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都這座城池靠海,三面有山,所以水汽不散。
這裡常年有雲有雨,雲雨是這裡揮之不去的東西。
雲霧變幻,回首望去,白雲似乎匯聚成一片,近觀卻又消失於青靄之中。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正適合用來形容。
雨過之後,漫長的街道之上,無疾醫邁著虛浮的步伐,披著蓑衣,頂著草帽,拄著拐杖,默默不語,一瘤一拐地穿過了人群。
雲都還是這個雲都,因為飄看小雨,他不得不尋個地方歇腳。
本來他可以直接回去老白給他暫住的那間屋子,只是因為他還想再留些時日,所以來了雲都之後,就放緩了步調。
尋著記憶中的樣子,他找到了以前那個茶攤的位置。
但這裡不再是路邊攤。
一座高樓拔地而起,上面掛著一塊牌匾,寫著『品茗居」。
無疾醫看了看身上的穿著,覺得有些不堪,於是便想離開。
只是門前招呼的人拉住了他:「老人家,外邊兒雨大,不如進來喝杯熱茶可好?」
無疾醫一愣,雖然自己老眼昏花,但總覺得這人的樣子有些眼熟。
他問道:「小伙子,這家店的店家是你什麼人?」
那小伙告訴他:「老人家,我們一家都是賣茶的,不分貴賤,從前我爺爺和我爹那輩,都是做茶攤的生意,最近幾年才花了積蓄,建了這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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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疾醫笑道:「如此說來,我以前還在雲都時,常常來你們這喝茶呢。
小伙驚訝地問:「我見您面生,原來還是雲都人?快快請進!」
小伙招呼無疾醫入了大堂,尋了個偏僻的小座,招呼著無疾醫。
今日大堂上只有三桌人,並不多。
小伙端來一壺茶水,問道:「老人家可要來點糕點?」
無疾醫將自己的藥箱打開,仔細尋了一番,只找到寥寥幾枚銅錢,於是說道:「生活困苦,只一壺茶便可。」
小伙一笑,於是收下了錢,隨後去了後堂,親自拿了盤綠豆糕來,端到無疾醫面前。
「老人家,這是送與你嘗嘗的,不若與我講講,你從前在雲都的事。」
無疾醫笑道:「我正餓了,便不客氣了。」
說著,他便拿起糕點嘗了起來,又配著茶吃了下去。
邊吃邊說:「我以前叫無疾醫,他們有人叫我神醫。」
小伙驚訝地問:「我聽說四十年前,我爺爺掌事的那時候,就有一位無疾醫盛極一時,在雲都里聲名鵲起,原來就是您啊!」
小伙立馬起身,躬身道:「晚輩見過無先生了!」
無疾醫擺擺手說:「將死之人,落葉歸根,沒什麼好炫耀的。」
隨後又與小伙聊了些雲都的新鮮事。
至於雲都的變化,小伙卻是難說的。
小伙現在才是個十五的少年,「無疾醫」的事跡,還是那以前的茶攤老闆,也就是他的爺爺在世的時候告訴他的。
過了一會兒,茶樓外的雨已經停了。
無疾醫道別了小伙,往外走了。
在雲都,由於靠海,依託著『津渡』,也就是港口,也算是生活富足。
這裡屋宇鱗次櫛比,街市行人,來往商旅,川流不息。
在以前,雲都北邊是皇宮,西邊是李相府,東邊是將軍處,只有南邊是平民百姓住的。
而現在,西邊也漸漸沒落了下去。
聽說李相一家每日午時,都會集體朝著南邊跪拜,這怪事兒怎麼也治不好。
無論請了多少高人來看,都一一搖頭。
但只要脫離了李相府的體系,就會恢復正常。
漸漸的,西邊的李相府也沒落了,那裡現在住了一些富農,大多是從南邊搬過去的。
導致南邊更窮了。
無塵去了一趟李相府,發現『李府』的牌匾早已經被摘下,換成了『白府』。
一番打聽下,知道了原來是因為李家的怪事,所以少有人願意來他家做活,哪怕給的價再高。
後來被一位姓白的公子給買下了,這位公子,是新晉的宰相,家裡也有不少的財富。
聽說白家公子娶了個寡婦,現在是白老爺了。
無疾醫想到了老白頭,同樣是白姓,興許這位是老白的後人。
而且這一脈相承的好寡婦之風,很難不讓人浮想聯。
可無疾醫明明看過的,老白的婆娘生不了孩子了才是。
也許,只是巧合。
從那時候起,李家也宣告了終結。
只是從前李相府施粥向善的作為,卻一直都保留了下來。
而且白家開始審查喝粥的人,確保喝粥的都是真正需要的人。
現在是午時,白府裡面有人來施粥。
但白府門前卻發生了這樣的一幕:
一位穿著樸素的女子抱著另一位同樣樸素的女子說:「小梅,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懷中女子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著:「青青姐,我的肚子好痛!」
青青擔憂地說:「小梅,你不要嚇我,怎麼會突然這般,你怎麼了?」
那叫小梅的女子卻猛地吐出一口血氣,嚇得青青不知所措。
但一會兒過後,就聽見青青指著白府的人說:「是你們,一定是你們,
我小梅妹妹來白府喝粥前都是好的,喝了你們的粥就吐出血來!」
說著,她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兇狠,說道:「一定是你們做的!」
白府今日來施粥的是一位年輕女子,輕聲說道:「姑娘,你不要著急,
不如先讓醫者來看看再下定論可好?」
人群之中卻有人說道:「明明就是喝了你們白府的東西才變成這般模樣,卻還不認帳了?」
正是個叫『李二狗」的,是周圍出了名的潑皮賴子,十足懶漢。
這種人白府查的很清楚,絕不給他施粥,沒想到這時候來發難了。
這一聲吆喝下,周圍不知所云的貧民都被煽動了。
「什麼?不會吧!我可是喝了三天了!不會出事吧?『
『我們這些窮人肚子糙,肯定受得了,人家女娃哪裡受得了這種罪?」
「就是,說不準就是些發霉的米,甚至下了毒哩!」
「白家也太狠毒了吧!看他們家的樣子,就知道是在裝善人,哪像以前的李家!」
白家小姐見局勢不妙,趕緊說道:「諸位,我白府本就是好意施粥,又哪裡會用什麼壞的米?更別提下毒了,於我們又沒有好處。」
可周圍人非但不信,還以為她是在狡辯。
「看著人模狗樣的,心腸卻如此歹毒,還在狡辯!"
「興許是人家家大業大,有錢了,看不上我們這些窮人,拿我們當消遣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白家小姐涉世未深,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流言的成本是很低的,而闢謠的成本就高的嚇人了。
這時候老成的管家站了出來,冷哼一聲,說道:「都給我閉嘴,愛喝喝,不喝就給我滾蛋!」
白家小姐擔心地說道:「管家,莫忘了和氣。」
老管家是個中年人,氣勢十足,也見慣了這些潑皮賴狗,於是說道:「小姐,你就是太心善了,還是都交給我來處理吧。」
於是管家走到粥前,一腳將粥全部踢翻,這架勢,嚇得眾人默不作聲。
而白家小姐也被這陣勢嚇到了,任由著侍女拉著,不再勸說。
管家指著底下的人說:「你們這幫吃裡扒外,不思進取的東西!我家老爺小姐好心,賞你們一口粥喝。」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居然還不珍視,一幫狗東西,從今日起,白府停粥一月!我看你們這幫嘴賤的還吃什麼!」"
這話一說,就立馬有人道:「憑什麼!以前都有粥,怎麼下月就沒了?
管家冷哼一聲說:「百府是看你們可憐,無償給你們的,你們吃著白府的東西,卻還向我白府發難了!不識好歹!」
「給你們是情分,不給也是本分!怎麼,真把這當時時都有的了?」
方才的貧民中有人說道:「可以前都有的!」
管家道:「這還不簡單,以前有是以前有,現在沒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長得和你的嘴一樣硬!」
白家小姐不忍,於是勸道:「管家,若是真有困難,但情情本本的老弱婦孺,年幼孩兒,還是給他們吧,如果我要在白府門前喝完,不許帶走。」
管家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就依小姐所言。白府有名錄,某些人最多在我們這兒混上一周!」
底下眾人不敢再言語。
管家道:「小姐還是先回府休息吧,今日外邊的風有些大了。』
李二狗這時候張口說道:「等等!那這人吃出問題了怎麼辦!白家小姐是要不管人命,撒手跑了嗎!」
管家扔了十兩銀子給那兩女子,罵道:「聽好了,先不說為什麼別人好好的,偏偏你吃出了問題!定是你等栽贓嫁禍!」
「還有你這李二狗,每每開口都是定論,偏偏沒有所依,不知情的都被你騙了去!」
李二狗死賴著不承認,罵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管家鄙夷道:「那你又血口噴什麼人?夥計們!」
管家的招呼下,白府的家丁都敲了敲手中的木棍,一起呼聲道:「有!」
管家指著李二狗說:「聽好了,要是再見到這人來混粥喝,給我亂棍打走!」
家丁們齊聲道:「得令!」
說完,都將木棍指向了李二狗,嚇得他慌忙跑路。
管家看向那叫青青和小梅的女子說道:「拿著銀子去看病,要真是我白府的問題,自可以帶著醫者找上門來,若是不然,那銀子就是我賞你的!」
那青青收了錢,帶看扶起小梅,怨恨地看了管家一眼,隨後扶看走了。
無疾醫看著這一幕,微微搖頭。
這小梅分明就沒病,硬是賴上白府,卻遇到了專治潑皮賴狗的管家。
讓他不禁發笑。
而更是讓人發笑的是,那白府眾人回府之後,一些沒有喝到粥的人,都去搶那被打翻的白粥。
「往後一月都沒粥了,我先來!」
「滾一邊兒去!」
南贍部洲之人,甚至是世人,確是都有各種毛病。
方才還在各種詬病,現在卻爭著搶著地吃了起來,真是令人發笑。
而無疾醫笑著離開。
他會看相,白府之人確實乃故人之後,既然事情解決,他就不瞎摻和了。
別了西街後,在去往南邊的時候,路過了一個小巷子,聽見三人在竊竊私語。
正是李二狗與青青、小梅三人。
李二狗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說:「快點快點,這次十兩銀子,真是賺大發了!」
青青不屑地扔了三兩銀子給他,說道:「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不過是幾兩銀子!」
李二狗接過以後,咬了咬,辨認真偽,接著愛撫這銀子,說道:「你這話說的,這幾輛銀子可夠我們花好久了!」
小梅也沒了剛才虛弱的模樣,她是主力,演的一齣好戲,所以拿了四兩。
小梅笑著說:「好了,就知道這白家有錢,看他們拿的那好米准錯不了!他們那裡比李家用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青青笑道:「要不是那管家壞事,看那白家賤人的模樣,興許還能訛上一大筆!」
李二狗吐了口唾沫,呸的一聲:「這狗東西,不給本大爺喝粥也就算了,還害得我少了那麼多錢!真是該死,該死!」
罵的正高興,抬眼就看到了路過的無疾醫。
李二狗罵道:「狗東西,你看什麼看,快滾!否則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但他是無疾醫,不是無塵,更不是祛塵驅邪真君。
頓時來了脾氣,二話不說,拿起藥箱子就朝李二狗砸了過去。
給李二狗的腦袋砸出了一個大包,痛的他捂著腦袋。
「你個狗雜種!老不死的狗東西,你死定了!」
說著,拿起那個藥箱子,就朝著無疾醫走過來。
無疾醫抄起拐杖,一步步後退,可李二狗可一點也不怕。
一個走路都走不穩的老東西,能跑得了多遠,又能反抗得了什麼?
而青青和小梅則是饒有興趣地說:「李二狗,他撞破了我們的好事兒不要留他,給弄斷氣了!」
李二狗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人蠍心腸!好生歹毒!」
小梅並不生氣,笑著說:「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李二狗要是好人,就不會和我們混在一起了。」
青青說道:「別墨跡了,趕緊動手弄死他,不要生了事端。」
李二狗舉著藥箱子就要朝無疾醫砸下,卻見一道紅影閃過,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沒了聲,昏倒在地。
無疾醫揉了揉眼睛,見到這紅影,等看清之後,方才發現是紅皮白尾的狐仙。
狐仙沒有說話,無疾醫也沒有言語。
兩人沉默了很久。
良久過後,無疾醫才躬身開口:「謝過狐仙大人了。」
狐仙紅著眼說:「你不叫我小開心了。』
無疾醫搖頭說道:「能有資格叫狐仙名諱的,是真君。而我是無疾醫。」
狐仙搖頭道:「可真君就是真君,怎麼性子都變了!以前真君都不會生氣,這等小人都不會理會,為何今日破功生氣了?」
無疾醫道:「狐仙大人,你是仙,我是凡,仙凡難分,但始終有別。若是和你常在一塊,我難以化凡。"
天天帶著個狐仙,別人都要敬他、畏他、怕他,那還化什麼凡,所以才讓狐仙離開。
狐仙卻搖頭道:「你忘了,我是個熊娃子,你讓我走,我偏要待在你身邊。」
無疾醫笑道:「狐仙大人能如此,也是有變了。」
狐仙又問道:「真君會動怒了,要說變化,豈不是比我還大?」
無疾醫咳嗽兩聲,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我有什麼變化,我是無疾醫,
是凡人,凡人難道不應該動怒嗎?」
隨後他搖搖頭,不再言語。
隨後無疾醫去報了官,又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方才了了這樁瑣事。
而狐仙不見了,興許接著跟在後面,
無疾醫感到心安。
他有些驕傲,因為自己是有底氣的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狐仙撐腰,他膽子都大了三分。
入凡已是更深一層。
尋著記憶中的樣子,無疾醫找到了歸『家』的路。
終於到了該到的地方。
是個平凡的小村子,比記憶中的更破了。
老白以前是富農,有不少的屋子可以租出去,無疾醫以前的屋子,也就在這附近。
等到了地方之後,他才發現,這裡早已經沒了。
聽人說,白家公子成為新上任的宰相之後,就搬遷了,這裡也就變賣了出去。
其實按道理來說,宰相府是雲都的王上賞賜給宰相的,但白家公子卻出錢買下了李相府,得了個美名。
無疾醫以前的院子早已經破爛倒下。
問了農人,他們說:「這間屋子白家人說什麼都不賣,白相都成為了宰相了,還留著這屋子,也不修,不知為何?
「聽說是故人的,一直沒動。也有農人想貪下,但被白相曉得後,皆一一治了罪哩。」
他恍然失笑。
老白見過真君動怒,他不知道是因為昔日的恩情,還是懼怕了真君,亦或者兩者都有,或是其他?
他走進了屋子裡。
剛下過雨,腳下有些泥濘。
屋子前有個小院子,伴月還在的時候,常常和他在院子裡玩耍打鬧。
那死丫頭,還拔自己的白須呢,還有白髮也拔了不少。
要是還在,興許無疾醫就要成禿驢和尚了。
畢竟,他已經滿頭花白。
似是想起來了什麼,他走到院子裡,找到一口破敗的大水缸。
水缸底部和四周,都已經長滿了青苔,水缸已經有不少的缺口。
因為雲都常年下雨,所以接的是雨水,還算清澈。
往水裡一照,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他不知道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一晃眼,已經變得這般蒼老。
唯一幸運的是,由於養生得道,他不是個老掉牙。
走入房間裡,只有一個灶台,一張破木桌,還有一張床。
床上面只有一卷臭草蓆,很硬很臭。
當初是用來裹湘雲的,一直留到了現在。
無疾醫輕輕坐了上去,也不嫌棄,只感覺到安心。
無疾醫』的餘生,他想死在這裡。
接下來的幾日裡,他就在這裡長住了下來,拖著蒼老的身子,一點點地重建這屋子。
白府聽說這裡住了人,於是白老爺氣沖沖地派人來趕人,但是見他打著無疾醫的名號,又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於是詳談了一番。
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後來白府允許這個叫「無疾醫」在這裡住下,還給了不少的幫扶。
至少,院子是能住人了。
然後他去了一趟湘雲的墓前。
說是墓,但其實就是一塊土包,以前立了快木牌子,怕別人挖墳,什麼都都沒寫。
但木牌子早就不見了。
興許是被人挖了,興許是被野獸給刨了..:
無疾醫也不嫌髒,坐在土包旁,他想說點什麼,但怎麼也張不了口。
畢竟湘雲人早就沒了。
最後,他還是嘆息一聲道:「哎,我記得我給你看過相,是起死回生的後福相,劫難過後,必定會是一片坦途..:」
原來,相術也會騙人。
也可能是他學藝不精,看錯了相吧,
坐了一會兒後,他將陪伴了自己一路的『金鐲子」埋下。
隨後拄著拐杖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許是拐杖不中用了,摔了一跤,右腿劃出了一道血痕。
但他心裡清楚,不中用的是自己,不是拐杖,可他不想承認。
這一晚無疾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月色下,狐仙走到窗戶邊上,輕聲說道:「無疾醫,你快死了。"
「是嗎?」
他不清楚。
原來死之前,是這麼安詳。
狐仙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趴下來舔他的右腿傷口。
他輕聲說道:「我快死了,你怎麼還不走?」
狐仙閉上眼晴,柔聲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和您待在一塊,哪怕知道您不會死,我也會難過,不明所以的難過。」
狐仙輕輕搖晃著尾巴,異常的乖巧,
不,她能出現在這裡,就說明她並不乖。
狐仙輕聲說道:「無疾醫,有件事想跟你說下,是伴月的事,我打聽到了。」
他愣了一下,隨後又說:「可是,我看過伴月的相,她的道途也當是坦蕩才對,何況有著王母法寶,何況是天上仙女下凡,她能有什麼事?」
狐仙點頭說道:「是王母娘娘告訴泰山奶奶的,族中又靠法寶告訴我的,讓我轉達於無疾醫。」
他躺在床上,心中已經掀起了波瀾,點點頭說:「你說說,伴月怎麼了?」
狐仙擔憂地說:「無疾醫,您聽了以後...罷了,泰山奶奶說,她已經壽終。"
無疾醫愣了一下,問道:「可面相說...」
狐仙搖搖頭:「沒人收她,她一輩子都在尋道,但都一一錯過了,也許是無緣,也許是王母不肯。」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那麼多名山,那麼多高人,我分明記得,她張開了眼,開了眼,明了心,怎會無人收她?」
狐仙道:「聽說是知她是王母的人,就沒收下。而她拿的是鏡子,是寶鑑,不是懺悔經文,王母便不收她。」
「只因如此?」
「只因如此。」
狐仙又道:「泰山奶奶說,伴月明了心,但拿的是神異的寶鑑,而不是懺悔的經文,便是少緣,要叫她在凡間過完一生才准回天。」
無疾醫是個凡人,他想不明白裡邊的彎繞,也許還有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他知道無疾醫的養女在外面受了一輩子的罪。
明明說好了明心見悟,就能有所得,可到底得了什麼?
也許這是命中給他的一次次懲罰,都是昔日造孽來該受的罪。
他當即起身,撕了醫書,毀了卦文,燒了藥箱。
然後拿出《太上清靈毓真西華瑤池金母寶懺》,倒著念了一遍。
這文是用來懺悔的,倒著念誦的意思不言而喻。
又一口氣將心中不滿全接發泄出來,把王母從裡到外全都罵了一遍。
隨後,也一把火燒了。
這就是才應當是凡人,不順我心,為何慣你!
仙神也好,旁人也罷,都不重要了。
不舒這口氣,他死也不目。
反正都是個將死的老東西了,罵了就罵了,索性也不管了。
他是無疾醫,不是無塵。
無疾醫罵的,定然是怪不到真君頭上。
最後,他拉開被褥,用那個又硬又臭的草蓆裹著自己,就這麼睡過去。
裹屍席,沒裹到湘雲,倒是最終裹到了無疾醫。
狐仙靜靜地看著,什麼也不說話,今日過後,無疾醫就會死了。
無疾醫的這一生,是真君的凡性,在此刻徹底暴露無疑。
他成為了無疾醫,那是個真正的凡人,凡人身死的時候,就是真仙回來的時候。
化凡而脫凡,這是此行的意義。
現在,他就是無疾醫,不是天上高高在上的『祛塵驅邪真君』
彼時,無疾醫剛滿八十歲。
隨後一病不起,上邊無父無母,下邊無兒無女,周邊無親無戚,外邊無朋無友,更無一個街坊鄰居。
「凡人好,神仙好,都好,都不好。」
他想活著,但已無牽掛;
他想死去,卻貪戀人世。
下凡此生,不得善終。
窗外下著雨,狐仙討厭雨天,討厭雲都,不喜歡這裡。
何況無疾醫死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