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轉身,又回頭看了朝陽一眼。
他的發間已經有了白髮,明明……他與白狸相仿的年紀。
這些時日,他活在沒有帶走白狸的愧疚和自責中,夜不能寐。
朝陽是白狸唯一的牽掛了,至少……他要讓白狸走的安心。「朝陽,不要負了你母親,如果真的逃出去了……你要記得,你的自由是她用命換來的。」
朝陽沒有說話,身體僵硬的坐著,手指輕輕摩擦魅繡上的圖案,一點點……破譯白狸留下的消息。
「朝兒,娘親走了。娘親知道你心中有怨,既然要受苦,為何還要生下你。」
「我與木景炎之間有個約定,他說孩子要生下來,他會當親生女兒撫養。他說你要叫朝陽,衝破黑暗,向著陽光。
他說你是無辜的,你應該活下來。」
這是白狸對木景炎的承諾,也是對沈清洲的報復。
「娘承認,娘怨著你,這些年也一直都將怨恨發泄在你身上。但娘依然愛著你,娘希望你像初升的太陽,永遠自由。」
「娘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等你及笄,等你成年,等你可以獨自一人活下去。」
「朝兒,你是自由的,是新生的花朵,你的歸宿應該是藍天,是草原,或是雪山。離開奉天吧,這是娘親給你的最後一場試煉,若是你能活著逃出去,那我的朝兒就真的再也不需要娘親了。」
……
朝陽的手腕滑落,帶著圖案的絹布落在了地上。
那是用針線繡出的一副日出圖,有朝陽,有大海,有山峰,還有雪域。
白狸最後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女兒打破枷鎖,逃出去。
一個人,逃離地獄。
從一開始,白狸就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
從木景炎為她而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她,終究是逃不出去了。
西域第一女殺手白狸,早就在木景炎死的那天,跟著一起死去了。
「可有計劃?」西峰忍不住問了一句,這裡是太子府,是東宮。就算他武功天下第一,也未必能相安無事的帶走朝陽。
更別說逃出京都,逃離奉天。
朝陽沒有回答,整個翠竹苑安靜死一般的寂靜。
「可有痛苦……」沉默了許久,朝陽答非所問。
「西域虞美人的花蕊,是劇毒,沒有痛苦。」西峰的雙手瞬間握緊,眼眶灼紅。
朝陽垂眸,看起來安靜的嚇人。
「我同意和親……」朝陽聲音沙啞,呼吸慢慢急促。
可能是壓抑的情緒太過強烈,腹部傳來劇烈的刺痛感。
「你……」西峰愣了一下,再次開口。「你要知道,隆帝會讓你活著離開奉天,但絕對不會讓你活著到大虞。」
「這不是正好嗎?」朝陽抬頭,看著西峰。
西峰的心收緊了一下,慢慢後退。
朝陽的眼神,像極了當年……
當年,他隨沈清洲一起去邊關追白狸。木景炎死在白狸懷中的時候,白狸就是這個眼神。
看不出喜怒,看不出痛苦,深不見底。
「朝陽,你要活下去,就算是為了白狸,你也要活下去,否則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西峰緊張的上前,不想讓朝陽放棄。
「站在那個位置之上,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嗎?」
朝陽慢慢曲起雙腿,小聲問了一句。
權利,真的那麼重要嗎?
真的可以讓一個曾經善良的人變得冷血無情,可怕殘忍。
真的可以逼死一國太后,逼死後宮皇后,逼死成千上萬的人。
「從某種角度來講,你和白狸,都是權利的犧牲品。」西峰倒是看得通透,可惜……他也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作為棋子,如何反抗自己的主人?
「是嗎……」朝陽聲音沙啞的問了一句。
西峰握緊雙手嘆了口氣。「和親路上,我會讓人救你離開。」
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辦法。
孤注一擲,非生即死。
朝陽去和親,路上會遇上什麼,不得而知。
隆帝,作為奉天權利頂端的人,他若要讓朝陽死,誰又能保證朝陽能活?
「好……」
……
西峰離開,整個翠竹苑越發安靜的嚇人。
窗外的天色昏暗,感覺大雨要傾盆而下。
朝陽靠在角落裡,肚子疼的發顫。
「娘……」朝兒,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活下去,又能如何?
一個人,真的能自由嗎?
沒有了胤承,沒有了娘親,連自己……朝陽也弄丟了。
窗外起風,花瓣與落葉吹進房間。
朝陽狼狽的看著外面的天空,眼淚慢慢滑落。
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根本無法失控。
她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咽喉,喊不出,哭不得,壓抑到窒息。
「娘,你去找你的木景炎了嗎?」
朝陽低沉著聲音問了一句,嗓子灼熱。
白狸,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了吧。
……
皇宮,御書房外。
沈清洲提議讓沈雲柔代替朝陽,從『翠竹苑』出來,並且澄清一切都是誤會。
隆帝也正有此意,並且讓蕭君澤恢復『沈雲柔』太子妃的位置。
蕭君澤一直沉默,出了御書房才慢慢鬆開握緊的雙手。
眼眸暗沉的側目看了沈清洲一眼,蕭君澤冷笑。
權利,還真是可以讓人隨心所欲。
可惜啊,就算是站在權利的頂端又如何?就像是隆帝,還不是忌憚著沈清洲的存在?
深吸了口氣,或許,他終於能明白當年隆帝費盡心機除掉長孫家的原因了。
因為他也想……在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權臣。
「丞相,一旦太子登基,咱們沈府……」看著蕭君澤離開,沈清洲身邊的人小聲開口。
這太子未必是好控制的主。
「新帝登基初,他還不敢。」沈清洲總是有這方面的自信,以他在朝中的影響力,蕭君澤就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敢正面招惹他。
手下點了點頭,這倒是。
在這奉天,還沒有人能真正動得了沈清洲。
……
「你真的打算讓沈雲柔代替朝陽?」木懷臣等在東宮與御花園的路口,見他與沈清洲同出,握緊雙手問了一句。
「木懷臣……」蕭君澤的聲音有些無力,側目看了木懷臣一眼。「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木懷臣驚愕的站在原地,身體僵硬了很久。
直到蕭君澤離開,木懷臣才回神跟了過去。
是啊,蕭君澤有選擇的餘地嗎?
他同樣只是別人的棋子,任人擺布罷了。
「那朝陽呢?你打算送她去和親?」木懷臣有些心慌。
蕭君澤走著的腳步僵住,回頭指著金殿的位置。「在那之前,我要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