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說,我看你還能講出點什麼新意來?」江破虜輕哼了一聲。
蕭北夢還真接著說了起來,「五十場宣導會,我哪一場不是盡心盡力,開講之前,一定都得提前好幾天準備,把每一句話都仔細地斟酌好幾遍,力求將最好的學宮展示給聽眾,立願給學宮舉薦到儘可能多的人才,……,如此種種,我對學宮,說一句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不算過分吧,……。」
說著說著,蕭北夢把自己的情緒給調動了起來,激動地說道:「想我蕭北夢,對學宮忠心不二,卻是被前輩給誤解並詆毀。此情此景,讓人情何以堪,……。」
說到最後,蕭北夢把自己給感動了,一雙眼睛裡竟是升起了水霧。
「演得還真像!」江破虜實在忍不住了,把腿一翹,就準備脫鞋去砸蕭北夢。
李憶廣連忙取出一幅象棋,拉著江破虜去到一邊,開始了早練。
旅途漫漫,總得找點消遣的事情,李憶廣不愛手談,卻鍾情於象棋,正好與江破虜有了共同愛好。
兩人這一路行來,有空的時候,就要搏殺兩把。
李憶廣剛把棋盤擺好,外面便傳來了敲門聲。
隨後,溫良滿臉含笑地進來了。
「蕭特席、江前輩,昨晚睡得可好?」溫良一見面便笑聲問好。
「多謝溫將軍盛情招待,身在皇朝雄關之中,我被濃濃的安全感給包圍著,昨晚睡得極是踏實,一覺睡到天光。」蕭北夢輕輕一笑。
江破虜已經開始走棋,全神貫注於棋盤之上,根本就不搭理溫良。
溫良也知道這些前輩高人們大多脾氣古怪,便不介意,也不敢介意,他走近蕭北夢,道:「蕭特席,您難得來一趟斷河關,就在此地多盤桓幾日,好讓溫某以盡地主之誼。
昨夜實在倉促,酒菜簡陋,一大早我便派人去了最近的城鎮,讓他們採購新鮮食材,今晚陪蕭特席多喝幾杯。」
蕭北夢正想著該找個什麼藉口,多在斷河關上待一日,不成想,溫良卻是主動提出了個請求,而且態度極為真誠懇切,不像昨晚那般,虛情客套。
他在心中暗喜的同時也生起了警惕,溫良應該是巴不得自己早些離去才是,但一大早就過來留人,這明顯有些反常。
不過,再留一日是必要的,蕭北夢也不花過多時間去想,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溫將軍,已經叨擾了你一個晚上,我哪裡好意思再留。等江前輩下完這盤棋,我們便馬上啟程。溫將軍的好意,蕭某隻能心領了。」蕭北夢朝著溫良微微拱手,假意推辭。
「蕭特席,您太客氣了,我對學宮向來敬仰萬分。學宮特席駕臨斷河關,豈能草草離去。還請蕭特席再留一晚,也好讓我替斷河關上的三萬將士表達對學宮的敬意。」溫良連連拱手,臉上現出了急色,顯然生怕蕭北夢離去。
蕭北夢現在越發篤定,溫良必有所圖。
正在這個時候,江破虜嫌蕭北夢和溫良吵到他專心下棋,不悅地出聲:「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哪來那麼多廢話?」
溫良聞言,臉色頓時尷尬起來。
蕭北夢卻是面帶笑容,道:「溫將軍,你別介意,江前輩就是面冷心熱的性子。既然溫將軍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不是,我們就再留一晚。但提前說好,最多只留一晚,明天溫將軍再如何挽留,我也是要走的。不然,就要誤了學宮的大事。」
「好,就一個晚上!再多,我也不敢留,溫某哪裡敢耽誤學宮的大事!」溫良看到蕭北夢點頭答應,頓時喜上眉梢,臉上藏不住興奮。
昨夜,他一整晚沒能合眼,就等著流州大將軍府的回信。好在,苦熬了一個晚上,在天剛破曉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從流州飛來的黑頭隼。
看完信上的內容後,溫良心頭大定,連忙洗漱了一番,遮擋了幾分身上的疲倦,再草草地吃過早餐,就往蕭北夢這邊過來。
賀雄飛讓他一定要將蕭北夢留在斷河關上,等著賀琦的到來。從流州到斷河關,要橫穿大半個慶州,以西地大馬的腳力,不停不歇,一天一夜,足夠了。
不過,對於自己的外甥,溫良是信不過的,在接到賀雄飛的傳信之後,溫良立馬派出了幾名心腹,讓他們趕緊去迎賀琦,每人都帶了三匹寶馬良駒,做好了不眠不休的充分準備。
「蕭特席,那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我現在就去精心準備晚宴,您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溫良留住了蕭北夢,心頭又安定了幾分,喜滋滋地離去了。
「李大哥,溫良這一大早上的,是要玩哪一出?」蕭北夢走到了李憶廣的身後,一邊看棋,一邊問道。
「世子,溫良不過是草包一個,他能有什麼想法,他一大早跑過來留人,肯定是出自賀雄飛的授意。」李憶廣一邊說話,一邊走出了一招拔簧馬,抽將吃掉了江破虜的車。
江破虜見大勢已去,當即耍賴起來,指著蕭北夢說道:「這一局不算,我們重來。都怪這小子在旁邊唧唧歪歪,分了我的心神。」
一邊說話,江破虜一邊手腳麻利地收了殘局,迅速重開。
「前輩,你這麻利的重開手法,一看就是熟中生巧呢。」蕭北夢打趣出聲。
「一邊去,大人下棋,小孩子有多遠爬多遠。」江破虜翻了個白眼。
「前輩,您現在心境不穩,得調整休息一下,才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蕭北夢走到江破虜的身後,給他輕輕地捶打著肩膀,並說道:「賀雄飛出招了,我怕接不住,希望前輩能指點一二。」
「你也知道怕啊。」江破虜輕哼一聲。
「人家可是一場場硬仗打下來的四大名將,我再自負,現在也不敢跟他去扳手腕。更何況,我們現在身在他的斷河關裡頭,若是不謹慎應對,搞不好就要吃大虧呢。」蕭北夢神情嚴肅。
李憶廣皺起了眉頭,顯然,他也認同賀雄飛不好對付。
江破虜卻仍舊是一副淡定神情,輕聲道:「別的我不敢說,但有一點我能肯定,賀雄飛即便要出手,也不會親自下場,就憑你小子,現在還沒有讓他親自下場的資格。」
「前輩果然是前輩,高瞻遠矚,讓我頓時就有一種撥雲見日的錯覺!」蕭北夢說笑歸說笑,聽到江破虜的話,心中卻是大定。
江破虜怪眼一翻,霸氣地給了蕭北夢一個字:「滾!」
「得嘞!您二位先忙著。」
蕭北夢滿臉掛笑,一溜煙地回房去了。
溫良生怕蕭北夢改變主意,幾乎每過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就以各種理由來到小院,看一看蕭北夢有沒有離去的打算。
直到日頭西沉,江破虜嚷著肚子餓了,讓溫良趕緊準備晚餐的時候,他才放下心來,催促廚房加快速度。
與此同時,一行百餘騎,下流州,穿慶州,馬不停蹄地直奔斷河關,為首的是一位身著錦衣的年輕人,窄額頭、高顴骨,與賀雄飛有幾分相似,正是賀琦。
「快!你們都再快一點,別讓蕭北夢給溜了。學宮特席麼?居然跑到小爺的地盤上來耀武揚威,這一次,我要讓天下人都看看,廢物就是廢物,即便給他當了學宮特席,一樣的爛泥扶不上牆!」賀琦狠狠地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黑馬吃痛,撒開四蹄,使出吃奶的力氣,速度又快了幾分。
溫氏昨夜離開書房的時候,直接將睡夢中的賀琦喊醒,讓他趕緊趕赴斷河關,去教訓蕭北夢一頓。
其理由,蕭北夢在斷河關耀武揚威,不將鎮西軍放在眼裡。賀雄飛身為長輩,不方便直接出手,就讓他這個兒子出手。
賀琦聞言,睡意全無,當即歡呼雀躍地從床上一躍而起。
他的老子賀雄終於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這叫他如何不喜。
溫氏看到兒子一臉興奮的模樣,心疼得一顆心都碎了,面上卻是佯裝輕鬆地告誡賀琦,蕭北夢的身邊有曾經的天下第一個高手,在斷河關河與蕭北夢動手的時候,一定只能和蕭北夢單對單,不能讓身邊的人出手,更不能讓斷河關上的軍士出手。不然,江破虜一旦下殺手,即便是有斷河關三萬將士保護著,也不一定能夠安然無恙。
賀琦把胸膛拍得咚咚響,向溫氏保證,自己一隻手就能讓蕭北夢死去活來,不要別人幫助。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也是有依據的。
當年在太安城,賀琦已經是三品元修,蕭北夢卻是一個不能修煉元力的病秧子,大夏天的居然還要披著厚實的黃狐裘。
如今五年多的時間過去,賀琦已經六品元修,放在勛貴子弟當中,絕對是出眾的人才,這也是他狂妄跋扈的資本。
賀琦當然也聽說過蕭北夢在學宮中的一些事情,比如蕭北夢肉身強悍,書法自成一家,等等。
但是,賀琦對這些事情俱是嗤之以鼻。
他和蕭北夢同在太安城做質子十餘年,目睹了蕭北夢在太安城之中的種種荒唐事,已經給蕭北夢打上了廢物的標籤。
按理說,兩人同為質子,應當同病相憐。
但實際上,賀琦對蕭北夢一直心懷敵意。其原因,同為質子,身份地位相差也不算很大,但蕭北夢在太安城的待遇,遠非賀琦所能相比。
蕭北夢在太安城胡作非為,甚至連皇子都敢得罪,姬無相卻是始終寬容有加。但賀琦卻得老老實實,本本分分,行為稍稍有逾矩,就會被人警告。
如此巨大的落差,賀琦不將問題歸咎於姬無相,而是恨上了蕭北夢。
賀琦在太安城謹小慎微,並順勢靠近有意拉攏自己的七皇子姬世賢。
同時,賀琦壓抑著本性,在天順武院刻苦努力,並且取得過夏考第二的成績,其目的,就是要向世人證明,蕭北夢與他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而且,賀琦的計劃和願望也的確成功了。
蕭北夢博得了天順第一紈絝的偌大名頭,賀琦則品學皆優,人們提及他的時候,都會豎起大拇指。
但這一切,在蕭北夢被學宮招錄的時候,被改變了。
學宮在天順武院的招錄儀式上,賀琦被無情地淘汰,蕭北夢卻是被錄取了,僅僅是寫了五個破字:劍氣霜滿天。
賀琦篤定,其中肯定有內幕,南寒與學宮之間必然有什麼貓膩。
故而,即便因為蕭北夢去了學宮,他才得以回到流州,他對蕭北夢的恨意,卻是有增無減。
賀琦回到流州後,一改在太安城的謹小慎微,變得肆無忌憚,飛揚跋扈,其中自然有自我補償的意思,但若是追根溯源起來,蕭北夢是要負一定責任的。
憑什麼蕭北夢可以,他賀琦不可以?
以前在太安城羨慕的事,不敢做的事,賀琦都要在西境兩州做一遍,一遍不解恨,就做兩遍,三遍。
前一段時間,賀琦聽聞蕭北夢正順著西河走廊南下,有可能經過慶州,心中便急切地想著帶著刁奴惡犬去慶州攔截,即便不能動他,也能趁機羞辱他一把。
但是,他也知道羞辱學宮特席可是大事,生怕事後被賀雄飛給打個死去活來,故而遲遲沒有做出決定。
不成想,溫氏卻是突然讓他去斷河關,去教訓蕭北夢,而且還是賀雄飛授意的,簡直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的好事。
都等不及溫氏把叮囑的話說完,賀琦便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大將軍府,氣勢洶洶地殺向斷河關。
經過半個晚上加一天的長途奔馳,賀琦帶著人馬走了半個流州和小半個慶州。
溫良這一次看錯了自己的親外甥,他派出去的接引的心腹已經和賀琦匯合,但不是這些心腹催促賀琦,反而是賀琦催促他們加快速度。
賀琦生怕蕭北夢離開了斷河關,離開了慶州,一路不敢停歇。
若是蕭北夢離開了慶州,離開了他們賀家的地盤,再要對他動手,就要麻煩多了。
「世子,溫將軍已經拖住了蕭北夢,蕭北夢今夜還會留在斷河關。現在離著斷河關已經只有四百里不到的路程,明日天亮之前,我們肯定能趕到斷河關,不用再趕這麼急的。」一位溫良派過來的心腹小心翼翼地出聲。
「兵貴神速,我要打蕭北夢一個措手不及。都不要廢話了,要休息,離著斷河關十里左右的時候,我會讓你們休息!」賀琦冷冷出聲,繼續驅馬向前,速度不曾減慢半分。
對蕭北夢的強烈恨意,給了賀琦足夠的動力,讓他忘記了疲累。
子時,離著斷河關約莫十里的一處樹林前,轟隆隆的馬蹄聲停歇了下來,百餘人迅速下馬,進到了樹林當中,正是賀琦一行。
隨從和軍士們很快便生起了數堆篝火,布置好警戒崗哨。
在最中間的篝火旁,坐著兩人,賀琦和一位身型高瘦的黃衣老者。
「馮老,若是對上江破虜,您有幾分勝算?」賀琦透過火光,靜靜地看著黃衣老者。
黃衣老者生著一雙修長,但顏色泛黑像是中了毒一般的手,他思索了片刻,低聲道:「若是江破虜還有當年七成的功力,我贏不了他。」
「七成的功力?」
賀琦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在當世十大高手之中排行第六,居然打不過一個只有全盛之時七成功力的江破虜?」
「天下第一和第六,差距是很大的。」黃衣老者緩緩出聲。
他赫然便是當世天下第六,斷魂手馮碧峰。
賀琦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馮老,那你判斷,江破虜現在是否還有當年的七成功力?」
馮碧峰輕輕一笑,道:「世子,江破虜已經這麼多年不出手,現在的實力如何,無從判斷。
而且,夫人已經吩咐過,除非你受到生命威脅,不然,不管我能不能打得過江破虜,都不會輕易出手的。所以,明日與蕭北夢動手的時候,世子千萬不要指望著我會出手。」
賀琦哈哈一笑,「馮老你多慮了,對付蕭北夢,哪裡還需你出手。我是擔心,一旦我下手太重,江破虜會不顧身份地對我出手。」
馮碧峰的臉皮輕輕一扯,「世子放心,江破虜好歹也是曾經的天下第一,若是世子與蕭北夢一對一,他是絕對不會出手的,他也要顧及學宮的臉面。
不過,世子一定要記得,你與蕭北夢動手的理由,是當年在太安城的私怨,絕對不能牽扯到學宮和學宮特席之上。」
「馮老,你就放心吧,明日,我要讓蕭北夢成為天下的笑話,還要讓學宮和南寒無可指摘。」賀琦輕哼一聲,眼中寒光逼人。
馮碧峰沒有說話,心頭卻是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天下第六的馮碧峰是鎮西大將軍府的第一高手,賀雄飛和溫氏花了巨大的代價,才將他籠絡到帳下。
溫氏今日將馮碧峰派過來,自然給他交代了實情。
馮碧峰此番到斷河關,只有一個任務:把活著並肢體完整的賀琦帶回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