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衡和陸濤閃身出了茶館,王奇和另外三人找了個角落坐下,這裡的位置不太起眼,王奇的安南話又說得好,上茶的店小二和其餘幾桌的人並沒有發現什麼破綻。
雖然處在戰爭狀態下,不過淵縣的社會運轉還處在相對穩定的狀態,一方面是因為安南軍處於兵力優勢和攻勢的地位,民眾沒有必要撤退。
另一方面,不斷到來的士兵給這裡的產業增加了繁榮度,比如縣城裡的酒館和青樓之類的生意就比平常火爆很多。
安南士兵的心態跟普通人不一樣,有錢就立刻花掉,吃喝嫖賭很正常,誰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命,對於這一點,民眾也是喜聞樂見,大頭兵變成了財神爺,誰不喜歡。
高衡和陸濤並排走在城門大街上,倒是不會引起懷疑,此時此刻,街面上能看到的士兵不下數十人,民眾的人數更多,期間還有不少推著推車的民夫看樣子是在運送糧食草料之類的物資,只不過跟在他們後面押運的士兵一個個都是凶神惡煞,不時用皮鞭抽打他們,有的民夫跪地拱手作揖,看樣子是在討饒。
陸濤小聲道:「這幫渾蛋,下手真黑,對自己人也如此兇殘。」高衡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大哥別笑二哥,我不也是民夫出身?」陸濤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明軍對於高衡這樣的民夫也沒好到哪裡去。
兩人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繼續向前,猛然,高衡頓了頓,他分明聽見,這些民夫討饒的話語分明是安南話夾雜著漢話,他們的安南話倒是比較標準,可是漢話聽起來說得也不錯,高衡有些糊塗了,這些人是什麼身份?
「陸濤,你知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回事?」高衡一邊走一邊扭頭小聲問道。
陸濤沉吟一下道:「我來這裡的時間也不長,但是多少有些耳聞,安南人的民夫分成兩種,一種自然是本地人,還有一種是移民。」
「移民?」高衡有些詫異,隨即立刻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這些人是華夏的移民?」
陸濤點點頭道:「不錯,十有八九,兩國交界地帶,都有不少移民生活在對方境內,大明人口眾多,數百年來,不斷有人移民至安南生活或者貿易,安南境內大明的移民可不少。」
「他們有多少人?」高衡又問道。
「具體不太清楚,估計幾萬人總得有吧。」陸濤小聲道。
高衡只覺得血氣有些上涌,畢竟是華夏軍人,後世的排華事件他可是有非常深刻的了解,看來這些事情不僅僅是在後世發生,眼下,移民正在安南遭受欺辱,這還只是他們看見的,背後看不見的,不知道境遇能有多慘。
高衡咬緊了牙關,恨不得衝上去將那幾個趾高氣昂的安南兵幹掉,陸濤見他臉色不對,立刻提醒道:「邊境地帶,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咱們管不過來,還是完成任務要緊,幹掉鄭光,滅了這支安南軍,也算是給他們報仇了。」
高衡當然知道陸濤說得對,他收起鋒芒,繼續朝著縣衙的方向前行。縣城不大,用後世的話說,撒泡尿就能走個來回,不一會他倆就看見了縣衙。說起來有些滑稽,要不是縣衙周圍有數十名安南士兵站崗,你說這是華夏的衙門也沒問題,安南亦用漢字,所以門口的牌匾上直接就有縣衙二字,很好辨認。
兩人順著人流,圍著縣衙走了一圈,陸濤道:「這縣衙很小,只有大明正常縣衙的一半大小,估計是簡化的,六院變三院了。」高衡有些懵,不知道陸濤是什麼意思。
陸濤補充道:「我大明縣衙一般是六院,前面三進院,監獄、衙役房、大堂、二堂各司其職,還有左右偏院和後院,看他們的這個樣子,應該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少了幾進院。」
高衡道:「若是能進去看看就好了,可周圍有守衛,光天化日之下,我們進不去啊。」
陸濤略一思索道:「也不用太麻煩,這活我熟,方才轉了一圈,我大致測了一下步數,縣衙乃是南北走向,南北距離長,東西距離短,很明顯左右沒有偏院,後院應該也併入了三進,我基本斷定,這就是個普通的三進院,跟咱們大明大戶人家的院子布局差不多。」
高衡看了眼陸濤,果然這傢伙不是一般人,若不是江湖人士,肯定有軍隊背景,這麼懂行,有些像是特務機關的行事風格,難道說他是?
陸濤卻沒察覺到高衡表情的變化,而是繼續道:「這就簡單了,鄭光若是晚上休息,肯定在三進院,咱們想辦法從後門進入,直奔他休息的寢房,直搗黃龍。」
兩人原路返回了茶館,六人坐在一起簡單商議了一下,分工完畢,便靜靜等待黑夜的降臨,期間,他們變換了幾個地點,總坐在同一個茶館之中,難免會讓人懷疑。
天剛擦黑,街面上便立刻有了嘈雜的動靜,小商小販們推著小車消失在街頭,各個店鋪的夥計開始將門板豎起,關上大門。吳榮立刻道:「宵禁!」
這倒是常事,別說是這裡,鎮南關一帶也是這麼幹的,天黑了就宵禁,戰時狀態下,這是常規動作。高衡看這裡是個酒館,從懷裡掏出一些碎銀子,這是從被擊殺的安南兵身上搜出來的,一把交給了王奇道:「去跟店家說說,我們要在這裡再待上大半個時辰。」
王奇會意,起身來到店家面前道:「這些銀子全都給你,我們弟兄幾個再飲幾杯就走,你明白吧。」
店家正要起來提醒這些士兵晚上宵禁,店裡不能留人,可看著王奇一臉兇巴巴的樣子,就知道這群老兵油子不好惹,而且他們還給了這麼多銀子,意思很明顯,就是想偷懶,留在店裡摸一會魚。
王奇補充道:「我們喝完就走,從後門走,不給你添麻煩。」店家眼珠一轉,有錢不賺是傻子,聽說明軍頂不住了,鄭將軍的援兵正在路上,等大軍一到,鎮南關必將陷落,到時候他們的生意會更好,得罪這些兵丁幹嘛呢。他滿臉堆笑道:「好好,軍爺自便,自便。」
打發了店家,眾人又挨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從後門閃身出去,一到街面上,天已經黑透了,街面光景跟白天完全不一樣,安安靜靜,一個人影也沒有。因為是從後門出來,他們此刻正在一條小巷子中。高衡道:「主路上有巡邏隊,咱們就從小巷子穿過去,縣城不大,路能走通。」
幾人從小路穿行,遇到走不通的路就直接翻牆,城內的居民沒什麼警惕性,幾人當中除了范玉之外,其他幾個身手都不錯,路程又不長,不一會便順利到達了縣衙外圍。
高衡趴在一間平房的房頂上觀察著動靜,夜晚比白天看得更清楚,站崗的士兵身邊都有火把照明,巡邏隊手上也拿著火把,粗略看過去,一面約有二十人,可見守衛縣衙的總兵力算上內部的,在百人左右。他們從後門突入,去掉巡邏隊,固定哨位不超過十人。
高衡粗略估算了一下,行動的時間不能超過五分鐘,放在大明,就是一盞茶的時間。他滑下來對范玉道:「你上房,計算時間,一盞茶的工夫我們就要撤,你學三聲狗叫,算是給我們的信號,不管成不成,大家都要走,否則很可能出不來。」
又對其他幾人道:「我們五個人不走後門,行動只需要我跟陸濤即可,你們三個人在牆角陰暗處準備接應,若是有敵人靠近,直接幹掉,必須堅持一盞茶的時間。」王奇等人對視一眼抱拳道:「得令!」
巡邏隊的巡邏節奏很有規律,基本上是來回走動,從左到右有較長的間隔。古代不像後世,後世的城市裡有光源,所以夜晚也不覺得特別黑暗,比如開車不開車燈也能看清楚馬路。可古代的縣城沒有多餘的光源,火把的照明能力有限,只能照亮一個人身邊幾步路的地方,再往遠處,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這很有利於他們的行動。
五個人趁著巡邏隊轉身的工夫,壓低了身形,從街角穿出,直奔縣衙後牆靠近側牆的位置,五個黑影一閃而過,在後門口放哨的一個士兵好像感覺到黑暗中有什麼東西閃過,他正有些詫異,暗處傳來了幾聲貓叫,他笑著搖搖頭,原來是不知道從哪來的野貓。
高衡卻是一身的冷汗,幸虧他急中生智,否則就有暴露的風險,巡邏隊正在向另一側運動,可想而知很快就會回來。院牆一人多高,眾人立刻搭人梯送身形最靈巧的陸濤先上,陸濤趴在牆頭略微觀察了一下,回頭給了高衡一個手勢,意思是後院有四個守衛,兩個近兩個遠,高衡立刻摘下背後的小弩,陸濤也是同樣做,王奇示意高衡站在他的身上。
高衡和陸濤對視一眼,兩人探出頭去,扣動了機括,嗖嗖兩聲,兩隻弩箭應聲而出,直插遠處兩名哨兵的咽喉,噗噗兩聲,兩名哨兵喉嚨中箭,根本發不出慘叫聲便痛苦地摔倒在地劇烈抽搐著。
箭支插入人體的聲音在黑夜中有些明顯,近處的兩名哨兵下意識地回頭看。高衡和陸濤如靈活的猿猴一般從院牆落下,一人手持一柄利刃,噗嗤一下便插入了兩人後心,他們死死捂住哨兵的嘴,不讓他們發出慘叫。電光火石之間,四個哨兵便被二人幹掉,高衡心道,好傢夥,陸濤的身手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堪稱明代的特種兵,估計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陸濤直奔中間最大的一間房,對於這種縣衙的環境,他太熟悉了,很明顯,後院正中的房間應該就是鄭光的寢室了。
高衡一把推開了寢室的大門,衝進內室,只見床上躺著的人似乎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翻身坐起,高衡一個箭步上去用匕首抵住了這個年輕人的咽喉,問道:「你是鄭光?」那人這才看清楚面前兩人是安南兵打扮,這人說的也是安南話。他憤怒道:「你們可知道以下犯上是什麼刑罰?」
高衡冷笑了一聲道:「知道,不過我們是明軍,不適用你們的刑罰。」
「什麼?」鄭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人竟然是明軍?滋啦一聲,鄭光只覺得脖子猛然間收緊,氣息不暢,腦中眩暈,一股熱流噴灑而出,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黑,不一會便天旋地轉,陷入了無盡的黑暗。鄭光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群狗娘養的明軍是怎麼穿過層層守衛進來的,混帳,自己的衛兵全都是混帳。
陸濤在鄭光的屍體上翻找了一陣,拿出一個小金牌,湊在燭光下一看,上面刻著鄭光二字,旁邊雕龍畫鳳,他立刻道:「不錯,就是鄭光,這是他的身份牌,身為高等貴族,有這樣的金牌不奇怪。」隨即反手抽出腰刀,咔嚓一下剁下了鄭光的頭顱,用他的衣物簡單一裹,扔給了高衡。
「接著,系在身上,金牌我拿著,咱倆都有個證明他身份的證據,萬一其中一人遇險,還能有個證明。」說完便衝出房門,高衡跟在後面。汪汪汪,三聲狗叫在黑夜中極其突兀,時間到了!外面響起一片嘈雜的聲音,應該是外面蹲守的幾人暴露了,也難怪,巡邏隊畢竟是十個人,但凡有一人眼尖,也能發現一些端倪,王奇他們又不能隱身,在黑夜中貼著牆站著,一輪巡邏發現不了,兩輪巡邏估計可就瞞不住了,總有人能通過微弱的火光鎖定他們。
高衡和陸濤跳下了院牆,巡邏隊的士兵大喊著:「刺客!有刺客!」哨兵抄起武器沖了過來,其他守衛縣衙的士兵也聞訊趕了過來。
「沖!衝過去!」高衡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