肯定不會好,也許正在郊外勞動呢,或者在哪個村子裡。
蒲德曼跟把總說了,明日一早動身,所以他們這十幾人今晚可以睡在城裡,蒲德曼隨便找了個旅店,或者說城裡一共就兩三個旅店,沒有什麼太好的選擇。
入夜,萬籟寂靜,到了凌晨,城頭的守軍也全部靠著牆根睡著了,誰也不會想到,夜色之中,一支兩百人的隊伍正火速下船,扛著竹梯衝到了城下。同時,剩下的四艘艦船也在火速靠岸。
「什麼人!」街道上巡邏的兵丁看見拐角處有數個黑影,領頭小旗官大喝一聲道。
幾個黑洞洞的銃口抵住了兵丁們的腦門,眾人一看,正是白天的荷蘭人。高衡摘下鬍子偽裝,低聲道:「想活命,就別叫,我們沒有惡意。」
與此同時,城頭上,上百個黑影藉助竹梯翻了上來,當銃口頂住明軍士兵腦門的時候,他們還在呼呼大睡。「都別動,想活命,別出聲。」
吱呀一聲,蒲德曼帶人從城內打開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