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珩這句話雖然是隨口一說,未經思慮。
然而偏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話,才是真心。
沈長歌只當是個玩笑,她牽唇淺笑,問:「王爺是在和我說笑嗎?」
慕珩的眼下浮起一片陰霾,這個女人,真真是傷人無形。
「這麼說來,你是想回西周了?」
從一開始,慕珩就派人在查沈長歌的底細,卻並沒有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她的人生像是規劃好的一盤棋局,步步殺人。
究竟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沈長歌如此處心積慮?
慕珩猜不透。
沈長歌直接回答:「是,我想回去。」
她必須要回到西周,繼續她的復仇之路。
慕珩的語氣不帶感情,冰冷徹骨,「理由。」
在慕珩看來,沈長歌在西周里有不少仇家,她既然已經逃出來了,為何還要回去?
沈長歌面不改色,她平視著慕珩的目光,回道:「大仇未報。」
大仇未報......慕珩的眸色暗了一下,似乎帶著疑惑。
沈長歌笑了幾下,虛浮的笑意之下是無盡的悲涼。
她道:「若我說......我這一身血海深仇,沒有資格苟且偷生,王爺信麼?」
那些前世的記憶就像是一把刀,無時無刻不在凌遲著沈長歌的心臟。
每次午夜夢回,她以為自己又回到那個骯髒惡臭的冷宮之中。
那些人......他們用滾燙的鐵水淋在她的身上,欣賞著她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們剝光她的衣裳,迫使她像一條蟲子一般,在地上屈辱爬行;他們想盡各種辦法來折磨她,卻又讓她活著,生不如死,日復一日......
而這一切痛苦的源頭,就是她愛錯了一個人。
一片痴心,竟然成為了她一身血淚的罪魁禍首。
她恨南宮奕,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把自己承受過的痛苦加倍還給他!她更恨那個愚蠢的自己!
......
沈長歌從來沒忘記過「蕭錦華」三字,畢竟,那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自己早已被挫骨揚灰、不得輪迴,成為孤魂野鬼。
而這個一身血仇的孤魂野鬼,成為了現在的沈長歌。
......
沈長歌的話並非聲嘶力竭,甚至,她是帶著笑意的,卻透露一種無法言表的悲恨,刺骨的悲恨。
慕珩不禁愕然,他捕捉到了沈長歌言語時的哽咽,還有她肩膀的顫抖。
他不由去想:該是多麼深的仇恨,才能讓她拼命隱忍,卻還是暴露在他眼中?
畢竟,沈長歌是那樣驕傲的一個女子!策馬踏花過,笑立風雪中。
她曾經......經歷過什麼?那些經歷會是怎樣的慘痛?
慕珩的心莫名其妙被揉碎了一般,隱隱的疼痛感,為她而生。
他說了一個字:「信。」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然而慕珩知道,他和沈長歌都有一層厚厚的軀殼,他們把真實的自己包裹其中,展現給外人看見的,是那樣虛假的自己。
他和她一樣,都是一身血債、累累傷痕,一生孤苦。
沈長歌沒有預想到慕珩的反應,她的眼眶有些通紅,似乎有什麼即將噴涌而出。
前世今生,無論是蕭錦華,還是沈長歌,她都沒有哭過,再苦再難都沒有掉下一滴淚。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卻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然而,沈長歌將眼淚逼回去,短短一瞬,她收好了自己的軟弱。
在這個世道,弱者的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沈長歌要成為強者,只有強者才可以報仇雪恨,才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沈長歌眼神堅定,道:「我要回去,而且,我要名正言順地回到西周。」
慕珩驟然抬眸,剎那間鋒芒畢現,他的眸子裡似乎藏著一整條星河,光彩熠熠。
他看著沈長歌,道:「若你願意,這一路的風霜雨雪,我欲與你同行。」
......
這一路的風霜雨雪,我欲與你同行......
如斯動聽的情話啊,任是哪個女子聽到,都會忍不住沉溺其中。
沈長歌有一瞬的觸動。
這一路走來,都是她一個人的單槍匹馬。
莫名出現一個人,說要陪她同行,無論風霜雨雪,
縱然沈長歌心如玄鐵,在此情此景,她的心也不禁被觸動了,自己無法抑制。
或者換個方式來說,她心動了。
這個男人,只是用了幾句話,便讓她的心兵荒馬亂,更讓她的防線潰不成軍。
自古以來,兩軍作戰,攻心為上。
這一戰,沈長歌輸了。
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去逃避關於慕珩的一切。
......
慕珩臉上的陰霾退散,冷峻的面龐突然鍍了一層溫柔的光,眉眼彎如月,剎那間盛世風華。
他輕笑道:「沈長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沈長歌心想:原來,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時候,比往日還要好看百倍。他這副皮相,若生來是個女子,定是說書人口中禍國殃民的妖姬,能傾國傾城的那種。
慕珩有些惱怒,為什麼每次這種關鍵時刻,沈長歌都在「發愣」?
她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是因為他太過迷人了嗎?
慕珩拉過沈長歌的手,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
時光靜止,百轉千回。
是多少次的努力回眸,才不讓對方擦肩而過?
是多少次的堅持不懈,才讓孤單的靈魂相依?
沈長歌願意再次敞開心扉,將心放在另一個人手裡,愛了就是愛了,生死且作後談。
這一生,不問前途,不知後路。
......
慕珩從袖中掏出一支髮簪。
髮簪上點點翠玉,雕刻著精緻玲瓏的花紋,仔細看,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
沈長歌記得這支簪子,當初,慕珩將它送給她,而她又親手還了回去。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支簪子依舊存在。
他一直保留著,隨身攜帶。
慕珩解開了沈長歌的髮髻,瞬間烏髮如瀑泄下,他的指尖在她發間纏繞。
沈長歌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問:「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