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聽這話,那鼻子,就酸酸的了。不過兩隻眼睛只一橫:
「你就算了吧。幸虧呢人家,還沒進來坐。一個鄉下來的打工妹,還蓮花白,蓮花紅呢。」
「怎麼會認識。」
「是那天,麥救濟在回村子外的大路上,看到她餓得走不動了路,才把她接回了家裡。」
「直接回他的家了?」
「連夜上灶,給她煮了三大碗白米飯吃,等於是救她一條命呢。」
「這一點,就是你的不對了。」
「什麼不對?」
「你說人家是鄉下人?就是鄉下人,那又怎麼啦?你,是大城市裡頭人?誰又不是鄉下的?就是城裡的那些王八蛋,往哪家的祖墳地里,就這樣子刨上去,不用到第三代,全是他娘的,鄉下人。」
孫大海找到這能夠猛烈嗆老婆的機會,就開始連發攻擊。倒是把這女人給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杏子愣在那裡好半天,才報復似的嚷道:
「人家來找麥救濟,是有事情。關你什麼事。不會還以為,人家是來找你的吧?」
「是找他啊。」
「還有個事,我們今天在這裡,跟你把話要說到前頭。」
「又有什麼好事了。」
「人家說的好,人要富,不露財。麥救濟來家裡,你說的那些話,可以跟他說說。他一個人聽了,也就是了。要是家裡頭沒得人,你的那些牛皮,就要少吹幾句才行。」
「老子吹什麼牛皮了?」
「要不然呢,時間長了,我們都把它當成了真的。可睡一覺醒過來,打開皮包,卻空空蕩蕩的,什麼東東也沒有。牛皮是你爸爸,也得先留一手下來,好以後給他送終吧。」
「胡說什麼。」
「再說,我們屋裡護院的狗,一時還沒有養。那沒有到手的錢財,你倒是先露了出去。以後一旦引來殺身之禍,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幾句話振振有詞不算,嗆得那孫大海的眼睛,就是一瞪全直了。想著要發著,可一看到老婆那火氣沖天樣子,女兒又在眼前,於是什麼惡話,都只有縮了回去。心裡想;
老子好男,不和你這狗女斗。一時就壓住了心頭火氣,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小書店裡。
孫立新如是一個熟客,待在這小書店裡。他習慣性站著,半靠在書架上,很用神地翻看著一本書。
服務員快步擦過他身邊,衝著他右手邊上一個女孩子,突然破口大罵起來:
「你個死女仔,有什麼意思哦?」
他掉過頭來一看。
「從來都沒有在這裡,買過一本書。可是你天天晚上班,來我這裡白看書。你看看,把那本新書,給翻壞了呢。」
面對著對方辱罵,瘦小孱弱的田小潔,顯然出來了一陣子驚慌失措。臉上泛出來的,全是紅潮了。
她十分尷尬看著服務員,小心地往後退了一步,勾起來了本就不高的腰身,對她賠著笑臉說:
「靚女,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了。」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就只會,說這句對不起。」
「你說的這本書,是有點爛了。可真的不是,我在這裡看爛的。」
服務員不屑地再瞪了她一眼,繼續說:
「還不承認,是你翻爛的?」
「不是,真的不是。」
「你們這些北妹,天天晚上,都來這裡看書?一個打工妹要打工,就好好到廠子裡打工。要看書,就到那邊,圖書館去看。」
「那邊好遠。」
「這裡又不是公家開的圖書館,這是私人的書店!這裡的書,可是拿來賣錢的。」
聽著這伶牙俐嘴的責怪,田小潔在一邊,心情倒轉要平靜了些:
「是的。沒有錯。這幾天,我是天天來你這裡,看書的。不過這本書,我沒有騙你,真的是今天晚上,才第一次看。」
「第一次。」
「是的。你不要搞錯了。」
「我搞錯了?以前,你只是天天晚上來。這幾天,你不但是天天來,白天晚上,都來了。是不是?」
「是的。」
「那我們這裡的房租,水電,工資,都不要錢嗎?」
「是要錢的。」
「曉得我們要錢,那不買一本書,天天還來這裡看。」
服務員接過那本書,在手中擺弄了幾下,接著說:
「你到這裡白白看書,都看爛了。還說,不是你弄爛的,真是鴨子死了,嘴巴還在硬。」
「不是我。」
「就是死也不肯承認。
「真的不是。」
「是怕我要你賠錢,對吧?」
田小潔伸出手去,看她手上那本書,急急地說:
「那你憑良心,好好看一看。這本書上爛的,是一個舊印子,不都已經發黑了呢。」
「就發黑了。」
「這樣子,怎麼可能,是我弄壞了它的。我剛才拿起來的。」
「是剛才嗎。」
「告訴你吧,昨天晚上,今天白天,一連幾天,我看的,都是那本。」
「那你說說,昨天前天晚上,你看的是哪本?」
服務員再次追問。那態度,讓人感到,稍微要好些了。
聽到這裡,這邊的孫立新,就有點好奇走了過去:
「小妹妹,你怎麼證明,前幾天晚上,在這裡看的,是那本書?」
田小潔看到有人來問,膽子就加大了些。也不抬起眼睛,看面前的孫立新,從容就說:
「那本書,是一個長篇小說。外國人寫的,叫做《百年孤獨》。」
「外國的。」
「他是哥倫比亞的作家,名字叫做加西亞.馬爾克思。」
「對。」
「第一個晚上,看了好久,看到的是第135面。」
「那你在第二個晚上呢。」
「看到第288面;第三個晚上,在廠里加了個班,就沒有過來看。到了第四個晚上,才看完了全部,它一共是386面。」
孫立新聽她說完,隨手就取出來了那本《百年孤獨》拿在手上,翻來翻去,端詳了有好一會。再次看著書,有點驚奇地問:
「這本書,能看得懂?」
田小潔搖了搖頭:
「看不懂。」
「不懂?那你看個什麼鬼?」服務員說。
「是的。我看不懂。」
「那你天天來這裡,白看我冤枉的書。本來就看不懂?也偏要來看。那你是想,要看個什麼?這裡又沒有靚仔。」
「看不懂的書,你也看?」
「是的,我想看。」
「這不是浪費書,又浪費了我的地方?你還不趕快走了。」
「但是看了讓我覺得,模模糊糊的,多多少少,也懂得了一點點。」
「算了吧。只懂得一點,有什麼看的,看冤枉的,不要錢,是嗎?」
孫立新看了服務員一眼,幫著田小潔說:
「靚女,她看不懂這本書,是很正常的。」
「看不懂,還正常。」
「有這種情況。」
「哪有什麼看的。只想裝個樣子,自己就有文化了,是嗎?」
「姐姐以前跟我說,一個人看書,不要光看自己完全懂的。也要多看那些半懂不懂的。因為只要多看了它幾次,就會懂得好多。」
「對頭。」
「這樣子看書,才是最有效果的。我在平時,就是喜歡看這些既看不懂,模模糊糊的,又有點點能看得懂的書。覺得要多看那樣的書,才會有點點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