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278.願你行過死蔭
精靈樂團們在前邊調理著大地的律動，它們後面是克洛亞派出的橡樹和學徒。
特殊的魔力地貌當然需要被監測和看管，然後發展成為各種各樣的實驗設施。
就比如說現在橡樹面前這一處魔力地貌。
它是升騰著的白色霧氣，絲絲縷縷的霧氣在地表構成了一道噴涌的泉口，內里隱約可見半透明的光幕保護著核心處的白色晶石。
「不會有錯的。」
「這就是大氣泉涌。」
橡樹用自己的樹枝輕輕觸碰了一下白色的霧氣，嫩綠的樹枝立刻就蔓延上了一層冰霜。
它毫不在意地隨手把這根樹枝砍掉，然後就又長出了一根。
奧菲斯橡樹嘛，最厲害的就是延展性。
對於它來說任何部位都能隨意生長，只要還有魔力，那它基本上就能不死，除非是一瞬間將它的枝丫根須全部燒盡。
確定了這裡就是大氣泉涌之後它對後面跟著的學徒們吩咐道：「大氣泉涌能產生一種大氣結晶，是飛行術捲軸的主要材料。
如果你們採集的數量足夠多，還能請克洛亞的聖物打造小隊給你們製作祈光之翼。
現在，開始採集。」
學徒們立刻就分了幾個人出來，小心翼翼地開始在這處大氣泉涌周圍搭建起了自動採礦機——那是一種豆類植物。
它的根須極細極長，而且看起來蠻接近人的手指，在落到地面之後就開始扎入泥土，朝著大氣泉涌合隆。
如果能透過土層看去，簡直像是在將整個泉涌捧在手心。
「多麼神奇的造物。」橡樹當然能看到土層下的變化，它感慨道：「用靈活的根須剝離魔力的元素，再經過果實將這些元素具現化。」
即使是如今的它也無法想像克洛亞到底對這些魔植經過了怎麼樣的培育，才能創造出這樣的奇蹟。
它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那裡有克洛亞曾經為它留下的金色的光，至今仍然如同太陽一樣溫暖著它的靈魂，讓它無時無刻不在享受著屬於太陽的光。
感慨了片刻之後它繼續向前：
「我們繼續走吧。」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它陸陸續續帶著學徒們監控並且開採了地陷泉水、微型火山、流沙礦洞等等魔力地貌。
正當它打算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跟上精靈們的腳步的時候，前方卻忽然傳回來了消息——
「橡樹老師！海神大麥的田地……全都枯萎了！」
聽到這句話的橡樹頓時臉色一變——是真的樹幹直接發白。
海神大麥現在是最基礎的主食，每天的消耗數量都要數噸，假如海神大麥的田地出現問題，那絕對是最麻煩的事情。
它也顧不得糾結這些魔力地貌了，快速趕去了海神大麥的麥田。
當它到達這裡的時候，精靈樂團已經停在了這裡，所有的精靈都分散開來，查看著枯萎的大麥。
為首的歌斐木精靈更是一臉嚴肅，看起來完全就是克洛亞的縮小版本。
橡樹和歌斐木精靈對視一眼，默默點頭，朝著周圍看去。
而本來茁壯生長像是樹林一樣的海神大麥此時已經全部枯萎，蔚藍色的麥葉變得焦黃，無力地垂落著。
死寂……絕對的死寂充斥在了這片廣袤的十公頃海神大麥的種植區。
沒有一株還活著，全部死掉了！
十公頃的種植區，能供應多少人吃飯？
橡樹這下已經不僅僅是臉發白了，幾乎全身都變成白的了。直接從翠綠橡樹變身成了白橡樹，還是慘白慘白的那種。
它立刻對這些大麥進行了自然感知。
但是沒有得到什麼準確的答案，它只知道這些大麥似乎是因為不適應大地的脈動而枯萎。
可是為啥會忽然間全部枯萎，明明大地的不協調也有一段時間了，難道是剛開始只是前奏，接下來才是真正災難爆發的時候嗎？
一旁的歌斐木精靈走了過來，低聲說道：「我沒能聽到它們臨死時的悲鳴，似乎死亡也就發生在一瞬之間。」
橡樹說道：「其它地方的田地呢？都還好嗎？」
「還好。」
「但是你先看看這個吧。」歌斐木精靈隨手畫出了一道光幕，那裡面的畫面是另外一片海神大麥的田地。
準確來說是被克洛亞改造過的海神大麥的田地，它們依然生長的鬱鬱蔥蔥，每一株麥子都像是高大的樹木一樣，麥穗沉甸甸的。
橡樹的眼睛頓時瞪大。
也就是說，沒有被改造過的海神大麥全部死去，但是改造過的海神大麥依然存活。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它立刻派人去叫來了正在各地進行數據測量的米斐因，然後一言不發地給他看了兩處截然不同的田地。
米斐因當然不傻，他震驚之餘說道：「海神大麥是豐收神父們向各地傳教的必需品。
如今它算是整個大陸絕大多數靠海國家的主要糧食作物。
它們要是真的全都枯萎了，事情會變得更糟糕。」
歌斐木精靈直視著這位大地教會的前主教，毫不客氣地問道：「為什麼你們要將這種作物傳播出去？」
「不要跟我說你們只是為了讓人們能夠吃得更飽。
米斐因先生……你聽一聽大地的悲鳴吧！」
現在它是真的需要一個答案，它對這些痛苦感受得更深，所以完全不介意自己的態度惡劣一點。
它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琴弦，然後對著米斐因一指，被它牽引得屬於大地的律動瞬間傳入了米斐因的腦海裡面。
那是大地在被兩股力量輪流搶奪，像是被撕裂一樣，發出的悲鳴聲，是那麼的沉重卻也那麼的無力。
「……」
米斐因當然知道這是什麼，這就是大地混亂的原因，是他一直不敢接觸的真相。
他深深地嘆氣，在這一刻他的頭髮開始褪色，似乎要失去那金燦燦的屬於豐收的顏色。
對於信徒來說信仰可以很堅固，但是也可以很脆弱，特別是一些特殊的信徒，就比如說米斐因這樣的。
到底信仰的是大地和豐收還是大地母神？
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他頹然地跌坐在地，兩行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順著臉頰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在乾涸開裂的大地上迸濺起一抹飛灰便消失無蹤。
他苦笑道：「這是母神的恩賜。」
「讓魔植退化成為能夠被凡人播種的作物。」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進行了，現在一共傳播出去了三十多種作物，有海神大麥、金色稻穀、貧瘠土豆……」
「這些作物都能在同種作物無法生長的環境下生存。」
隨著他的講述，他身上屬於大地母神的豐收靈氣的標誌，也就是那一頭金黃色的頭髮越來越黯淡。
就仿佛是失去了所有色彩一樣，變成了灰白色，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呼……」
他的氣息似乎也隨著色彩的離去而變得虛弱，最後甚至要用一隻手撐著地面，才能勉強喘氣，喘氣的聲音就像是漏風的風箱。
這就是背叛信仰的代價。
神明的力量會賜予你常人難以得到的偉力和精力，可一旦背叛神明，這些都會被收回，反噬也會隨之到來。
假如米斐因不是本來就挺年輕，而是那種靠著神明的力量存活的中老年主教，現在他的靈魂都要枯朽了。
橡樹眼神中帶著憐憫，也有一點奇怪，為啥它聽完了這些事情，神眷還是沒有離去？
「唉。」
歌斐木精靈正要撥動豎琴，一旁的光輝裡面卻忽然有一道人影顯現出來，覆蓋著燦爛光輝的手放在了米斐因的肩膀上。
後者頓時就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力量注入到了他的身體，還帶著勃勃生機，甚至就連豐收靈氣消失的速度都緩解了。
米斐因抬起頭，看到的是正在微笑的克洛亞。
光輝和太陽都在他的身後，卻仿佛是他發出的光輝一樣，溫暖璀璨，但是又能夠直視。
「我早就知道你會被大地母神的力量所厭棄，所以……考慮換一個信仰吧？」
「比如大地怎麼樣？」
克洛亞的聲音帶著笑意，伸手對著歌斐木精靈招了招手，這傢伙就老老實實地變成了豎琴形態。
隨後那些分散在周圍的精靈們和人魚王子也都圍了過來，就像是星星環繞著太陽一樣圍住了他，然後開始吟唱。
其中最賣力的就是厚土薯精靈。
精靈們一邊歌唱一邊跳起舞蹈，在正牌的《虹色之詩》的帶領下翩翩起舞。
於是，它們身體下面的大地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乾枯開裂在被修復。
屬於大地的律動瞬間就被它們的願望和魔力修復，蔓延出了一道土黃色的光輝覆蓋在了米斐因的身上。
「你看吧。」
「其實厭惡你的只有母神，而不是大地本身。它能夠感覺到你的悲痛和愧疚。」
「它依然願意將你失去的力量重新交還給你，即使如今的它已經被兩位神明之間的爭鬥折磨得身心俱疲。」
溫柔的土黃色光輝覆蓋到了米斐因的身上，就像是母親環抱著他。
沒有什麼很明顯的聲光效果，甚至就連二級魔法發出的光都比不上，但神力卻源源不斷地注入米斐因體內。
在這一刻他失去的力量宛如潮水一般重新湧現了出來，將他的頭髮變成了更加深邃的金色。
他的眼淚不斷地向下滴落，嘴唇顫抖，完全說不出話來——直到現在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屬於大地的懷抱。
這才是真正的大地的力量！
它會包容一切，和天上的太陽一樣滋潤著生長在地上的一切生命。
克洛亞在旁邊看著，感覺很欣慰。
其實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如果米斐因身上的神眷之力消失，他就會親自出手來解決這件事。
藉助歌斐木精靈和其它精靈們的力量，絕對足以借來大地的恩賜，這可是正牌的大地，不是藉助它權柄的神明。
『說起來這還是在奧菲斯橡樹身上發現的。』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橡樹。
奧菲斯橡樹的神眷其實很特殊，是在治癒了大地之後得到的，賜福的主體其實是大地，而不是大地母神。
那時候他就隱約有點想法了，只是一直到之前和彌雅交流之後他才終於確定大地和大地母神之間的關係。
就好像光明和太陽的關係一樣。
橡樹察覺到了克洛亞的目光，正奇怪地想要詢問，卻忽然感覺到了什麼。
只見本來應該已經完全恢復了的米斐因，他的頭髮居然又在褪色，而且還是直接蛻變成了灰白的顏色。
那顏色就和枯死的葉片一模一樣。
同時，在他的身上還散發出了一股讓它感覺到非常忌憚的力量。
灰黑色，帶著陰霾。
那是死亡的力量！
米斐因正在接受死亡的力量！
「……」克洛亞眯了眯眼睛，毫不猶豫地施展了一道叫做水晶牢籠的魔法。
閃亮的水晶立刻環繞著米斐因形成一道牢籠，將他關在了裡面，死亡的魔力當然也就沒有散溢出來。
這是一種鍊金魔法，需要用高純度的魔力水晶才能施展，一旦施展完畢可以形成一座水晶製作的囚牢。
囚牢擁有極強的魔力隔斷能力，能夠防禦，也能夠用於阻止法師逃跑。
水晶囚牢成型之後，克洛亞看著米斐因身上流動著的黑色魔力，喃喃自語道：「為什麼。」
「不應該是大地的力量嗎？怎麼會有死亡的力量，難道大地真的變異了？」
要是大地真的發生了這樣程度的變異，他就該考慮考慮把半個北境升上天空的事情了。
就在這個時候，克洛亞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傳來了一聲微弱的精神力波動——
「太陽……」
「他將是我的行者，會行過死蔭的幽谷，卻不會遭害，因我的杖將與他同在。」
『大地啊……』克洛亞釋然了。
在米斐因的身邊突然就生長出了一株荊棘木，最後變成一根大概半人高的木杖，被米斐因握在手裡。
水晶囚牢悄無聲息地破碎。
「噗呲！」
荊棘刺透了他的手掌直接穿了出來，血順著荊棘木流淌到了地上，和黑色的霧氣交織在了一起。
『這木杖是……』克洛亞眯了眯眼睛。
【死亡荊棘木（死蔭行者·運轉）】
【此魔植為「大地」的恩賜，執掌此魔植的存在將會獲得神眷者「死蔭行者」的力量。】
假如說以前的米斐因是那種一看就相當神聖，能夠讓人有好感的聖子……那在這一刻他就變成了讓人不寒而慄的死亡之人。
他那一頭金色燦爛的頭髮已經全部變得灰白，隨意的披散在肩膀上，長相雖然還是說得上俊美，但就是讓人感覺很不安。
哪怕是克洛亞看著他都會感覺有些不適——這是生命對死亡本能的反應，甚至跟他的《虹色之詩》沒有關係，是個生命感覺到死亡都會畏懼和不安。
他站起身子，靜靜地看著克洛亞，微微鞠躬：「感謝你的幫助，我的朋友。」
「我會贖回卑劣神明的惡果。」
說完他敲了敲手裡的荊棘木杖。
一圈漣漪以他的木杖為中心直接散發了出去。
漣漪在接觸到那些已經枯死的海神大麥的時候，大麥居然奇蹟般的活了過來。
它們重新變得挺拔，麥穗沉甸甸地墜在枝頭，看起來似乎比沒有死亡之前還要精神的多。
「……」
克洛亞驚訝。
這是奇蹟術裡面的復生術？
不對……奇蹟都需要代價的！
他猛地看向了米斐因，發現後者的頭髮似乎變得更白了一些，白的都要透明，同時他的腦袋上還出現了一個漆黑的環。
看起來像是天使的環，但裡面卻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那些大麥的「死亡」被米斐因吸收了！
「奇蹟總會伴隨代價。」他嘆息道：「你可以不選擇這條路的，豐收或許比死亡更合適一些。」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白皙的掌心有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虛影悄然浮現，花盤周圍閃爍著四色的光輝。
「我的朋友，你還有選擇。」
「你還可以再換一個信仰。」
「它雖然還很弱小，但是未來的潛力足夠強大。」
克洛亞是真心實意地希望米斐因能夠接受自己的好意的。死亡的力量實在是太痛苦，比荊棘直接刺入身體裡面痛苦太多太多了。
對於自己的朋友，他會考慮的面面俱到。
可米斐因卻笑了笑，輕輕搖頭拒絕：「我非常感謝你的好意。」
「但是我不能再裝作熟視無睹，看著卑劣的神明再次污染大地，我會攜祂的旨意在地上行走。
當我的鮮血喚醒了大地的生機，我的旅途才算是結束。」
他走到了克洛亞的面前，非常歉意地說道：「就連分別的擁抱都不能給你。」
「真的嗎？」克洛亞眨眨眼睛，伸手抱住了米斐因：「我的朋友，但願你能完成你的信仰之旅。」
他身上散發出的光和米斐因身上的死亡氣息毫無隔閡，甚至沒有發生任何衝突，看的一旁的橡樹人魚王子和精靈們都呆住了。
克洛亞拍了拍米斐因的背，在他耳邊說道：
「為了讓你的旅途更加順利，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如果你堅持不住了……如果大地的壓力和無窮無盡的死亡要吞噬你，那就來我的樂園做客吧。」
他將一張七彩的光輝構成的像是樹葉一樣的小小門票塞進了米斐因的口袋裡面。
「請你記得，永遠有效。」
「就如同我曾經對你的承諾。」
說完之後他鬆開了米斐因，退後幾步對著對方揮揮手。
「……」
米斐因感覺到口袋裡面那散發著溫暖氣息的門票，嘴角微微上揚。
他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了，只能笑著對克洛亞揮揮手，然後慢悠悠地轉身，拿著荊棘木杖一步一步離開了北境。
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
感謝月票和推薦票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