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
紛紛揚揚，銀裝素裹，仿若沒有停滯的那一刻。
人影自空中落下，踏雪無聲。
卻是葉無憂尋跡而來。
目光掃過周圍白雪皚皚覆蓋的世界，沉默少許，葉無憂眼中浮現些許凝重。
「詭域……」
【無下限】的詭域。
這倒是極為出乎葉無憂的意料。
洛清寒身上兩尊詭異，侵蝕控制的都尚為良好，即便此前【時間零】侵蝕較為嚴重，但也暫時壓制了下來。
以洛清寒的天賦，在【時間零】達到侵蝕前，踏足七境不是問題。
簡而言之，詭異的侵蝕短時間內應該對洛清寒無礙。
即便狀況最為惡劣，那也不應當是【無下限】。
【時間零】本來才是洛清寒身上的隱患。
而眼下，張開的卻是【無下限】的詭域。
腦海中的疑惑此刻不減反增，陸採薇的消失如同山嶽一般重重壓在葉無憂心頭，但眼下他明白，並且清楚的認識到一件事。
當務之急，是在這詭域之中找到洛清寒。
「不省心啊，當時就應該好好把這女人給揍一頓的……」
輕微嘆息後，葉無憂很快便發現了這詭域中的一處突兀所在。
那是一座古廟。
一座不合時宜的古廟。
一座破舊古廟此刻屹立在山間風雪中，雪層覆蓋，蔓延過台階，蔓延過門扉。
好一座風雪山神廟。
葉無憂輕輕踏步，行至門前，腳步微微一頓，目光落於身前地面。
厚厚的積雪也無法覆蓋那一抹浸染的殷紅。
血液殷紅，滲透白雪，在這雪白的世界中極為刺目。
神色恍惚一瞬。
但葉無憂卻並未有慌張，而是一腳踏開這積雪，隨後再一腳，踹出其內一道人影。
小和尚混身皮膚凍得通紅，嘴角溢出鮮血，此刻正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
嗯？
又是這傢伙？
葉無憂臉色微微一愣，看了看這昏睡的小和尚，又瞧了瞧那滿地的鮮血。
目光極為疑惑。
雖然這傢伙看著人畜無害，也並無什麼境界可言，但其真正的恐怖葉無憂可是知曉的一清二楚。
以詭異為食糧。
成天東跑西跑，卻也不見有半點傷勢。
可眼下……還有人能傷的了這傢伙？
終究算是相識之人，葉無憂當然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小和尚這般倒在雪地里。
葉無憂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飛起一腳，直接將小和尚往廟門裡踢去。
砰的一聲響，小和尚的身形此刻如同流星颯然而過，卻是自那廟前反彈了回來，葉無憂堪堪避開，小和尚落地，濺起飛雪宛如鵝毛。
廟門之前波紋閃爍，卻是一道無形屏障此刻緩緩顯現了形狀。
葉無憂微微眯起。
果然，和預想的一樣。
這就是【無下限】所在。
但即便是這傢伙都無法穿過去麼？還以為這些大道殘骸完全攔不住這和尚呢。
身後有呢喃聲響起。
「西主，小繩今天本來高高興興，為甚麼西主要賊麼對我？」
小和尚沒死。
此刻從昏迷中醒來。
這一點，葉無憂並不驚訝，他早就知曉這傢伙只不過是睡著了，自己給他一腳，也只是讓其為自己探探路，順帶將對方喚醒。
但對方的話語，葉無憂倒是很驚訝。
他神色古怪，轉過頭望著小和尚。
「能不能好好說話？你這哪來的口音？吃了福建人？」
「神麼？腎麼負劍人？西主的話，小森聽不懂。」
小和尚哪怕渾身凍得哆嗦，但也是極為認真的開口。
葉無憂盯著對方看了半響，最終走上前去，在小和尚還沒反應過來時，直接一手捏住對方下巴，皺著眉頭看了看。
小和尚眼中先是一愣，隨後露出驚駭。
「西主，不行，小森是出嫁人，西主若是動欲，小森可以讓魅來陪你。」
伴隨著話音，那位蒙面的魅魔少女此刻悄然無聲的顯現在了雪地之中，不發一言，只是默默的望著葉無憂。
葉無憂只是冷眼看了小和尚一眼，隨後甩開了對方。
「你說話漏風。」
小和尚口中兩顆大門牙此刻已然消失不見，看起來是被什麼給磕掉了。
後者這才如幡然醒悟，此刻捂了捂嘴，眼神露出難過與悲痛。
「太，太硬了，小森咬不動，吞不下。」
太硬了？
葉無憂微微皺眉。
「你方才，想要吞了誰？」
「一位女施主。」
「洛清寒？」
「小森不知道她叫什麼，小僧只能與葉施主簡單形容下，那位施主赤足……」
好了不用說了。
洛清寒是不穿鞋的。
但葉無憂的目光還是冷了下來。
聽這小和尚話語中的意思，他是想要將洛清寒給吞了？
被葉無憂目光這般望著，小和尚面色並無絲毫變化，仍是平靜道。
「施主不必如此看待小僧，小僧心中知曉那位施主與葉施主關係親密。」
「那你方才還想吞她？」葉無憂有些氣笑了。
小和尚愣了愣，然後目光奇異的看了葉無憂一眼。
「那與小僧有什麼關係呢？」
葉無憂沉默一瞬。
以人的情感來看待這小和尚，果然不太恰當。
若非自己此前幾番投喂，恐怕這小和尚也想著吞了自己。
但小和尚的話音再度傳來。
那兩顆缺失的門牙不知何時已經重新長了出來，小和尚雙手合十，哆哆嗦嗦道。
「施主不必多慮，葉施主對小僧有恩，小僧自然是不會吞了施主的。」
未了，小和尚補充道。
「除非施主自願。」
自願你大爺，自願被你吞麼？
不過心間想法被洞悉，葉無憂此刻也不知說什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道。
「你走吧。」
若是只有葉無憂一人，這小和尚倒也不是不可交集。
可眼下這種情況。
這小和尚算不上敵，但也遠遠算不上友。
可小和尚此刻搖了搖頭，話音十分堅定道。
「小僧知曉施主喜歡那女子，說話自然是向著那位女施主的，在小僧和那女施主之間，無論發生了什麼，葉施主定然會護著那位施主，對麼？」
對麼？
葉無憂懶得回應，但答案是肯定的。
一萬個小和尚也抵不過一個洛清寒。
可答案既然已經知曉，小和尚卻仍停留在原地不動。
「正因為施主會護著她，所以小僧不能走。」
葉無憂微微一愣，目光望去，卻見小和尚此刻瞪著眼睛望著他。
「葉施主，若是小僧不吞她，待她一會出來後，便要吞我了。」
雪越下越大。
凍得人面色通紅。
凍得人皮開肉綻。
……
陸青山曾對葉無憂說過。
我知曉你身上有秘密，但我不會去窺探，因為每個人身上都存有自己的隱秘。
這話，洛清寒也曾說過。
葉無憂不曾在意。
在他看來，洛清寒的秘密不過是自身的那道脊骨。
除此之外，更多是【無下限】的存在。
近乎沒有任何代價的守護洛清寒。
如同當初跟在陸青山身後的【死亡】一般。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便可動用的詭異。
但洛清寒不曾言說過一事，甚至其自身也很少思索過的一個問題。
那便是她的一身神通。
除去少部分在宗門內所修，剩餘的……皆是自行領悟。
葉無憂六境便掌握了道域，雖說是藉由旁白，藉由《無相心經》的緣故。
但也因此，他認為道域並非只有七境能掌握，就如同法相一般，只要機會恰當，即便六境也可以掌握。
此後洛清寒也於六境掌握道域，更是加深了葉無憂對此的認知。
二者都是生死際遇之間有所突破，領悟的道域。
這是說的好聽。
說的難聽些，就是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突然便掌握了道域。
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這在修行之中，算是大忌。
葉無憂不用多說，主打一個開了就是開了，用就不要怕，怕就不要用。
若是要他教人修行，那學習之人可是倒大霉了。
但洛清寒很清楚這一點，只是她從來沒有對此有過多探討。
世間修行法經過這麼多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若是說天賦，陸採薇的天賦並不差，除去幾年氣機的消失，除去那幾年的沉寂，她的天賦甚至比洛清寒還要強上幾分。
更是與葉無憂的天賦之間隔著一個掌間宇宙。
但她也未曾能於六境時領悟道域。
而現在，洛清寒似乎明白了這一切。
古舊寺廟之中，洛清寒席地而坐。
身後是一尊虛妄的金身佛像。
一朵璀璨冰晶凝結而成的紅色蓮花，靜靜懸浮在洛清寒眼中。
冰晶泛著寒意，但又有赤紅浸染，讓人忘卻這冰寒刺骨，只見其芳華美麗。
【神通·大紅蓮華】
【道域·血色極寒】
……
大紅蓮。
又名摩訶缽特摩。
乃是佛教八寒地獄之中，最高一層。
某種艱澀難懂的經文在洛清寒腦海中浮現。
【紅蓮那落迦，與此差別，過此青已，色變紅赤】
【缽特摩，此雲紅蓮華，嚴寒逼切，身變折裂，如紅蓮華】
洛清寒不懂其意。
但也無需要懂，因為一切已經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朵璀璨的冰晶紅蓮，此刻已然在她眼前變了形狀。
紅蓮此刻不斷在眼前放大，而那結晶璀璨的蓮花之中，不知何時多了無數斑駁漆黑的小點。
卻是一個個在冰晶之中掙扎扭曲的人影。
其內人影受寒苦侵襲，皮肉凍裂，全身變紅。
一道道扭曲掙扎恐怖的人影彼此匯聚，充斥了整道冰晶，卻是形成了這麼一朵璀璨的紅蓮。
但即便是如此嚴寒，那些人影也並未消逝死去。
寒冷，溫度，都是由人定義。
若是沒有人的存在，即便世間再為嚴寒，又有什麼意義。
而她的道域，則是無數諸如此類的紅色蓮華組成。
故名血色極寒。
她領悟了這一切。
於是她便自然而然的踏足了七境。
宛如旁白的話音在洛清寒心間響起。
【這些人，要贖罪】
【那些餘孽，也要贖罪】
【清算，將他們盡數清算】
【是他們為你們帶來了這一切】
洛清寒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猶豫。
於是話音宛如夢魘般再度浮現心間。
【看啊，看吧……】
帶著幾幅模糊的畫面。
破碎的劍，凋零的氣息，了無生機的少女，被漩渦粉碎，撕裂，化為齏粉。
重迭的身影，那一位女子星君肆意嘲笑的臉，不屈掙扎的葉無憂，被按在對方身下，狠狠蹂躪。
這種事……
她怎麼能接受！！！
洛清寒輕輕閉眼。
身後的金身佛像，如世間諸多佛像一樣，慈眉善目，垂眸微笑。
可眼下，那笑意卻是幾乎顯現了出來。
古廟之中沉寂了許久。
不時可以聽見細微的震動。
卻是有衝撞之聲自廟門外傳來。
氣機沉寂一瞬。
下一刻，便凜冽無前。
……
砰，砰，砰！
小和尚此刻鼓足了勁，光頭如同頭槌一般，拼命的往那廟門上撞去。
【無下限】的屏障此刻都咔咔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葉無憂實在是累了。
於是鬆開了手，把當成錘子用的小和尚放下，隨後坐在雪地上氣喘吁吁。
【無下限】實在是難以打破，這無關乎境界。
即便以往能越過【無下限】傷到洛清寒，也是如同隔山打牛一般，【無下限】的屏障並不會破損，而是那股力道滲入其中。
借著這個喘氣的空擋，葉無憂此刻眯著眼睛問道。
「和尚，你說的那東西真能威脅到你？可你不是即便死了，也會在世間任何一處地方重新出現麼？」
可小和尚此刻耷拉著臉，神色很是難看。
「若是尋常人，小僧自然不懼的，就哪怕是一百個葉施主，拿小僧也沒有絲毫辦法……施主我錯了，您先將刀放下。」
「所以那不是尋常人？」葉無憂沒好氣的道。
「應當是一位活佛現世……小僧不確定究竟是哪一尊。」小和尚猶豫道。
「但小僧是佛門中人，小僧確定她出來能吞了小僧，以重新證得果位，此後這位女施主便會如同小僧一般，小僧便化為那位施主身上的養料了。」
葉無憂想了想，挑了挑眉，道。
「那不是好事……」
「什麼？」小和尚瞪大了眼睛。
葉無憂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再起身，就這般往雪地上一趟，隨意道。
「就照你說的，若是她出來還是洛清寒，我就打死你讓她吞了。」
「若她出來不是洛清寒，我便幫你制住她，你這和尚就想辦法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小和尚眼眸猶豫，想了想，側著腦袋對葉無憂道。
「施主就這般自信，不會被她打死麼？」
「她敢！」葉無憂嗤笑。
「在你們佛門佛祖是老大，在我這，我就是一家之主！」
小和尚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不過他還是善意的提醒道。
「葉施主，即便你那位女施主出來後還能保持自我，但她一身所修都將與佛門息息相關，不能破戒，此後便不能與你雙修，若是如此，您也要站在她那邊麼？」
葉無憂沉默半響。
「我不是很在意這個。」他輕咳道。
小和尚目光奇異。
輕微的窸窣之聲響起。
吸引了葉無憂和小和尚的目光。
葉無憂深吸一口氣，從雪地上起身，目光望向廟門內。
小和尚此刻也渾身哆嗦，瞪大眼睛看著廟門。
小和尚在賭。
賭那個人不是葉無憂口中的女施主，賭葉無憂會幫助自己制服對方。
終於，那扇塵封的廟門終於打開。
溢散出一縷氣息。
氣息隨即化為氣浪，將台階上白雪掃淨。
女子身影從其內緩緩走出，踏足門扉，駐足凝望屋外。
她看見了葉無憂。
葉無憂也看著她。
若是洛清寒眼下有任何不對勁，他都會直接出手，將其制服。
女子清冷的面容之上終於泛起一絲笑意。
緊接著，身形化為一縷流光，飛奔入懷。
葉無憂還在愣神，而那熟悉的話音聲已然在葉無憂耳畔響起。
「無憂……我們雙修吧。」
什麼？
什麼意思？
這到底是洛清寒還是不是洛清寒？
葉無憂緩緩側目，望向一旁的小和尚，遞去茫然的信息。
可小和尚此刻渾身顫抖不已。
如同看見了極為恐怖的事情一般。
小和尚此前不知這現世附身於洛清寒的是哪一位活佛。
但眼下卻是得知了答案。
完了完了完了……
是歡喜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