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臨冬城
臨冬城建在一片天然的溫泉之上,天才的築城者布蘭登通過管道讓溫泉的熱水在牆壁間輸送,溫暖城堡各個房間。在城堡里甚至建有一間由溫泉供熱的溫室,即便寒冬也能種植水果,蔬菜和花朵。
這樣的條件使得這座北境核心臨冬城在嚴酷的北境冬天時具有得天獨厚的生活條件。
冰天雪地中,除了城堡的高塔塔頂和城牆,內城有溫泉日夜蒸騰,一大堆庭院和小的露天空間裡幾乎沒有積雪,土壤也不結凍,只有雪後的泥濘和潮濕。
就連外牆外的避冬市鎮,因為城堡地熱溫泉暖意延伸,儘管常常還是會有在冬季喝醉酒倒在街頭的百姓凍死在街上,但這個市鎮在冬季和北境其他地方比起來,也可算是非常宜居。
長夜的夜幕下,這座堡壘的外城牆上許多守衛塔都點著炬火,照見這座堅固堡壘熱氣蒸騰。
如今城堡里熱鬧非凡,到處是人,有足足四千兵馬入駐在城堡里,城堡里每一座守衛室和塔樓,甚至是殘塔都有士兵進駐。
就連城內的大庭院也有士兵在那裡紮營。
但城堡里現在各地的士兵混雜,各自為政,嘈雜聲晝夜不息。
這裡有珊莎留下的谷地士兵——他們硬是拖到了長夜降臨也沒去往長城。
還有伊耿聯軍中的葛洛佛和葛雷喬伊的一部——葛雷喬伊原本被王室以伊耿的名義安排往北境西南部謀求以鐵群島為中心,在海上和蘭尼斯港艦隊一起協調鐵群島的港口,試圖發展出一條新的海上補給線。從西境蘭尼斯港出發,經鐵群島中轉,前往北境明焰灣或者河間的海疆城。可惜各地方代表剛剛開始拉扯,還沒有進入正式的談判,踩點,長夜就籠罩了北境、蔓延到大陸中部。
該項目很遺憾的直接被取消。
阿莎·葛雷喬伊剛看到王室對鐵民的安排計劃似乎大有可為,卻還沒啟程項目計劃就取消了,所以她想親自找國王或伊耿面談。以鐵民在海盜生涯中夜間行船經驗豐富,願意冒險為理由,她想讓王室收回成命,把任務交到鐵民手裡。
阿莎願意冒著長夜寒冬,帶手下的鐵民在海上開拓做一些冒險的後勤運輸工作。
鐵民不事生產,靠劫掠維生,放棄劫掠基本不要想熬過這長夜寒冬。但現在這種時候,鐵民要是敢動劫掠的念頭,葛雷喬伊家族和鐵民都不用長夜、異鬼動手,韋賽里斯國王就會動手滅了他們。攸倫的船隊和蘭尼斯特的艦隊為他們驗證過國王三首巨龍的威力,儘管這些只是耳聞。但鐵艦隊從維斯特洛消失,攸倫的主力一戰而覆卻是實打實的。
韋賽里斯國王對做事的人很慷慨,這一點阿莎在卡林灣深有感觸。她帶的鐵民部隊只是領了個番號就獲得了大量的物資補給。而在臨冬城,她又看到了以坦格利安和史塔克名義推行的平民勞動,讓避冬的平民參與集體除雪、集體伐木、避冬市鎮建設環牆、普通物資搬運這種事情中。
這種事情王室派來的事務官做的很有條理,阿莎觀察後發現,這種勞動名義上雖然還是貴族行使權利無償徵召平民參與一段時間勞役,但細微的地方卻發生了改變。
在阿莎的看來,尋常的勞役徵召目的是要建成某種東西,譬如城堡修繕,貴族向來是希望越快越好,這樣能減少勞役時期的飯食供給,而且一般勞役提供的飯是固定的,只勉強維持溫飽。
但王室派來的事務官進行的指導工作,卻是按勞分配,有專門的記錄員,最後給的也不是直接安排一頓飯,而是會折算成報酬,直接給銅板,參與工作者一天大約能有4-7枚銅板的收益。雖然在集中勞作區也會設有飯食點,但需要付錢。這裡的食物通常很便宜,但會按種類設立價格,並且只有身上帶有特殊刻章木牌的人才能在飯食點購買。
阿莎無法沒見過工地食堂這種東西。但從一個管理者角度,阿莎發現這種提供的這種有償工作其實是在變著法給平民發送生活物資,只是不是直接發,而是要用勞動換取。
從這幾點,阿莎判斷王室或者說國王本人是一個會考慮地方貴族想法、顧及平民性命、慷慨大方、有洞察力有手段會願意跟貴族和平民進行「公平交易」的人。
所以她這些日子在臨冬城滯留的越久,就越想趕緊動身趕赴長城,面見國王或者伊耿,為她手底下的鐵民艦隊從王室那裡謀求那份「危險工作」。她想的很清楚了,願意戰鬥的鐵民她組織起來去長城參與進國王的偉大戰爭,而艦隊參與不到長城守備,就去謀那份危險的長夜海路補給線的探路和運輸。
或許鐵群島的命運將在長夜中得到改變。雖然長夜寒冬海上行船危險異常,但想想顫抖海上的伊班捕鯨船,阿莎認為自己手裡的鐵民艦隊絕不比伊班人差。
臨冬城現在還有艾德慕帶來的河間聯軍。
在河間部隊徒利抵達後。阿莎主動搬出了臨冬城,和鐵民進駐避冬市鎮。沒辦法,葛雷喬伊和史塔克共處一城,儘管鐵民是過路時趕上了長夜被安排進去的,但還是感覺過于敏感和尷尬。
尤其是阿莎眼中北境的主事者伊耿和艾莉亞都不在,現在在臨冬城的所謂主事者珊莎是個阿莎覺得肯定跟自己合不來的人,何況還有從臨冬城波頓那裡找到的被拉姆斯折磨不成人形的席恩·葛雷喬伊這個橫在兩邊的疙瘩。
「凱特琳」夫人雖然自從回到臨冬城後就鮮少露面,但阿莎聽說那位夫人的事跡後,覺得還是應該離她遠一點。避免在這種時候出現讓兩家下不來台的局面。
說到凱特琳。
這位算起來已經死過好幾次的臨冬城夫人現在正如死寂般安靜坐在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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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在臨冬城的房間,主堡所有的房間裡最悶熱的一個。
房間裡沒有點燈,壁爐也沒有點火,她就這麼靜靜坐在床和房間牆壁之間的一個黑暗角落,讓自己整個人被黑暗包裹在裡面。
她忘了很多事,見證孿河城破後內心的恨意也消卻了很多。
當身在黑暗中,她會生出一種無端的恐懼。
令人唏噓的是,恐懼是她現在能感受到最強烈的情緒。
所以她坐在黑暗裡。
這讓她感覺自己還是個「人」。
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但還記得自己以前千百個日夜在這個房間待過。
居室四周牆壁即便房間壁爐沒有火也很溫暖,她依稀記得,她曾經喜歡這種溫暖是因為這能勾起她對於奔流城的回憶。她那時不愛冰天雪地的北方,只愛城堡里艾德和孩子。
但現在,她只能在這個地方,還能從腦海中回憶起艾德的音容笑貌和曾經的孩子們。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夫人?」
凱特琳沒有應答。
但房門還是打開了,從門外廊道傳進的火光瞬間吸引了凱特琳,她的內心中對火焰有渴求,但火焰會讓她感受到自己「非人」的一面。所以她按捺住那種渴求,仍舊坐在黑暗角落裡。
進來的是哈爾溫,他端著熬煮切碎的肉粥和流食進來,為他開門的是高大的女侍衛布蕾妮。
回到臨冬城後,原本艾莉亞想給母親換個婦人來侍奉。
但凱特琳夫人的形容可怖,好幾個婦人看到她後被嚇的魂不附體乃至失禁。這些人的反應刺激到了凱特琳,一度讓她生出了掐死其中一個的衝動,所以後來還是讓在無旗兄弟會期間陪侍左右的哈爾溫來照料。
至於布蕾妮,她本來可以成為艾莉亞的近衛,艾莉亞願意也樂意為她在帳下留有一席,甚至願意親自為她塗抹聖油封她為真正的騎士、七國第一位女騎士。
但這位倔強的女漢子沒有答應,雖然凱特琳一度想殺了她,但她認為自己當初是向凱特琳宣誓效忠,所以也必須在看到凱特琳之後,繼續她的使命,除非凱特琳對她有指派。
布蕾妮的舉動讓艾莉亞想到了唐德利恩爵士身邊侍從,小戴恩伯爵艾德瑞克。他是唐德利恩的侍從,一直在唐德利恩身邊直到其死去。
凱特琳頭回先問了話:「我聽到外面有河間地口音的士兵談話,是艾德慕來見我嗎?」
也就哈爾溫能聽懂她嘶啞難聞的聲音,給出回答:「那聲音是庭院裡的河間士兵在訓練,夫人,您若覺得他們吵鬧,我去叫他們輕點聲。」
凱特琳的臉藏在黑色綢布圍巾里,只有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睛在動:「珊莎呢,她還在忙嗎?」
「臨冬城現在人很多,珊莎小姐忙得焦頭爛額。」
凱特琳眼睛閃過一絲怨懟:「她為什麼不來見我,不來尋求我幫忙?」
她心中湧出了一絲悲傷酸澀:是不是珊莎也和艾莉亞一樣,覺得她做錯了事,在疏遠她、懲罰她?
她想起羅柏。內心的悲傷又多了幾分,是不是每個孩子到最後都會和她疏遠?
這股悲傷很快轉化為恨意,是因為她現在的可怖面容?一定是,不然她的孩子們怎麼會一個個疏遠她?
她開始想布蘭、瑞肯。
從席恩口中,她們得知那兩個孩子還活著。她最愛的布蘭,最年幼的瑞肯都還活著。
艾莉亞在長夜從長城回的最後一封信說她那個在長城的私生子兄弟見過布蘭的狼,而艾莉亞也在夢裡見過布蘭,他一定在某個地方還活著。
至於瑞肯,艾莉亞只告訴她在想辦法找到他、把他接回來,卻不告訴她瑞肯究竟在哪裡,怎麼接。
噢,艾莉亞。
凱特琳在想,一定是自己以前在臨冬城時對她態度太冷酷,所以艾莉亞才會在重逢後那麼快就疏遠她、碰到什麼問題也不找她諮詢。她好後悔自己以前沒有對艾莉亞好點,她好想告訴艾莉亞自己有多愛她,好想和艾莉亞緩和關係。
可是該死的長夜把艾莉亞帶到了北方。
她忽然對那私生子心生嫉妒,艾莉亞拋下臨冬城那麼多事情也要去長城,她認為艾莉亞愛她的私生子兄弟勝過愛她這個母親。
可珊莎。
凱特琳不明白,珊莎為什麼不來找她呢?珊莎現在是代理城主,一定有數不清的問題要解決,為什麼不來找她的母親諮詢?她知不知道,她的母親有多麼想幫她?
一定是瑟曦·蘭尼斯特!
珊莎在君臨受了多少苦,儘管見面不多,交心也很少。但凱特琳能感受到,珊莎變得不再是她熟悉的淑女,不再天真爛漫。
瑟曦和喬佛里一定在君臨對珊莎施加了殘酷的折磨!
他們奪走了她的艾德,還奪走了她女兒珊莎的純真!
他們都該死!
因為內心失去的情緒太多,凱特琳幾乎每種大的情緒波動最後都會回到怨恨上,讓她內心怨氣滋長。
這問題無解,怨恨是讓凱特琳活下來的力量源泉。
說起來,正是因為凱特琳本質極度的自我中心,她的性格致使她永遠找到問題的關鍵,一切的源頭,即無論是親人的疏遠還是他人的畏懼嫌惡,問題都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而恰恰也是因為她總能把問題歸因給別人頭上,滋長怨恨維持自我意識不崩潰,所以紅神的力量才會選擇她。
畢竟如果她個人思想洞悉了源頭,找到了關鍵,靈魂得到開解,精神得到解脫,那麼她將像唐德利恩一樣,為這種「活著」的方式感到疲憊不堪,產生自我毀滅的情緒。
但凱特琳不會。她和瑟曦本質是一類人,只是瑟曦所處的位置更高,更加不擇手段,所以破壞性更大。
正當凱特琳內心諸多情緒都在轉化為怨恨時,門外忽然傳來沙啞的獨特聲線。
「布蕾妮小姐,勞煩通告,培提爾·貝里席求見。」
凱特琳聽到這聲音,所有怨恨的矛頭立刻指向了門外的發聲之人,「小指頭」培提爾·貝里席。
他竟有膽子敢來見她!
這個世界總有些人自命不凡,認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可以應付一切問題。
他們隨勢而動,順勢而為,深諳明哲保身之道,謀取安身立命和利益,渴求權力和地位,期望成為偉大的人物。
小指頭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原計劃並不是染指北境,而是借促成谷地襄助珊莎的勢,以博取和坦格利安搭上關係,並借著代表萊莎襄助珊莎的勢,回到艾林谷把谷地的利益坐實。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但當發現自己被長夜困在臨冬城,小指頭發現自己接下來有機會在坦格利安王室面前展示才能,於是便順勢而為,暗戳戳悄然改動自己的籌謀。想尋機借臨冬城史塔克這個跳板,搭上坦格利安國王非常重視的長城補給線這個平台。
若能搭上坦格利安王室這條線,等時機起勢,不僅能活過可怕的長夜,而且還可能得到更多。
凱特琳無疑是一個最顯眼的絆腳石,擋在小指頭跳到史塔克這個跳板上的路,與此同時,凱特琳無疑也是小指頭能想到最好用的墊腳石,可以讓他這個有蘭尼斯特背景,在坦格利安王治下註定會受冷眼的人物在珊莎身邊人越來越複雜的情況下保持住在珊莎身邊的影響力。
「哦,凱特,諸神何等殘酷,」小指頭一進來,便悲傷的看向她,發出長長嘆息,「萊莎若看到你,該多麼傷心啊。」
儘管還看不到全貌,但從圍巾露出的那雙冰冷殘酷的眼睛和死人一樣的膚色,就足以嚇到任何人。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狠人,可以為了利益和地位,忘記恐懼,不擇手段。
「萊莎會為我傷心?」凱特琳冷冷回答,聲音嘶啞如同將被扼死,「還有,別這麼稱呼我!」
小指頭做出了一副努力傾聽的樣子。
哈爾溫冷著臉,正要翻譯,卻見對方伸手攔住,直接作答:「你和萊莎之間有誤會。夫人,」他面露哀傷,充滿悔意的說,「萊莎私下裡不止一次告訴我,她很後悔當時沒有派出谷地的人手幫助你。」
「謊言!」
小指頭皺眉,仿佛不忍:「噢,你們姐妹怎麼會互相誤會到這種程度?」
「有人說,是你出賣了艾德!」
「不,夫人,我想救艾德大人。那時的君臨環境複雜,我本想幫他,但他選擇相信傑諾斯·史林特當時的情況您可以問珊莎小姐.就算是後來,艾德大人也本可以披上黑衣唉,我們都很遺憾。」
「遺憾,別假惺惺了。謊言!」凱特琳瞪著翻白的眼珠,「有膽子你再跟我說一次艾德的名字!還有那把匕首的事!你本來躲在谷地軍隊裡,我找不到你對質,現在是你自己找上門來!布蕾妮,哈爾溫,給我殺了他!」
凱特琳激動起來,怨恨看向哈爾溫和布蕾妮。
布蕾妮聽到凱特琳聲嘶力竭的「殺」,她拔出了劍。
「你可以殺我!」小指頭激動起來,大喝出聲,「你可以殺我,夫人。若你不願聽我的辯駁,若你認為我的言語皆是謊言,若你覺得我這些時日協助珊莎清點帳目是在逃避與你對質,若你覺得我的血能平息你的痛苦和怨恨。」小指頭的聲音沙啞悲憤,仿佛辯白無力,甘願引頸就戮,「我甘願受死。」
凱特琳僵硬地抬起手,制止了布蕾妮和哈爾溫:「那我問你,你是不是背叛了艾德?」
小指頭嘆息:「夫人,要背叛先要有信任,你了解你的丈夫,你覺得在勞勃國王駕崩時,你的丈夫在君臨可會對我付出信任?」
「那我問你,那匕首究竟是不是提利昂·蘭尼斯特的?」
「我就知道你還會問我這個!」但見小指頭掀開披風,從腰間取出了一柄瓦雷利亞鋼龍骨柄匕首,「這是我千辛萬苦,在君臨弄到手裡的,在救珊莎小姐出君臨時,我特意帶出來,原是想給珊莎小姐有朝一日可以拿去與提利昂對峙斷絕婚約。蘭尼斯特逼迫珊莎小姐嫁給提利昂,這對珊莎小姐和史塔克家族是何等的羞辱!如今這匕首就在這裡,我聽說提利昂就在東海望,若有機會,我願與他當面對質!」
他們之間從小指頭把匕首的髒水潑給提利昂,積累的矛盾雖然總是因各種事情發生而緩和,但到現在,小指頭暗中從君臨救走珊莎的事現在既然已經公開,他們之間的矛盾就已經不可調和。
以提利昂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猜到喬佛里的死和小指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現在多潑一分髒水也不為過,這個事牽扯到勞勃國王時期的史塔克家族和蘭尼斯特家族,而現在是坦格利安國王治下,只要凱特琳還有點腦子,就該知道現在為了史塔克的家族利益考慮,不應該在國王面前掰扯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更不能指望坦格利安王來給史塔克「公正」。
至於提利昂。
蘭尼斯特家族的西境是誰打下來的?守夜人提利昂敢離開長城,敢來臨冬城?
小指頭當然不怕和提利昂對質,因為他絕不會讓這個對質在提利昂活著的時候發生。
別說小指頭在打讓提利昂再也說不出話的主意。小指頭相信,即便進入長夜,也絕不止自己一人在盯著提利昂的項上人頭。
凱特琳卻不這麼想,她說:「你會有機會和他當面對質的。」
「那麼我的小命看來是暫時保住了。」培提爾露出一抹艱難的微笑。
「你救了珊莎,我很感激。」凱特琳依舊不信任他,「但是,告訴我,培提爾,你想要什麼,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我聽說了你的事,夫人,」他搖了搖頭,眉眼垂下來,灰綠眼睛隱約有淚,語氣悲傷,「不管你信不信,凱特琳,我對你的遭遇感到由衷的悲哀。抱歉,或許我無權這麼說,也不該這麼說,像我在同情你的遭遇一樣。但是,我真的真的對此感到非常遺憾,非常非常遺憾。」
小指頭答非所問。但這無疑就是他等待許久要說出的話,表達出的態度。
「夠了!」凱特琳語氣冰冷地說,「我不想見到你,你該走了!」
小指頭嘆息一聲,虛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默默轉身離開了房間。
凱特琳看著那把留在餐桌上的龍骨柄瓦雷利亞鋼匕首,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以她的識人水平,她永遠也想不到小指頭離開的時候,悲傷的表情下隱藏的是內心的不屑與暗喜。
看起來小指頭就是來這裡只說了幾句話,還被凱特琳趕走了,但以凱特琳和珊莎現在的關係,她們母女之間感情已經出現了賺差價的中間商。
長夜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只有永遠被黑暗占據的天空。
凱特琳趕走小指頭後,吹熄了房間的燈,在擺著龍骨柄匕首桌子前呆坐良久,迷迷糊糊中竟睡著過去。
「媽咪。」
她久違的做了個夢,夢裡是三歲的瑞肯,在面前哭鬧,不安的叫喚她。
這是她對瑞肯最後的印象,那時她因布蘭摔傷暈厥,生死難料,終日在布蘭床邊悲傷不已。她不是沒有聽到瑞肯不安的哭鬧聲,但她當時就是沉湎於哀傷中,對別的孩子都不管不顧。
她後來意識到那竟然是自己給瑞肯留下的最後印象,就後悔得心中絞痛。
忽然她發現這夢境和她記憶略有差別。
面前的瑞肯身在黑暗冰冷的環境中,任性的長髮有些雜亂,和他名為毛毛狗的黑色冰原狼大半個身子處在黑暗裡,神色不安而慌張的叫著媽媽。
「媽媽在。」
她想說,走上前去,可忽然,面前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座座冰冷的石材,咆哮的冰原狼石雕,史塔克們的石像。
她沒有去過很多次,但認了出來,這是臨冬城的墓窖。她以前一直不喜歡那裡的陰冷和漆黑,恐懼樓梯一直不知通到多深的寒冷地下。
墓窖寒冷陰暗,這裡的環境讓她心生不安。
「瑞肯!」她叫出聲來,聲音沙啞難聞,仿佛扼死之人的啞音。
但瑞肯已經消失不見,面前是狹窄曲折的石頭螺旋階梯,通往地下年代更久遠的君王的墓穴。一股寒氣正從那裡噴發,裡面仿佛有某種東西在潛伏,那是極度陰暗可怕的事物,以至於只是感受到它,就讓她身體發抖。
她驚醒過來。
皮膚有種莫名的灼燒感,讓她發癢。
凱特琳在變成這副模樣後,第一次感到不安縈繞在心,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冷風從窗戶漏進來,在她身邊穿梭呼嘯。
她舉目望向長夜的幽暗長空,視線緩緩落下,在夜幕中城堡若隱若現的火光中,凱特琳用她駭人的雙目看向城北方向臨冬城墓窖的所在地,那裡空無一人的墓窖門口漆黑如墨。
凱特琳有一股衝動,她邁步走向門口,直接唰的一下打開門。
門外正在和哈爾溫換班的布蕾妮被嚇了一跳:「夫人?」
「我出去一趟,你們不用跟過來。」
「是,夫人。」
沿著主堡的橋樑,凱特琳避開了城堡現在被各色軍隊占據的庭院,直接從復道來到了墓窖所在。
「珊莎?」在這裡,凱特琳遇到了舉著炬火的女兒。
「母親?」珊莎也看到了她。
珊莎身邊的侍衛看到她,紛紛挺直了身子:「夫人。」沒有人敢和她對視。
珊莎也害怕她,小心翼翼的問:「您怎麼在這?」
「我夢到了瑞肯。」她說。
「什麼?」珊莎努力傾聽,卻還是沒聽出來她沙啞的聲音究竟說了什麼。
「.」凱特琳閉了嘴。
珊莎有些尷尬,然後急忙解釋,用自己的說辭掩飾過去:「我夢到父親大人,就想來看看他,您也是?」
凱特琳對珊莎點點頭。
「你們留在這裡。」珊莎對侍衛們下令,然後自己舉著火炬看向凱特琳,「母親?」
凱特琳默默上前。
比起臨冬城別的地方,這墓窖冷的可怕,站在門前,就能感覺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捲而上。
墓窖裡面一團漆黑,珊莎的火炬只能照見很小的一段。
母女倆一路無話,沿著漆黑的牆壁下樓。
不多時,他們抵達樓梯底端,進入墓窖的深沉黑暗中。
凱特琳以前一直不喜歡這裡。
但現在這裡有兩個石棺里埋著她所愛之人,儘管艾德的墓穴是空的,只有羅柏的屍骨在裡面。
凱特琳一想到艾德的空墓穴,就又開始對葛雷喬伊生出了怨恨。蘭尼斯特在提利昂當首相時,歸還了艾德的屍骨,然而在運送回北境的路上,葛雷喬伊家族突襲了北境,隨後臨冬城陷落,奈德的屍骨下落不明,不知是否已經在哪個角落成為了一地枯骨。
她領路在前,穿梭於石柱間的過道,珊莎被地底的陰寒凍得大呼氣,默然無語地跟隨其後。
終於,他們來到艾德和羅柏陵墓前。緊閉石棺上的雕像刻有他們生前的容貌,巨大的咆哮冰原狼石雕蜷縮腳下。父子倆並列而坐,用再也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永恆的黑暗。
看著那兩張雕刻師父把握神韻的臉,凱特琳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湧上心頭。
她別過臉去,不想讓自己現在的樣子被他們看見一絲一毫,哪怕只有眼睛。她看著陵墓仍然持續向前延伸沒入黑暗的深處,開始轉移思緒,想自己為什麼會夢見瑞肯在這裡?
「父親。」珊莎舉起火炬,低頭行禮,輕聲對艾德的墓喊了句。
聽到珊莎的聲音,作為母親,凱特琳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想到珊莎聽不懂她沙啞聲線發出的聲音,就只沉默著立在那裡。
嗚——嗚——嗚——
出口方向傳來了低低的號角聲,在墓窖里,那聲音好遙遠,仿佛從世界之外傳來。
但珊莎立刻起身,臉色煞白:「遭了,是國王約定的三聲號角,有異鬼出現在臨冬城周圍了?」
無暇再緬懷艾德和羅柏。凱特琳和珊莎立刻走出墓窖,珊莎直接奔城堡大廳而去。
凱特琳本也想去,但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當初在孿河城把艾莉亞軍中把己方將士都嚇得不輕,於是沒有選擇跟去,只原路回房,在復道碰到了前來尋找的布蕾妮和哈爾溫,想了想,乾脆趁機讓他們護衛自己趕到城牆上去觀察情況。
不知為何,她覺得先前夢到瑞肯的古怪夢境絕非偶然。
而剛來到發出號聲的北城牆上,凱特琳就看到,長夜夜幕下幽暗的天空黑雲密布,一場暴風雪似乎正在從城北遠處襲來,而在暴風雪形成的可怕天象最前方,竟有數十道如螢火般的燈火,正沿著積雪厚重的國王大道,向著臨冬城方向而來。
嗚——嗚——嗚——
巨大的牛角號聲在身邊響起。
城東、城南方向仿佛應和般,響起了同樣的號角。
這意味守城的城牆指揮官同時發現在臨冬城東、南、北三個方向出現了異鬼。
凱特琳看到的只有暴風雪,她在想,難道那暴風雪就是異鬼將至的預示嗎?
看向北方可怕天象前那似乎隨時會被吞沒的螢火,一陣凜冽寒風吹過城頭,凱特琳忽覺身體一陣發寒。
——
城北雪幕邊緣,一場戰鬥追逐戰正在進行。
瑞肯·史塔克和亞麗·卡史塔克共騎在一匹瘦得皮包骨頭,已經累的快死,奄奄一息一瘸一拐的老馬身上。
亞麗還想用力鞭策老馬。
視野邊緣一隻屍鬼突然躍起,帶起一堆雪白冰沫。
馬來不及起速閃躲,就被屍鬼撲到了身上。
屍鬼黑色冰冷覆著一層白霜的手以難以想像的巨大力量撕開了馬肚,正用血淋淋的手把馬的腸子扯出來。
老馬發出悽厲的慘叫,肚子鮮血淋漓,血液灑在雪地里升起一團蒼白的蒸汽。
瑞肯和亞麗都馬上摔了下去,瑞肯摔了個狗啃泥,虛弱地滾向一旁,大口喘氣。
毛毛狗趕到將一隻襲向瑞肯的的屍鬼撲倒撕咬。
歐莎發足狂奔,卯足全身力氣,將手裡的火炬抵進屍鬼的殘破身體上。
屍鬼瞬間燃燒起來,冰霜從鬍子上滴落,血肉變得焦黑,它的嘴巴張開,冒出火焰,眼睛裡的藍色光芒正緩緩消逝。
「跑!快跑!」一名騎士邊跑邊丟掉身上盔甲和武器,湊到近前,撈起瑞肯就是不要命的發足狂奔。
毛毛狗緊隨其後。
亞麗剛從雪堆里站起,來不及找准方向,就被女野人歐莎拉起來狂奔不止。
身後越來越多的人跟了上來,有曼德勒家族丟盔棄甲,連武器都不要了的騎士,也有發瘋一般大聲尖叫逃跑的水手。
臨冬城就在眼前,天知道他們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二十天?一個月?
誰也不想死在這裡。
一路上多少人凍死,掉隊,失蹤,掉進雪坑裡,一覺睡過去就再沒醒來.不就是為了把瑞肯·史塔克帶到臨冬城,換個在長夜下活命的機會?
明明臨冬城已經近在眼前,為什麼偏偏這時候被異鬼追上了!
有人邊跑邊發出大聲哭喊:「這不公平……」
但更多的是戛然而止不似人聲的尖叫。
瑞肯在這名不要命狂奔的騎士懷裡被顛簸的頭暈眼花,他耳朵被這名騎士的大喘息填滿。這騎士跑的好快,比亞麗的老馬都不遑多讓,四肢並用的屍鬼們在他周圍被越拉越遠,在他後面的人群則被屍鬼沖的東倒西歪,在尖叫聲中死去。
瑞肯只是個六歲男孩,卻已經懂得死亡是何物,他咬牙切齒,內心充滿了無能為力的暴躁和憤怒。
當他的憤怒到達某個臨界,他的意識進入了毛毛狗體內。
冰原狼的身體矯健有力,他發了瘋一樣的撲咬向追逐而來的屍鬼,撕扯掉它黑色的手臂和腦袋。
「不!瑞肯!」歐莎看到毛毛狗突然掉隊,撲咬屍鬼,大聲驚呼,「別回去!」
但瑞肯已經出離憤怒,根本聽不進她的聲音。
他沒有控制毛毛狗追上來。
忽然,他看到一隻異鬼正撲倒一個騎士。瑞肯記得他,在斯卡格斯島,正是那名騎士向他伸出手將他扯到船上,在趕路期間,也是他始終護衛在側,為他保證飲食。
他操控毛毛狗撲咬那屍鬼,將那鬼物撲倒,扯斷它的手臂。
但當他回頭看去時,那騎士肚子上已經鮮血淋漓,雙眼正在失去光彩。
「救命!」
不及分心,在後面,他又看到一個熟人,那是商船的船長,他在路上總會悄悄給瑞肯一行一些甜膩的冰糖,讓他們含在嘴巴里保持體力。
瑞肯操控毛毛狗撲倒又一隻屍鬼,給他開路。
但慘叫聲從身後傳來,另一個方向的屍鬼將他撲倒在地,黑色結霜的手刺穿了他的咽喉。
「不!」
瑞肯操控毛毛狗繼續往後去救人,一個個熟臉孔,生面孔,在他面前倒地,死去。
他什麼也做不到!
他才六歲,卻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這讓他暴躁、憤怒、無法控制的發出大聲咆哮!
他憤怒發泄時,屬於人類的尖叫聲不知何時徹底停息下來。
這時,瑞肯驚恐發現他已經把毛毛狗帶進了暴風雪雪幕之中。
四周忽然安靜,耳邊只有陣陣婆娑的沙沙聲響。
是大雪的聲音。
很詭異的,瑞肯發現,在暴風雪的雪幕中,風聲小的出奇。
他終於重新感到了恐懼和不安。
忽然,一個個黑色的陰影出現在暴風雪的雪幕中,瑞肯沖他們齜牙,作勢要跑。
但詭異的,這一列列屍鬼仿佛看不到他,只沉默著,安靜的,渾身冒著寒氣從他身邊走過。
瑞肯不明所以,只覺得毛毛狗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一條巨大河流正中的礁石,所有流經的河水都在他這裡讓開道路。
這詭異的一幕讓瑞肯心中產生了一種莫大的驚懼,他在毛毛狗的體內,感到渾身發冷,心跳停滯。
到某一刻。
一個高大的黑色陰影緩緩走到他面前。
一匹死馬。
馬身上滿是結霜的血痕,猙獰可怖。
「孩子。」
一道如寒冰碎裂的聲音穿透雪幕,穿透無數異鬼走動的沙沙腳步。
瑞肯抬頭,死馬上是一個從頭到腳包裹在黑灰相間的班駁衣服里的高大人影。
兜帽掩蓋了他的面容。
「別害怕。」
騎手說話的聲音殊無情感,仿佛是兩塊玄冰擠壓發出,冷如堅冰。
瑞肯茫然向那騎手看去,只見他的瞳孔中,燃燒著藍色的火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