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你來看看,早晨巡查庫房的時候,在下發現了一樣新東西,不知道對將軍有沒有幫助。」一大早,高衡正在城外進行馬術訓練,高衡作為一名軍人,自律性還是非常強的,既然到了明末時代,騎乘戰馬就是必不可少的訓練科目,所以高衡跟騎兵連的士兵們幾乎是同步訓練,每日早早就起床,來到城外大校場。
說是大校場,其實就是一塊被刻意平整過的空地,用來給騎兵做基本訓練是沒什麼問題的。高衡的戰馬自然是鄭祚的坐騎,是一匹矯健的黑馬,安南本地雖然產馬,但基本上本地馬都是叢林馬,在叢林中的適應性很強,但是體積較小,騎乘一個成年男子沒問題,可如果身披重甲的話就很吃力了。
所以實際上,安南騎兵選用的基本上是蒙古馬,得益於元朝的時候蒙古軍南下,被安南人擊退之後,有不少戰馬流了下來,安南人將蒙古馬和本地馬進行配種改良,數百年下來,安南也有了不錯的戰馬,雖然比不上阿拉伯馬那種華麗的高頭大馬,但是蒙古馬耐力好好養活的優點都保留了下來。
而鄭祚的坐騎是安南蒙古馬中的極品,叫做黑雄馬,是經過特別篩選和配種之後的優良品種,產量非常稀少,不管是速度還是耐力都是極好。高衡找僑民之中懂馬的人看過,這匹馬剛剛兩歲,正是一匹戰馬最好的時候,馬的壽命基本上是二十年,若作為服役的戰馬,最佳年齡段是兩歲到八歲,可以說,這匹馬狀態極佳。
高衡非常愛惜這匹戰馬,每日早晨都要花費很多時間跟它培養感情,馬是活物,有靈性,只有跟主人配合默契,在戰場上才能發揮更大威力。
今日,高衡照常給黑雄馬梳理鬃毛,正入神的時候,忽然耳邊響起了景昭的聲音,高衡回頭一看,正是景昭氣喘吁吁從城內趕來。
高衡放下手中工具,將手上的水在身上擦了擦道:「景昭?怎麼了,大清早來大校場,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景昭喘了口氣道:「將軍,是這樣,前些日子,您不是把繳獲的物資全部放在了府庫之中嗎?給全軍配發了之後,我昨日和今日又帶人將剩下的物資給做了盤點,在盤點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樣東西,應該是鄭祚的馬袋,當日他的馬袋應該是摔倒的時候飛出去了,所以軍師帶人打掃戰場的時候索性就放在了一起,我今日才注意到。」
高衡道:「說重點。肯定是裡面有什麼東西對吧。」
「正是,我們在裡面發現了一桿手銃。不過這手銃跟我們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我看,像是佛郎機人的新鮮貨。」景昭說道。
高衡一下子來了興趣,他當然明白火器是未來制霸戰場的武器這個道理,但是現在的火繩銃還遠遠做不到這一點,必須配合著冷兵器一起使用,直到一百多年後燧發銃廣泛應用於戰場,作戰模式才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可現在,他手上也沒有燧發銃的樣本,就算是知道原理,也得有人把圖紙畫出來才行。
景昭這麼一說,高衡眼前一亮,難道說,這事有眉目了?
他立刻對景昭道:「快帶我去看。」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府庫之中,景昭打開了庫門,引導高衡來到一張桌子旁邊,高衡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放著一桿渾身散發著銀光的手銃,這根本不像是一個作戰武器,更像是一件工藝品。
高衡道:「這就是你的發現?」景昭點了點頭。
高衡立刻拿起來觀看,只見這火銃設計精美,銃柄上刻著鄭祚二字,看來是鄭祚的私人物品不錯,這麼精美的火銃,外面散發銀光肯定是鍍銀了,也確實只有鄭祚這個級別的能用得起。
作為後世軍人,他對火銃有天然的親切感,雖然這時候的手銃跟後世的手槍完全不能劃等號,但是基本的設計原理還是相通的,他仔細觀看一下,便發現了一些門道。
「這銃確實有點意思,不是用火繩發射的。」高衡指著火銃說道。景昭對這方面沒什麼研究,在他的認知中,不用火繩發射的火銃實在是聞所未聞。
高衡說完,當著景昭的面,扣動了一下扳機,只見銃身上方,一個精美的齒輪狀物體咔嚓一聲旋轉了一下,緊接著一陣火花閃現,不過裡面沒有裝火藥,所以並沒有打響。
不過這一下,也讓景昭大吃一驚,「這?將軍,在下看到火花了,沒有火繩,如何點火?」
高衡道:「原理很簡單,我曾經也聽說過這種火銃,這叫簧輪銃,是自生火銃的一種。」
「自生火銃?從名字上看,是自己能生火的銃,可是火銃沒有火繩,如何能自己生火?」景昭道。
高衡道:「很簡單,打火石你見過吧。」
高衡的話一出口,景昭立刻恍然大悟,打火石他當然見過,走南闖北跑生意的人,若是沒有火摺子的情況下,就會帶火石,野外取暖的時候,弄一些乾草,下面堆放木柴,火石撞擊點燃乾草,就可以生火了。
「將軍,您是說,這銃用火石生火?」景昭驚訝道。
「不錯,一點就通,這樣,我們現在就去鐵匠鋪那邊看看,那裡不是有幾個會修理火銃的工匠嗎,興許他們能有些想法。」高衡拉著景昭就來到了工匠鋪。
這些天工匠鋪的繁忙程度一點不輸軍營,武器鎧甲的修補工作就是個重活,他們的工匠就這麼多,全力以赴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還是覺得時間不夠用。
高衡一來到工匠鋪,就立刻跑到最裡面一間屋子,這是修理火銃的地方,三個工匠正在裡面叮叮噹噹,敲敲打打。
「他娘的,這安南人的手藝不行啊,銃管不是一條直線,這哪裡能打中人。什麼狗屁玩意。」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罵人的聲音。
景昭有些尷尬,這人他認識,叫程平,原先在廣州軍械局幹過,後來想出海掙大錢,正好安南這邊鄭阮開戰,鄭氏需要手藝人,他便暫時去了諒山府的軍械所,跟很多工匠一起,負責給安南軍修理和仿製火銃,這次出了這檔子事,他作為華族僑民,自然也跑不掉,被關到集中營來了,得到解救之後,便在城內的工匠鋪先幹著。
此人技術不錯,就是平日裡嗓門大,愛罵人,脾氣有些臭。也不能怪他,跟他一起來安南的胞弟被安南人所殺,他心中憤恨無處排解,性格有些古怪也是正常。
高衡直接推門進去,程平頭也不回道:「沒看見我們在忙嗎?別催了別催了,一天催多少遍,你們這些當兵的把老子當牛馬啊。」
「程師傅,我不是來催你的,是想來請教你一個問題。」高衡笑道。
程平一邊回頭,一邊道:「老子這麼忙,哪裡有時。啊!這,將軍!」程平愣在當場,臉漲得通紅,他哪裡知道,跟他說話的人竟然是高衡。高衡現在在僑民中威望極高,別的不說,高衡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他們能活著就已經是奇蹟了。
程平這麼一嗓子,其他幾個工匠都站了起來,有些尷尬地搓手,程平方才罵人的話,大家可都是聽見了。一個年紀大些的工匠道:「將軍,他,他就是這個樣子,沒有惡意,還請將軍寬宏大量,不要跟他計較。」
程平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是沒說出話來。高衡擺擺手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本將怎麼可能放在心上,諸位這些天都辛苦了,等忙完這一陣,本將一定論功行賞。近日來打擾大家幹活,實在是有個事情想請教,你們看看這個。」
說完,他從腰間抽出了簧輪銃,遞給了眾人。「嚯!」幾人湊上去一看,就發出一陣驚呼,程平更是愛不釋手,撫摸了好多遍。
「自生火銃,這可是佛郎機人最新的好東西啊。」程平喃喃自語道。
高衡道:「怎麼,你認識?」
程平道:「認識,這銃上寫著鄭祚二字,肯定是他私人收藏,所以才如此精美,小人倒是見過低級一些的簧輪銃,那還是在廣州的時候,佛郎機人來廣州,我在他們的軍官身上見過,沒這個精美,但原理一樣。」
高衡問道:「你具體說說看這銃。」
程平道:「這銃又叫自生火銃,原理用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用這簧輪來摩擦夾片中的火石,您看,就是這裡。」他指了指銃身上一個部位,確實有一個小夾片,裡面夾著一小段圓柱狀的火石。
「簧輪粗糙,一摩擦火石,自然就打出火了,然後點燃藥鍋中的引藥,自然就能擊發了。其實跟火繩銃最大的不同就是火繩需要點火,保持火繩燃燒,相當於一個固定火源,才能大夥,但是自生火銃不需要,隨時都能打著,使用起來方便多了。」程平介紹道。
他比劃了一下,「比如下雨天,火繩受潮不能用,這自生火銃就能打響,不受天氣影響。再比如夜間,火繩銃的火繩一點著,就暴露了位置,自生火銃也沒有這方面的擔心。總之好處多多。」
高衡道:「這麼看來,程師傅對自生火銃有不少了解,我就問一句,如果我們想要自己製造自生火銃,或者說將我們手頭的火繩銃改造成自生火銃,可行嗎?」
程平一時間啞口無言,半晌,他嘆了口氣道:「以目前的條件,恐怕不行。」
高衡一愣,「這是為何?」
程平道:「三個因素受到限制。其一,是這簧輪銃的複雜程度遠超想像,將軍想想,如果這銃這麼簡單就能造出來,佛郎機人為什麼不大規模換裝?將軍請看,這把銃上有多少個零件,我們拋開銃本身不論,只單單看它的擊髮結構,也就是銃機,自扳機以上有輔助鉤杆,左右磨輪鉤杆,簧片,傳動鏈,磨輪蓋,轉軸,磨輪本體,定位簧片,槓桿,藥鍋蓋,鍋蓋簧片,左右燧石夾簧片,燧石夾,制動軸,最後還要加上面板遮蓋,一番下來至少二十個細碎零件,這還只是銃機,還不是銃本身,就算在銃身上不加以任何裝飾,一個工匠要打造這樣一把銃非三個月時間不可。」
「這。」高衡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一桿手銃要造三個月,要量產需要多少工匠,他去哪弄這麼多人。
「其二,就是這些零件的精密程度很高,實不相瞞,小人自認為手藝還不錯,但是,但是也實在是沒這個本事,這裡幾個師傅應該都做不了,除非將軍能找到更厲害的師傅,可是這世上,這種高手又能有多少,這太考驗個人技術了,說句實在話,不適合量產。」程平道。
「其三就是成本,既然如此複雜,這手銃比火繩銃成本高出太多,小人在廣州軍械局乾的時候,大明朝一把火繩銃大約是二兩多銀子,要說火繩銃,倭人的鐵炮質量更好一些,他們跟佛郎機人接觸多,所以鐵炮製造更加成熟,大概也就是三兩銀子。這簧輪銃價格至少五倍以上,還有原材料和工藝受限,成本太高了,還是不適合大規模裝備。」程平又道。
他每說一句,高衡的心就冷了一分,看來自己有些一廂情願了,確實,軍工這東西,即便是在後世,也需要一整套的產業鏈才能完成,現在他不過是剛剛解救了一群僑民,挑選出來一些工匠,占據了一個小縣城,就雄心壯志想要大批量造火銃,未免有些天方夜譚了。
而且他也沒有一個合適的軍工帶頭人來主持工作,這是一門科學,不是程平這樣的熟練工匠能挑起擔子的。別說是簧輪銃,現在就讓他大規模生產火繩銃都不可能,從原料到金錢,就沒有不缺的東西,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