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太后的屍體。
第二日清晨。
被宮人們發現。
宮內震動!
慟哭聲迴蕩在整個昭和宮。
華麗暗黑的深宮,一代國母的傳奇,就此落下了帷幕。
喪鐘聲起。
泰和帝跪哭在病榻前,面對自殺的母后,他難過不能自已,體內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徹底抽空,腰背都佝僂了,嘴唇不住地哆嗦,喉嚨里發出一陣陣近乎獸類嘶啞的哭聲。
後面的臣子、嬪妃、皇親國戚見狀。
紛紛跪下。
不管是不是真的傷心,也都跟著哭成了一片。
皇帝都哭了,他們哪裡敢不哭?
還真有一個人膽子大的很,沒有哭。
那自然就是鳳幼安了。
她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注視著昭和太后的屍體——自殺之前,還換上了鳳袍華服,洗臉梳妝,帶著鳳冠步搖,可見此人是多麼愛惜樣貌。
「可惜,你卻選了最不體面的一種死法。」
鳳幼安心中一聲嗤笑。
刺穿喉嚨?
那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喉嚨破了不會立刻死去,心跳還在,死因是大出血和窒息,而等死的過程,無比痛苦,時間還長。
太后信佛。
最後卻選了一種極端的自殺方式。
而在佛家的教義內,自殺者,是很難往生極樂的。
自殺也好。
不管怎麼樣,最後都不會怪到鳳幼安這個主治醫師身上。
太后去世。
屬於國喪。
皇宮內,乃至整個京都,所有的紅色,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白灰,沒有人膽敢再穿鮮艷的衣服走在大街上。
「泰和帝因為昭和太后的去世,太過於悲傷,已經罷朝兩日了。」
武嚴侯府內。
鳳幼安跟三叔,匯報著情況:「真沒想到,那麼心狠惡毒的君主,竟然也是個孝順兒子。」
鳳瀟的目光,飄向了皇宮的方向:「泰和帝一直很孝順,如果沒有太后,沒有昭家,當初還是太子的他,可沒法順利登基,也坐不穩這九五之尊的皇位。每一年太后壽辰,他都會大肆操辦,六年前,甚至還專門興師動眾,為太后修建了海晏避暑山莊,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鳳幼安給三叔煎好了藥。
端著溫熱的藥碗,遞了過去。
屋內只有他們二人。
鳳瀟不需要再偽裝成廢人,早已恢復的雙手,自己就接過了藥碗,不需要人伺候,也能喝藥:「太后去世,對泰和帝的打擊,一定很大。」
他不嫌藥苦。
一飲而盡。
軍中人,沒有那麼多矯情毛病。
鳳幼安微微勾唇,長睫微垂:「我本可以治好她,但是,沒必要。」
她和三叔,一直是互相敞開心扉的狀態。
他們是真正的至親。
互相沒有任何秘密。
鳳瀟英俊的臉上,划過一絲詫異,但也僅僅持續了一秒,也就釋然了:「幼安長大了,你做事,總有你自己的主意和道理。」
是個,非常寬容理解自家孩子的家長。
鳳瀟拍了拍鳳幼安有些冰涼的手背,安慰道:「就算出了什麼事,也有三叔在。天塌了,大人頂著。」
鳳幼安心下一暖,看向男人的眸子:「三叔不覺得我可怕麼?」
她相當於,是謀殺了一國之母的太后!
故意誘導太后,認為病好了,無節制吃甜食,讓她把自己趕走,病情不可控,一步步走向深淵,死也死的毫無尊嚴。
「不,幼安在三叔眼裡,永遠是最可愛的姑娘。」
鳳瀟伸出大手,輕輕地撫了下侄女的頭髮,「你沒做錯,你只是在保護我們。」
泰和帝這一家子,要他死,要鳳眠死,要君傾九死,要梅太妃死。
以前的武嚴侯,或許一腔赤誠,秉承著忠君愛國之心。
但是。
遇刺瀕死。
南疆大軍被困,死傷過半,餓殍遍野,朝廷不肯撥發糧草。
這一系列的舉動,真正是把這位戰神將軍的心,給傷透了。他對曾經自己的愚忠,嗤之以鼻。
「對於我來說,那些國啊、天下啊,並不那麼重要。」鳳幼安取出了一套銀針,開始給三叔的腿,施針,「我啊,光是保護好身邊重要的人,都已經拼盡全力了。」
哪有那麼多的精力。
哪有那麼崇高的情懷。
鳳瀟劍眉星目,是個出了名的美男子,他專注地盯著這個一直以來最寵愛的侄女,這次重傷回來之後,覺得她與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性子雖都是一樣的張揚,但是明顯更成熟穩重有擔當。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
鳳家遭此大難。
完全是鳳幼安這麼一個即將滿十八歲的女子,在一肩扛下來。
「我今日在小廚房熬藥的時候,看到三嬸在給你熬你最喜歡的排骨湯。」鳳幼安抬眼,眼底有笑意,「她耳朵一直是紅的,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了?」
感覺最近。
三叔和那位剛嫁進來沒多久的三嬸之間,氣氛明顯不一樣了。
不像剛開始那麼僵硬。
鳳瀟愣了下,隨即一笑:「沒什麼,她性子內向,比較害羞。我就是送給她一柄匕首,讓她防身用。」
鳳幼安眼角抽了抽,腦海中浮現出四個字——直男禮物。
正常丈夫,哪有婚後送給妻子的第一件禮物,是殺人用的匕首?
「三嬸是慕大祭酒的女兒,是書香門第的才女,你送她匕首,實在是……」鳳幼安啞然失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吐槽三叔什麼好。
「她昨日回娘家了。」
鳳瀟英挺的眉目,凌厲了起來,「今日回來,手腕上就多了些青紫。我問她怎麼回事,她也不肯說。」
鳳幼安心裡「咯噔」了一下。
收起了調侃的心思。
「說起來,三嬸沒嫁給你之前,我曾經在靈藥閣偶遇過一次,她家中有個庶妹,好像叫慕情兒的,很是囂張,對待三嬸像對待下人丫鬟一樣,頤指氣使,辱罵責難。我當時見到了還氣不過,揍了那慕情兒一頓。」
「揍的好。」
鳳瀟道,「我早該猜到,她在慕家的日子過得很不如意,不該讓她獨自一人回娘家的。」
鳳幼安繼續施針:「這不是三叔的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出遠門。京都那麼大,武嚴侯府在城東,而慕府在城北,坐馬車都需要兩個時辰,你的病體未愈,不適合顛簸。」
作為醫生,她是不建議的。
「可如果我能跟著她一起回去,至少慕家的那些個欺凌她的臭魚爛蝦,不至於那麼放肆。」鳳瀟的臉上,浮現一抹愧疚,「大婚之後,三日回門,她是自己回的。昨日是第二次回娘家,她祖母身體抱恙,她收到消息回去探望。」
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夫君,未曾盡到一點保護妻子的責任。
鳳幼安似乎明白了什麼:「所以,你就給了三嬸一把能象徵您身份的匕首。」
三日回門,那個真不能怪三叔。
三叔那時候,幾乎要死了。
強撐著來拜堂,已是不易。
四肢癱瘓,經脈寸斷,吃飯喝水都是問題。陪妻子回門,怎麼可能呢?
鳳瀟被戳破,有些不自在:「那把匕首,隨我征戰多年,上面有南疆軍的白色蒼鷹標緻。日後再有人欺凌她,她用匕首還擊,就算情急之下傷了人,那也算我的。」
鳳幼安露出一抹淺笑:「三叔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別取笑三叔,三叔只是個粗人。」
鳳瀟覺得那個形容詞,不應該用在自己身上,「你三嬸才是個溫柔的人,從來不抱怨,伺候照顧我這個殘廢癱瘓,有時候,為了演戲給泰和帝的眼線看,我還會做一些比較過分的事,她總是眼眶紅紅,委屈地看著我,然後什麼也不說,低下頭收拾被我摔碎的藥碗,重新去熬一碗新的。」
他一直。
對這個妻子,感到很抱歉。
鳳幼安聽著聽著,忽然問了一句:「三叔喜歡她麼?」
鳳瀟一愣。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神色有些迷茫:「喜歡……是什麼。」
鳳幼安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三叔的肩膀:「當我什麼也沒說。」
這是沒開竅呢。
可能只是。
無意間的憐惜和注視。
長輩之間的感情,讓他們順其自然變好,她也不方便操心。
鳳幼安給三叔,針灸完畢之後。
她去了小廚房。
果然看到三嬸慕雙兒,還在那裡熬排骨湯。
因為是三叔喜歡吃的東西,她都是親自看著,寸步不離,不想借下人、廚娘之手。
「三嬸還在忙啊。」
鳳幼安微笑著打了個招呼。
慕雙兒抬起頭,小鹿一樣乾淨的杏眼內,划過一抹欣喜:「幼安你來的正好,這裡有一道藥膳,我研究了很久,拿不準究竟是放白貝還是陳皮。」
她本來是不懂醫理的。
但是為了照顧戰神夫君,一直在努力地學習,豐富自己在這方面的學識。
對於鳳瀟那樣的身體狀況,的確是吃藥膳,比吃普通食物要好。
食補,可以輔助藥物治療。
「我瞧瞧。」
鳳幼安湊了過去,「這道藥膳的確是不錯,用白貝好一些,對三叔身體的確是有好處。三嬸費心了。」
慕雙兒臉頰微紅:「應……應該的。」
照顧夫君,本來就是妻子的責任。
而且。
戰神曾經是多少君臨國女子的夢中情人啊,她何其有幸。
鳳幼安伸出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腕,給她診脈:「上次交代三嬸喝的藥,有按時服用麼?」
三嬸有先天性多囊卵巢綜合徵。
所以被判為石女,無法受孕。
但其實,後天是能通過藥物改善的,受孕機率並非是零。
看目前,三叔對三嬸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萬一日後這對強行被湊到一起的夫妻,真的有了感情,水到渠成了呢?
她說不定還能添個弟弟妹妹什麼的。
真有那麼一天,估計能把泰和帝活活氣死!
「有的。」慕雙兒點了點頭,清澈乾淨的眸子裡,滿是感激,「那個方子,我每天都按時喝,效果很好。小日子再也不會痛了。」
她以為,只是治療痛經的藥。
可實際上。
是治療不孕不育的。
「那便好,繼續按時喝,堅持半年左右,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鳳幼安點到為止。
她是連著三嬸本人一起騙。
三嬸可以治好,不再是石女這事兒,千萬不能傳出去!
畢竟,泰和帝可是殷殷期盼著三叔絕後。
「好,多謝你幼安。」慕雙兒很開心,從旁邊的蒸籠里,取出一盤胖兔子奶黃包點心,「這是我剛剛蒸好的點心,你拿去嘗嘗。」
鳳幼安沒客氣。
接過盤子。
捏了一直胖嘟嘟的奶黃包,咬掉了小兔子的耳朵。
「唔,好吃!三嬸手藝真棒!比宮裡御膳房的點心師做的,還要好吃十倍!」
真不是鳳幼安誇張。
她頻繁出入皇宮,皇宮的膳食點心,可沒少吃。
真不如她這位三嬸做的。
「三叔真是好福氣。」鳳幼安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幼安若是喜歡,可以經常來家裡吃,我給你換著花樣做。」慕雙兒得到了表揚和肯定,心情很是激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手藝好呢。
以前在慕家。
都嫌棄她是個石女,沒人拿她當回事。
她琴棋書畫做的再好,他們嘲諷她不能生;
她做的點心飯菜再好吃,他們笑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總之。
不管她做什麼,不管她再怎麼努力,那些人,總能用「石女」這一點,瘋狂攻擊她。
她是天生的。
又不是自己想這樣兒的。
從小就在貶低、質疑、嘲諷中長大,養成了內向、自卑的性格。
「三嬸若每天都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有些人,怕是要吃醋的。」鳳幼安想像了一下三叔吃醋的模樣,忍俊不禁。
慕雙兒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會的。」
「怎麼不會?」
鳳幼安挑眉,目光落在了三嬸腰間掛著的那把古樸的青銅匕首上,「三叔不是把他的成人禮,都送給你了?」
慕雙兒愣住:「哎?」
一時之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鳳幼安指著她腰間那把匕首道:「呶,就是這把。祖父在三叔的成人禮上,送給他的禮物。三叔很是珍視,上戰場的時候,一直都隨身不離的,南疆軍中將士,見到這把匕首,如見三叔本人。他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送給你防身,很顯然,是承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