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呢,也放下了這顆心來。對了,我這裡,還有一個大事啊。」
「還有什麼事。」
「你以為當時,我心裡不想,往那邊去嗎?」
「只記得你在家裡,根本就沒有說這個事情呢。」
「家裡那樣的情況,我怎麼敢在家裡說。就是我不說,媽媽的那顆心,不是高高的懸在那裡嗎。」
「是的,當時對這個事,根本也沒有說我們半句,更不可能,和我們商量什麼了。」
「她怎麼敢跟我們說這個事。她心裡是不願意我們走了。」
「這是為什麼?」
「爸爸一走,就沒有了消息。她不擔心我們嗎?」
「這樣子,我現在才想起來,家裡的情況。」
「其實我比村里哪個人,都想去那邊?」
孫立鳳吃驚:「那是為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在那時候,我就有了心事。一天天的,通過學生的家長,找到從那邊回來的人,在他們的手上,看過他們帶回來的,從茶餐廳里,撿來用過了的,包東西的舊報紙。」
「這我有點知道。看到你天天在那裡看。我偷看了好幾次,是一點也看不懂的。只是我也幫你,找了幾次報紙回來。」
「我同時還在電台里,跟著學會了英語。」
「我還以為,你在房裡唱歌呢。」
「看多了那些東西,這天下的什麼事情,尤其是那邊的情況,我怎麼會不知道?心想著,你當時人正是不懂事時,又敢什麼都不管不顧,相當叛逆時。你一旦做出決定,那就是非要走那邊不可了。」
「是的。」
「我哪裡又好站出來,非要攔住你,再讓我自己出走。那在你心裡,是不是會說,我做哥哥的,太自私了點?」
「肯定。」
「要是你走了,我也走,那媽媽,該怎麼辦?你的聲音,她聽不了。你的人,也看不到了。」
「是啊、」
「要是連我的聲音,我的人,她也聽不到看不見。那時你想,她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她還會留戀什麼也不願看到,也不願聽見的這個世界嗎?」
「是這樣嗎?」
「也有人家,孩子們都逃過去了。只留下了老人的。」
「那是什麼情況?應該有父母在的。也有一個人在的。可我們家裡,只有一個人在。還是瞎了眼睛的媽媽。」
「是的。」
「想了又想,就只有硬起心思,舍下了我這顆卒子,保住了你那隻車。人家孔子說得好,父母在,不遠遊。如果我們真的都走了,不給她留下來一點希望,那恐怕她……」
聽到這裡,孫立鳳牽住哥哥的手:
「你真是我的好哥哥,直到今天,我才完全明白,當時的情況。你的傻妹妹喲,當時也太不懂事了。」
孫立新想當年的那些種種苦楚,一時間不說話了。
「哥哥你還舍下了好多。哥哥啊哥哥,是當年的妹妹不懂事,害苦了你。」
「那個人?你在那邊的,一點也不知道,她的什麼消息嗎?」
提到了這個問題,孫立鳳的眼睛,就不敢再看哥哥。低下頭去,想了好久,才輕輕地開了口:
「你說的,真就是那個人嗎?」
孫立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妹妹的眼神:
「怎麼不是。」
「當年,你是跟她兩個人,相好了?」
「對啊。」
「媽媽知道嗎?」
「不曉得。我怎麼敢跟她說。」
「你那麼大。人家這么小。」
「不是。我的年齡夠了,她的年齡當然是小了點。不過,我們並沒有說,當時就要結婚的。」
「她和我應該是同班,還是你的學生。這個事,我怎麼一點不知道?」
「是我的學生。我還要向你匯報。」
「當時我一點不想到這個,她就那麼懂事了。是不是你引誘了人家。」
「你煩不煩人。」
「我還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啊,你跟在我們後面,我一直以為,你是在送我呢。原來你送的是,你心上人。」
「你們都是那天走的。後來就沒有聯繫了。」
「那個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哪裡都是黑黑的。那槍聲,左一響右一響。心裡怕得個要死。」
「是怕人。」
「人一上船,把攢下來的錢,一手交給了老闆。就找了個地方,蹲了下去,頭都不敢抬。哪裡還看得到別個。到了那邊,船一攏了岸,膽子大的男人,趕快就往水裡跳了。」
「到了那邊,還怕什麼?」
「聽說是怕人家抓啊。」
「不抓吧。」
「哪裡抓。客客氣氣。還在個人發一大包麵包。凡瓶牛奶啊。真的,也是我第一次吃到麵包。第一次喝牛奶。那才好吃呢。」
「唉,我命不好啊。」
「不過也是最讓人痛心的事。「
「舉目無親。再說那時出門,我們就是頭上包起布,閉上了眼睛,到處去胡闖一通。哪裡又管得了,你說的那人。」
「你們不是一起出去的?一個地方的,也不管,這個那個了。」
「我真的就不曉得,她後來的結果,到底怎麼了?正因為這個情況,我才一直沒有跟你說。」
一提起了那人,孫立新的心,馬上就碎了一地。當然還是沒注意到,妹妹神情上的那些細微變化:
「是的,她和我們爸爸一樣。也有這麼久了,沒有一封信,沒有一個消息。也沒任何人,對我說起她的情況。」
「那求富呢?也沒有跟你說什麼嗎?」
「多次到她家裡,就連他們一家人,也沒有收到她的任何信息。就是那天晚上,我只注意到你去了。都沒有趕上,能讓我最後看她一眼。就這樣子離別了。這就是我們的離別。你說,哥哥傷心不傷心。」
孫立鳳抱住了一臉沮喪的哥哥:
「哥哥喲,那年那月一過去,就看不見的人,找不到的人,完全沒有了消息的人,那是太多太多了。」
「最傷心的,我們家裡,就這樣倒霉。」
「可我們家裡為什麼,就這麼全碰上了呢。」
「這也是你哥哥的一個命吧。」
「怪不得,這段時間在管理區,我看到你一旦碰到來打工的人,老是就問人家:『你在老家,還有些什麼人?』
「是。」
「聽了你這個話,我就好奇怪。人家過東莞這裡來打工,人家家裡頭,還有些什麼人,又管你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