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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渡口

2024-12-04 09:00:57 作者: 沁紙花青
  第116章 渡口

  二十三天之後,李無相抵達五嶽真形道教區的邊緣一一分界是一條大河與一座山崖。

  這條大河在世解集中有一個名字,叫做「護河」。他最初以為這是因為這條河正好是教區與其他區域的分界線,因此得名,但看到這條河之後,李無相對自己的想法存疑了。

  在前世時他也喜歡看河。在深夜,在空無一人的河邊聽河水流淌的聲音,或者在白天,在寂靜無人的林中透過樹葉縫隙去看河邊遊玩的人群。

  他一直不喜歡的一點就是,他所在的那個城市的絕大多數河流都身在鎖當中一一河道兩邊被灰而無生氣的混凝土河堤固化,沒有卵石、淺灘、豐茂水草。

  而這條護河又叫他想起那些河流了一一大河非常寬闊,看河對岸時,幾乎要因為湍急河流所激盪起的水霧而看不大清楚了。但就是這麼一條大河,兩側的岸邊竟然都是高而陡峭的石壁,與水面的落差有三個人高,幾乎直上直下,尋常人絕對找不到可以攀上攀下的地方。

  石壁是灰黑色的,看著與他一路來時看到的石材一模一樣。但岸邊的這石頭河堤該不是自然形成的,因為沒有絲毫縫隙,相當光滑平整。可李無相再細看,

  也找不到鑿切與拼接的痕跡,仿佛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這該是五嶽真形道的道術搞出來的,甚至這條河也可能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他們原本就擅長此類事,只是他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這條河有多長?又要多少人搞多少年?

  這麼一條河,唯一的好處就是,叫他很容易地找到了潘沐雲與赫連集。

  河邊有一個渡口,同樣以灰黑色的石材塑成。兩排棚屋建在通往渡口的道路兩邊,看著已有些年頭。一些車馬停在棚屋底下,幾十個人三五成群,坐在路邊閒聊休息。

  李無相看到潘沐雲與赫連集時,兩人都各挑一個擔子,做貨郎的打扮,地上則放著第三副。

  兩人席地而坐,手中各拿著一瓣瓜,吃得胸前全是汁水。另一隻手則捏著蒲扇,一邊扇風一邊趕蚊蠅。他們的頭髮原本都束得很服帖,這時候看著卻是蓬頭垢面,仿佛真是混跡市井的商販。瞧見李無相之後立即招手,大叫:「來!來!

  這邊來!」

  周圍的人就都分神看了看他,又將臉轉過去,各自閒談了。

  李無相走到他們身邊,一撩下擺也坐到地上,長長吐出口氣。

  潘沐雲笑著看他:「路上怎麼樣?」

  「還算太平,打聽到不少事,就是沒想到護河是這個樣子的。」

  潘沐雲點點頭:「你來的比我們想的要快,我們也是昨天才到的。別怪我們沒停下來等你,千里追蹤也是咱們劍俠要修的功課,如今看你是用不著修了。」

  又向著旁邊一指:「那個擔子是你的,咱們如今都是貨郎。你那個擔子裡是些醃菜瓜果乾,你隨便想想你籍貫在哪裡,一會兒有人問的時候你好答,也用不著很仔細,渡口的人不會關心,也弄不清楚。」

  「是真形道的人載咱們過河?」

  「是。但不會是修士,不過也知道咱們未必就是販子。真形道的地盤,按著他們自己的說法,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些新奇的玩意。想要過河,手裡要有點兒好東西。我手裡有根棺釘,他手裡有顆鬼珠子,你有什麼稀奇的沒有?」

  有。趙傀化成的「仙人遺蛻」,可這東西他不好拿出來一一一離開秘境,搞不好就「活」了。李無相就想了想,把手伸進懷裡摸了摸,取出一把白須子,展開給兩人看:「這個行不行?我在一個妖物身上弄下來的。當時太晚看不清楚,

  只了一把就叫它逃了,但也算與眾不同。」

  兩人湊過來看,各取了一根。先扯了扯一一前臂長的一根,扯長三四倍還不斷。赫連集了一聲,抽出腰間的小刀,把這須子擱在一塊小石頭上去切一一可也切不斷,在刃口下滾來滾去。直到他發狠使了真力,刀口才一偏,斜著削下一小節。

  他噴噴一聲:「還真是稀奇,趕得上劍線了,這還沒渡進去精氣呢,看著還跟頭髮絲兒一樣。你在哪兒弄的?回來了咱們再去找找看,這也算天材地寶了。」

  李無相撓撓頭髮:「一個雪山上面,塹山裡的,記不清楚哪一座山頭了。當時太晚了,我走迷了路,到天亮才又認準道。」

  

  潘沐雲笑笑:「你赫連師兄說著玩的。劍宗親如兄弟,但是親兄弟也得明算帳。是你發現的,就是你的,你不叫人去幫忙,別人也不能去搶你的,一向都是這樣。那東西既然受了驚會跑,你自己就對付得了。等往後到了幽九淵,互通有無就行。這東西的確不錯,不知道能不能加到劍線里去煉,你往後再好好找找。」


  他說了這話,又幾口把瓜給啃乾淨了,隨手往地上一丟:「有些事得叮矚你。世解集裡關於六部玄教地盤的事兒,你都看過了沒有?」

  潘沐雲這做派叫他想起了前世時的一位同事。算是帶他入行的老大哥,人品不錯,性情隨和,能夠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但與此同時默認身邊的人跟他自己的能力處於同一水準,從不問「行不行」,而提出理所當然的要求和指令。

  如今看,劍俠們該也是類似的一群人一一一入劍俠的門,全被默認為人中之龍。

  說實話,要不是他如今是這樣的皮囊、吃喝少、睡眠少,之前真未必能有時間和精力將世解集全部看得完。

  他點點頭:「看過了。說地盤很大,有帝君神力庇佑,六部玄教的修行人也會有神力加持。」

  「嗯。書裡面說得不細緻,我給你說清楚。」潘沐雲的神色鄭重了些,「咱們劍宗,乃至三十宗的修行,說到底都是靠自己。吸收天地靈氣存於體內,然後用各種法子去琢磨怎麼用身體裡的這股氣。」

  「六部玄教,鍊氣時跟咱們差不多。區別就在於他們的神力庇佑。咱們有時候行事要請真靈下界,是從靈山裡面請,請起來的時候費時費力,還未必每次都請得到。但過了這條河,就是玄教的教區,玄教弟子在教區裡面使法術,法出靈隨,是用不著請的。」

  「這麼說吧,他們在教區的地盤用的每一個術法,你都當成是他們的大帝或者大帝座下的靈神賜下的,威能極大。可一旦玄教弟子離了教區,就只有半分的本事了。咱們劍宗與六部玄教鬥了這麼多年,就是因此「出了教區,同境界的他們都鬥不過咱們。進入了教區,咱們劍宗的功法還好,也算能旗鼓相當,可三十六宗的人,就得任人宰割了。因為教區裡有真神,

  咱們卻沒有。動起手來咱們不但是在跟人斗,還是在跟六部玄教的真靈斗。」

  「你之前在然山殺了真形道的行走,在誰看都是了不起的事,但我得提醒你,要是那個許道生當時是在這條河的那一邊,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李師弟,

  過了河之後,咱們做事一定要小心。」

  李無相慢慢點了點頭。潘沐雲說的這些,將他心裡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解開了一一六部玄教各自的地盤,其實就相當於一個領土廣闊的國家。沒有外敵,又有修行人助力,而劍宗如今人丁稀薄,不過區區百人罷了,為什麼一直沒有被剿滅,反而在教區之外人人畏懼、都不想得罪?

  原來是落在「神力庇佑」這件事上---出來你鬥不過我,進去我鬥不過你,

  自然就是眼下這僵持的局面了。

  不,也不能算是僵持。

  薛寶瓶說過,百多年前,金水離真形道的教區還是極遠的,如今仍不算近,

  可也不過是兩個月的路程了。

  六部玄教的地盤是在擴張的,在更長的時間尺度上,劍宗的生存空間正在被慢慢壓縮,如果沒什麼大的變故,該早晚會無處可走的。

  還有李無相沉默一會兒,開口說:「潘師兄,我還有件事。」

  「你講。」

  「我之前在然山見到許道生時,他說自己是從那位劍俠----就是婁師兄的口中知道,然山幻境裡有一件寶貝,可以去幽九淵。」

  這件事李無相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提。但在與兩人分別之後思考些日子,

  如今又聽了潘沐雲剛才話,覺得可以說出來了。

  以劍宗的做派,該做不出強奪這種事。而他自己更沒必要將此事瞞成禍患,

  搞得往後處境尷尬。

  兩位劍俠對視一眼,過了片刻潘沐雲才說:「只要那東西不落在外人手裡,

  你就不必擔心一一在你那裡嗎?」

  「是。」

  「那不用在意,你早晚也要去幽九淵的。這種東西,不多,可也不算特別少。」潘沐雲頓了頓,「婁師兄的事,怎麼說呢,各有各的做法吧。真形道的手段沒人能全知道,他即便說了,也未必是他想說的,咱們都信他。」

  這種信任叫李無相覺得胸腹中的符紙微微一暖。但他還得再說些別的,即便他覺得,眼前這兩位劍俠也能想得到「如果是最壞的情況呢?」李無相看著他,「教區之外,人們知道害死一位劍俠,自有同道為他復仇。真形道的人也該清楚吧?要是他們是用婁師兄設伏呢?」

  潘沐雲沉默片刻,又看了看赫連集,才開口說:「可能會。但是,記得在德陽的時候嗎,我跟你說我們先行一步,路上有些事要做。要做的事,往後去了幽九淵你就會知道,但眼下我只能跟你說,遇到這種事咱們自然也不是憑著一腔氣血去往火里撲的。」


  「現在知道的,就是婁師兄就被困在關城一一過了這河,再過那道山崖,就是關城。關城附近的情況,咱們都從幽九淵那裡知道了。你曾師兄前幾天回了我們的信,他如今也在關城,只是不清楚是什麼狀況,到了那邊再問一問他。"

  「還是那句話,小心為要吧。設伏這種事,也得看他們的本事,不到最後關頭,還說不好是誰設伏誰。"

  說到這裡時,忽然聽到河對面隱約傳來三聲鑼響。渡口道路旁邊的人群立即安靜一會兒,隨後各自起身、挑起各自的東西,全擁到岸邊去看。

  又過片刻,一艘渡船從那邊駛了過來。

  李無相這些天裡坐過三次船,有大有小。往好了說,是古意盎然,完全符合他對這世界的預設想法。往壞了說,則都是粗糙得很,渡河時搖搖晃晃,船體也破舊不堪,好像隨時都要傾覆。

  但這一條船慢慢靠近渡口,他一看,就微微愣住了。

  赫連集瞧他這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拍拍他肩膀:「多看幾回就好了。教區裡的東西是比咱們外面要漂亮些,不過等你去了,就知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已。」

  他說得對,這條船的確漂亮。

  長長的一條船身,甲板平整寬大,上面站著四個穿半身鱗甲的男子,瞧著是類似鎮兵一樣的人物。

  但叫他發愣的是,這船身還刷了漆的。淡藍色,在水線以下則是紅漆。

  這種樣子-—----與教區之外的船差別太大了。薛寶瓶之前說教區之內要比外面「繁盛一些」,可從這一層漆這種細微處看,幾乎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了。

  還有船上的人一一除去那四個甲士之外,甲板上還有三個水手在走動。李無相一路走來看到的此世人,大多乾枯瘦、臉上都是些麻木困頓的神情。即便是德陽那樣的大城,路上也少見神色愉悅的。

  而這條船上的水手個個兒高大健碩,甚至會與四個甲士說笑,似乎並沒有什麼煩心事。他和潘沐雲、赫連集三人,模樣長相都很體面。然而再去瞧面前渡口上的這一群商販的時候,則會覺得這一群,與船上的那幾個,僅在外貌體格上就仿佛是天生的優劣有別了。

  以六部玄教的勢力,該用不著特意挑選什麼人來做表面功夫,那教區之內的關城,又該是怎麼樣的景象?

  李無相就忍不住又仔細看了看船頭的人,但這回這麼一打量,就發現站在最當先的那個甲士也在盯著自己。等這船又靠近了些,他將那人的相貌看得更清楚了一曾劍秋?!

  他怎麼混到這群人裡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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