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眼睛裡,媽媽是這麼沒臉沒皮地活著。心裡當然就是為得我們兩個,能好好地活下來。你小,好多事情,不知道。」
「是啊。」
「比如我們家裡缺米,少鹽,沒有番薯。就是帶著我們,一家一戶,走遍了幾條大小巷子。那是從哪個家裡,也是借不到的。」
「人窮沒有親。」
「在學校里,以前爸爸沒有出事之前,你知道,我有多麼驕傲嗎。在全班,我是第一個戴紅領巾的。在全校,我可是三條扛的大隊長。哪個大人小孩子看到我,都是笑嘻嘻的。
爸爸出了事,多少野孩子上學下學,追著我罵我打我。每次看到我一身傷痕累累。媽媽總是摸著青紫的傷痕,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後來她幫我想了個辦法:
「要是以後,哪個罵你,趕快跑了就是。要是哪個敢追你,要比他跑得快。要是有人敢打你,個子不小的,人也結實的,就趕快躲。他們的人肯定多,不要和他們對打。
「到了以後,隨便在什麼地方,單獨碰到了那個:只要是旁邊沒有了別人,你只要逮住了一個,就給我狠狠地打他。」
「媽媽這個主意好。」
「就這樣,我拼著命,和幾個人單獨對打了幾回,以後就再也沒人,敢追著打我了。」
「小壞蛋也多。」
「走多夜路,會撞著鬼。後來在聽濤山修水庫。那個大壞蛋在取石頭時,一不小心,把自己給炸死了。」
「活該!是哪一家的?」
「一代人了。是一代代人的事情。我也不願意,再多想它了。」
「就這樣,算了嗎?」
「就只有這樣,算了妹妹。我吃的虧,也是太多了。你看看,從小,是生產隊裡考。鎮裡考,哪一次,我都是第一名。可招工招生的名單上,從來都沒有我。」
「我好幾個同學,都講你成績好。」
「硬是村小里的老師退了休。外面的老師不肯來。還是老村長好心,看到學校開不成了課。」
「他知道你。」
「我三年級,不到十歲,就幫他在生產隊記工分,算全大隊的工分分糧食了。這才多次幫我報名,當上了個民辦老師。」
孫立鳳鬆了口氣,回味起了哥哥的話,她大叫:
「哥哥,想不到,你小時候有這麼辛苦。」
一撲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哥哥。
孫立新也就抱住了妹妹,兩個人就這樣子,相擁著在車子裡,想著媽媽,想著於家的種種過去,號啕大哭起來。
哭了很久,孫立新捧著妹妹的雙肩,抹著眼淚水強笑道:
「好了。這是我們那敬愛的爸爸喲,一不小心給家裡,給我們,帶來了那麼多的災難。要是沒有他在的那麼多年月里,得罪了這麼多人。我們的生活,不會是這樣。」
「可是爸爸也是無辜的啊。」
「硬是要讓媽媽的眼睛瞎掉起。萬分慶幸的是,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們盼來了今天的好光景。」
「我還是很想爸爸。」
「既然安安全全了。就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去吧。要是你眼睛哭得那樣的。我眼睛也讓媽媽看到,那就不好了。」
「對,媽媽的眼睛治好了,我們都應該高興才是。還要為那些說不清楚,不明白的過去,流什麼眼淚水?」
在這窄小空間裡,孫立鳳再次打量著哥哥:
「哥哥,你真的是早就知道,媽媽的眼睛,根本就沒有瞎嗎?」
「當然是只有一點。你們不也是,早就知道了?」
「是在楊中華早幫她檢查後,去海外之前,偷偷告訴我的。曉得這事,他想了很久。又給海外同學商量好多次。根據她情況,就是說還要帶著她,去海外治眼睛。」
「這個安排,是不錯的。」
「就這樣,得讓她在心理上,有這麼一個過程。讓她能夠平平和和,了卻了這塊心病。這可不是眼睛的病,是心理上的重病。」
「要好好地感謝妹夫,你們這是做得很好。我作為做兒子的,太感謝你們了。」
「這有什麼客氣的。」
「為我們母親的身心健康,這次可以說,是藝術地治好了她,這麼多年來的心病。這事情我在很早時,多次觀察過她,就是只有一點懷疑,並不敢就說破。」
「老人家的事,不說破為好。」
「家裡的情況,越來越好。可又怎麼辦才能解決這個天大的難題。想不到是你們很好的,十分完美地解決了。」
看著他,孫立鳳心裡就奇怪地又問:
「那你又是在什麼時候,為了一個什麼事情,就開始懷疑了的?」
「好妹妹,你不想想,你走了之後,家裡就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天天生活一起。是我在這生活當中,開始有點觀察到,可又不敢說的事。」
說著說著,想著想著。兩兄妹又回憶起這麼多年來,母親喲,那些天天要眼睛瞎著,一天天過的日子。孫立新的嗓子,又開始嘶啞了起來。
聽到哥哥這麼一說,她簡直不相信地瞪著眼睛,想著他竟然能比八字先生還要厲害,早就發現了媽媽的眼睛沒有瞎?
他發現了媽媽的眼睛沒有瞎。又還要為面對四鄰八舍,告訴他們說,自己的媽媽,是個瞎子。才能保守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
還要在任何,在任何人的面前,都要把親媽媽,當成了一個瞎子,放在嘴上。這在心理上的陰影喲,該是有多麼大。也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還有一個事,你不知道。早些年,東莞角那邊的瞎子張,後山沙頭裡那盲明,都來過家裡好幾次。一次又一次,邀請和他們一起,去唱木魚歌。」
「媽媽不去。」
「拒絕了幾次都不成,直到硬是把他們,給罵走了。就從這點上,我就有些感覺到,眼睛瞎的啊,是有點奇怪。這也是她完全不同於一般瞎眼人的地方。
「為什麼?」
「她的心裡安靜,從不急躁。在生活中,是氣定神閒的。再加上我從這件事情過後,慢慢地仔細觀察。多次左看右看。也只知道一點,她的眼睛,應該是起碼沒完全瞎掉。很可能,就是一個高度的近視吧。」
孫立新是很平靜地說話了。
「不!就是連近視,也沒有。是完全正常人的兩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