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想起來了,自己是來然山找然山幻境的!
「妖魔你敢壞我好事?!」許仙人怒喝一聲,手裡那塊木刻畫鳴的一聲向李無相飛射過去,但此時他已經快要消失在黑暗中了,只見刀光一閃,木板變成兩截啪的摔碎在山壁上。
許仙人立即往袖中一掏,取出一塊發黃的象牙芬板來。這芬板一尺長,
四寸寬,上面繪了五個古拙的的圖形,彎曲盤繞,畫跡詭異。他並作劍指按在右上方一個如一口大鐘般的圖形上,腳下踏步,口中起咒:「子有東嶽,
人神安命,入山履川,百芝白聚!」
此時李無相已經飛奔至然山的山門處,只差兩步就能跨越出去,但忽然覺得頭頂有什麼東西猛地傾壓下來,壓得腳下的這片土地都似乎翻覆倒轉、
四周的山壁也在一瞬間變得極遠,等他再奔出一步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山壁!
他猛地收住腳,立即往四下里看去一一周圍是一片建築的廢墟,廢墟當中火光閃動,十幾個人影正在跳躍搏殺,而面前的山壁直立向上,就仿佛是一堵巨大的高牆。李無相立即提氣縱起一丈高,手臂一探,指尖射出白須又抓住山壁上的岩石凸起,再把他給拉起了一丈多高,他掛在岩壁上轉身回望這裡竟然是之前看到的太一殿的後邊了!
怪不得那個許仙人口氣那麼大,這本事真是夠離譜的了!
李無相立即再抬手向上攀爬一一這山壁看著大概有十多丈,但他身子輕飄飄,爬這種地方倒是一點也不吃力。他只用了十幾息的功夫就快要攀到這片山壁的頂端,能看見幾株在夜色中探出的松柏了,但剛要躍上去,又覺得周圍一陣恍一一他重新跳回到了地上!
被困住了。李無相嘆了口氣,這世上的修行人怎麼都這麼喜歡把人困住?
不過困人許仙人在行,藏人自己卻也在行。李無相立即朝山壁上一看,
發現這片山壁上其實是有些大大小小的縫隙的,最大的能容納一個尋常人藏身,最小的則只能鑽進去一隻肥貓一一他可以藏在這裡面慢慢地等,瞧瞧那張紙究竟是怎麼回事。許仙人再神通廣大,也不會在這裡守上一輩子!
他剛要深吸一口氣,耳畔就是鏘的一聲響一一兩個正在纏鬥的江湖客雙雙從前面的斷牆之後跌落過來,帶起好大的一篷煙塵,其中一個長劍脫了手,正插在自己耳邊的石縫中嗡嗡作響。
靠近他的一個該是略占上風,從地上跳了起來舉刀就要去劈地上那人的腦袋。但他刀還未落下,李無相就在腰間刀柄上一摸,這人的腦袋立即滾落下去,無頭屍身微微一晃,從腔子裡噴出的血濺了地上那人滿身。
他手中的刀光又是一閃,劈向地上那人。那人愣了愣,立即大叫起來:「少俠!少俠!」
刀勢募然收住,劍客老郭半跪在地上,雙手把李無相的刀夾了自己鼻尖兒前:「少俠少俠,是我啊,老郭!少俠饒命!"
李無相眯了下眼,稍微想了想,正要把刀收回來,就聽到遠處傳來馮驥的高聲大喝:「他媽的,都給我停手!誰再動手我就宰了誰一一都給我找人!一個少年人穿黑衣花白頭髮的!誰把這人找出來賞黃芽丹一顆!比你們搶來搶去划算!聽見沒有?!」
李無相立即看向老郭一一老郭瞪大眼晴,雙手死死夾著他的刀,嘴唇開始哆嗦了:「少少少俠—————-我可沒看見過你,我,我————."
李無相往地上警了一眼個缺了一條腿的小香爐裹滿灰塵和鮮血躺在那裡。
他嘆了口氣:「不是,你倆殺來殺去就為了這個?」
「啊——這個———也許是受了很久的香火的.——
「怪可憐的。」李無相一笑,刷的將刀還鞘:「怎麼,你覺得我很喜歡殺人?念你我相識一場,走吧!」
老郭張大嘴:「啊!?」
李無相已身形一縱,往山壁的另一邊疾奔而去一一數息之後他重新折返回來,老郭已經走了,嵌在山壁上的那柄劍也拔掉了。
他立即找到一個洞口約有兩臂寬、一臂長的石縫,將手臂伸進去、彈出觸鬚探查一一裡面太窄了。他就又換了旁邊的幾條再試,終於找到一條裡面足夠寬敞的,就先把腰刀和包裹丟進去,而後猛一吸氣,自己成了一張輕瓢飄的皮,白須探出做腳,像一條一樣爬了進去。
這石洞裡面比外面要稍微大一點,但長且曲折,只能叫一個成年人躬身半蹲。李無相先往後探查一番一一石洞的後面越來越窄,最終收束成一條細細的石縫,靜下來側耳細聽,也聽不到什麼氣流聲,該是沒有另外的出口的。
不過這不打緊,只要有空間能藏得下他的殘磚就行。李無相退到石縫的最後方,抽出匕首慢慢撬動一塊石頭,弄出個小小的空間,然後將殘磚填了進去,又將一堆碎石鬆鬆地蓋著。接著取出囚字符,將殘磚裡面的布團取出、略微一猶豫,試著握了一下。
沒動。他仍在石縫當中。
他就慢慢坐了下來,取出那枚紙片。
應該就是這個東西在作怪。這時候他的腦袋不像之前那麼混沌了,於是看出更多蹊蹺一一藏在木版畫之後千餘年,但既沒變色也沒發脆,足見不是凡品。而且,也是一張竹紙!
他又取出囚字符,展開手,盯著它看了一會兒。
按著這張符上所繪製的圖形的意思,就是叫一個小人出現在一個隱秘處。可要是因為自己剛才用了這張符紙才把然山派給收起來了,那這張符的用處就應該不止這一點。
至少,趙奇似乎並不了解這符紙究竟有什麼作用。那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這張符紙的用處其實比趙奇所想的要多得多,而趙奇就像是一個偶然撿到了一條電棍的人,他覺得這玩意入手沉甸甸、足可當做武器砸人,就以為只條鐵棍,可實際上它還有別的妙用?
趙奇不清楚,但趙愧應該是清楚的。
李無相就又取出那張灶王爺畫像。
只是這個念頭一起、稍稍一看,他就覺得自己又有點餓了。
狹小的石窟縫隙中好像起了一陣極微弱的風,在繞著他打轉。李無相往四下里看了看一一是能找到幾顆乾枯了的草莖的。其實,他的背囊里也還有香燭,那是為迫不得已、需要召喚趙傀時準備的。
現在算是迫不得已嗎?
他慢慢撿起地上的三根草莖捏在指尖,於是身邊的微風好像變得強烈了一點,一同變得強烈的還有他的食慾。
石窟里很安靜,但他覺得似乎有什麼細細碎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急切又貪婪,像是小了一號的外邪,叫他趕緊將這草莖燃起。
李無相用左手把灶王爺的畫擎在面前,深吸一口氣然後把它握成一團,重新收了起來。
身邊的微風猛地一旋,似乎十分惱怒,但到底還只能消散了。
李無相就抬起手,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拍了一下。
不可以。他深吸一口氣,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
他知道「尋求幫助」這種作法在短期內會讓很多事變得容易一點,可從長遠來看,這極易叫人形成一種依賴的慣性、不知不覺地深陷其中,直到有一天忽然感覺倉皇無助、失去自我。在從前,很多行業人士都是這麼退休了的。
而現在自己已經有這個苗頭了一一在爐灶內、被趙奇試探時都不得不向外邪尋求幫助了,而現在,竟然又想給趙傀這種東西供奉香火,從他口中弄到自己想要的。
長此以往,趙傀豈不慢慢是成了自己的供奉主?他對這些還不大了解,
但直覺告訴他,這會很不好。
更何況,那傢伙必然會提出自己完全不想接受的條件。
一陣微妙的喜悅感像微風拂過水麵一樣掠過他的身體,李無相愣了愣一一操。外邪。
「我也不打算找你幫忙。」他低聲說。
喜悅感慢慢退去,李無相嘆了口氣。鬧不好這玩意以後也是個麻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也是張堂堂正正的人皮好吧。
他往石壁上靠了靠,將囚字符、殘磚、碎竹紙在自己面前排開。
他之前覺得然山幻境該是在那幅木版畫裡,但之所以後來選擇了這張碎竹紙,是因為當自己踏出然山山門之後,除去想起了「然山派」,還想起了一個名字。
郁烈君。
郁烈君,李椒圖。
在那一瞬間,是有一段跟自己從前過往那樣獨立而模糊的記憶從腦袋裡跳了出來的,於是他知道了「郁烈君」。這是一個在業朝時的封號,受封者名叫「李椒圖」,在當時掌管天下錢糧,又在之後修成正果,成了如今的司命真君、灶王爺。
趙傀曾說然山的祖師爺就是灶王爺,那麼,郁烈君李椒圖就該是然山祖師了。
這種情況是第二次出現。第一次則是在灶里見到「扶元保生丹」的時候,自己一看那東西就知道是什麼,但他現在還搞不清楚這種記憶出現的規律··這個只能留到以後再說。
這麼一位祖師爺,沒理由用一片碎竹紙來落款,所以這東西必然不尋常。
至於那副木版畫,應該就只是用來隱藏這片碎竹紙的。因為他之前在然山宗門中仔細察看時,發現然山的建築異常堅固,就仿佛被下了什麼咒,而等他無意中用囚字符將然山派給藏了起來之後,然山的宗門建築就仿佛失去了靈魂的肉身,一下子朽壞垮塌了。
之前許仙人拋了那木版畫來攔自己,那東西一刀就被劈開了,顯然跟宗門建築一樣,都變成了凡物。
石窟中無有一絲光亮,李無相就探出觸鬚,在三樣東西上仔細摸索。
或許然山派就被藏在這張碎紙片裡了,這裡面才是真正的幻境,而上面所寫的「大業乾正六十三年李椒圖制」,其實指的就是這張碎紙片。
是的話,該怎麼進去?
一群江湖客,來的時候有三十幾個,到現在就只有二十幾個了,不少人還帶傷。
許仙人緊皺眉頭,滿臉怒容:「真是一群狗改不了吃屎的東西,為了些蠅頭小利,連一時也忍耐不了!」
馮驥嘆了口氣:「唉,許仙人,你也怪不了他們,說是蠅頭小利,但是行走江湖,今天這點蠅頭小利你拿不到,說不定明天人就沒了。我之前說了嘛,該先把懷露抱霞篇給了他們,道決等事後再說一一已經得了三十六宗的心法,大傢伙兒心裡就安定了,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嘛。」
許仙人把目光轉向他:「哦,是我做錯了?」
馮驥笑了笑:「不是不是,你說得對,主要還是這群人狗改不了吃屎"
「行了!」許仙人將手一揮,「接下來的事我自己辦,不成器的東西!」
他大步走到人群前,厭惡地掃了一眼這些還在交頭接耳的蠢才,喝道:「我就是許仙人!」
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面面相。
「都聽好了,你們想要寶貝是不是?我現在就把懷露抱霞篇說給你們,
都把耳朵給我豎起來!」然後他也不管這群蠢才記不記得住,一口氣將幾百個字全說了一遍,「你們知道這東西也沒什麼用,還要道決,這個都懂吧?
道決,就在然山的幻境裡。進入然山的幻境需要一件寶貝,但有個人剛才搶先把那寶貝給拿了,藏起來了!」
「現在,你們都去給我搜一一瞧見這個然山派了沒有?剛才你們為什麼都把然山派的事給忘了?那就是因為幻境已經開啟了!但我現在施展了神通,將然山所在的這一片平地給下了禁制,就這麼大的一點地方,他走不出去!」
他說到這裡,就看見人群又躁動起來,開始彼此打量。他心裡一陣厭惡,就又喝道:「不管誰找到了那人,道決就都說給所有人!要是誰都沒找到,就誰都拿不到!先找到了的,除了道決,還有一粒黃芽丹!黃芽丹,懂不懂?不管你們從前練的是什麼狗屁功法,服下黃芽丹就能叫你散功重新築基,就能好好修習然山的懷露抱霞篇了!聽明白了沒有?!」
人群趕緊應了一聲,才聽見有個人在人群里問:
:「.————那人都能從許仙人你手裡搶東西,咱們只怕不是對手啊。」
許仙人一皺眉,發聲的方向瞪了一下:「我只是一時不察!他敢跟我交手也就不用跑了!來這種地方尋寶的貨色,能高明到哪裡去?」
等人群散開了,他才轉頭對馮驥說:「你們幾個跟我走,先往後面去查,再問問剛才有沒有人在後面看見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