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了半山腰,三里外那面大都督帥旗,多鐸便紅了眼,十分暴躁的下令全軍猛攻。
他完全不計傷亡了。
從多鐸,譚泰以下到各佐領,參領都產生了誤判,認為己方大軍壓境,大明都督周世顯和他的標營已無路可走。
這裡是太行山末段,向北是濤濤黃河!
大明都督和他的標營精騎已無路可走,便好似當年在遼東,在松山腳下絕望的大明督師洪承疇一般。
衝上去,碾死他!
「沖,沖!」
在多鐸的嚴令之下,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不停的派出一個個牛錄,在長約兩里,寬幾百米的這一片開闊地上。
他將蒙八旗,正黃旗一股腦的壓了上去。
賭博。
這是一場豪賭!
關外清軍天性好賭,從努爾哈赤十三副甲冑起兵,到薩爾滸決戰,再到松錦大戰,這一路便是賭過來的。
賭命,也賭國運。
兇殘的部族都好賭,對外人狠,對自己人更狠!
清軍如此,東瀛人也是如此。
當清軍六七萬精銳重兵集團,逮住了兵力薄弱,以團練兵為主的大明兵馬大都督,怎麼看都值得一賭!
「鏗。」
譚泰拔出了刀,咆哮起來:「後退者,斬!」
軍令如山。
沖在最前頭的蒙八旗遭了殃。
「希律律。」
清軍騎兵在高速衝鋒中,不時落入陷坑,慘叫聲響徹四野,可沖在前頭的漠北,漠南各部騎兵已經停不下來了。
騎兵衝起來還停的下來麼?
成排的騎兵掉進陷坑,被木樁刺了個透心涼,可也很快將陷坑填平了,用人和馬的屍體硬生生填平了!
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四野。
付出了上千騎兵的傷亡,洶湧而來的清軍越過了一個個陷坑,一頭撞進了區區幾百米寬,放滿了泥水的壕溝里,
清軍此時十分自信。
對騎術的自信,對戰鬥力的自信,對三十年來輝煌戰績的自信!
從大清起兵以來三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兇悍的遼軍,百萬邊軍……都硬生生碾過來了。
又怎會被一條小河溝絆倒?
「喝!」
「希律律!」
付出了慘重代價的清軍騎兵,紅了眼,漫山遍野的衝進了幾百米寬的爛泥潭,濺起了漫天的水花。
「喝,喝!」
清軍拼命抽打著戰馬,趟著壕溝里齊腰深的水,在泥濘中奮力向前,沖向半山腰那面刺眼的明國大都督旗。
可……
好些清軍騎兵一踩進這片泥潭,便覺得不對勁了,胯下戰馬發出一聲聲嘶鳴,奮力扒拉著四蹄。
可卻寸步難行。
濕,滑,黏性十足。
「撲通,撲通。」
衝進這片爛泥潭裡的清軍,馬蹄子打滑,頃刻間摔翻了一大片,連人帶馬摔在了泥水裡。
於是清軍複製了三百年前法國國王菲力六世,所犯下的愚蠢錯誤。
當年四萬名法軍貴族騎兵,面對的是區區七千把英格蘭長弓,尚且落了個全軍覆滅的結局。
而如今六萬清軍面對的……是兩萬多杆重火繩槍!
「希律律。」
人喊,馬嘶,清軍亂成了一團。
前頭的打滑,摔翻了,後頭的還在拼命往前沖,混亂好似瘟疫一般,在騎兵群中蔓延著。
一些格外驍勇的清軍,奮力抽打著戰馬,掙扎著從爛泥里沖了出去,可面前是一排型號不一的小炮……
「放!」
「嗵嗵嗵嗵。」
在五百米的距離上,兵工廠庫存的幾十門青銅小炮,紛紛開火,一團團硝煙在陣地上升騰起來。
「放!」
還有一些從順軍手中繳獲的火箭,火車,虎蹲炮,在倉庫里封存多年了,都被周世顯叫人翻了出來。
「嗤啦。」
火藥捻子燃燒著,冒著青煙……
「咻咻咻。」
一時間火箭狂舞,霰子橫飛,明軍重現了招牌糊臉戰術,用大量火車火箭小炮糊了清軍一臉。
火力急襲!
火箭,鵝卵石大的霰彈,碎石好似冰雹一般射了出去。
「希律律。」
人喊,馬嘶,喧囂震天。
「喝!」
「希律律。」
可清軍仍舊奮勇向前,衝進了泥潭,攪動著渾濁的泥水,又帶著一身的泥水沖了出去,朝著明軍固守的矮牆衝去。
矮牆後是一排排手持火槍,在軍官號令下固守的洛陽團練,如今已是大明正規軍了。
明軍陣地布置的層次分明。
在兩里寬的正面,頂在中間的是一萬新編正規軍,兩翼則是一萬多名稍弱一些的洛陽團練。
總計兩萬多人在矮牆後,組成的火槍陣。
看上去服色雜亂,陣型亂糟糟的。
除了前方的壕溝,爛泥潭,便只有一道半人高的矮牆,為這些血氣方剛的洛陽子弟,提供著微不足道的保護。
後方三里外,半山腰是壓陣的標營銃騎。
連這兩萬多名洛陽團練自己,也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塹壕,胸牆加火槍。
就是這看似雜亂的陣型,將古代騎兵從歷史的舞台上趕了下去,硬生生的,讓使用弓箭和冷兵器作戰的騎兵淪為輔助兵種。
從此火槍步兵取代騎兵,成為了這個世界上的主戰兵種。
這是歷史的潮流,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當然了,再加上帶有尖刺的鐵絲網就更完美了,後來又出現了輕重機槍手榴彈……
騎兵只能打醬油了。
從主戰兵種變成了……傳令兵。
「穩住!」
胸牆後方,面對泥潭中掙扎的清軍騎兵,軍官的號令此起彼伏。
「放近了打!」
從兩三萬團練里挑出來膽子大的,組建成一鎮兵馬,在逆境中越打越強是一支天下強軍必備的技能。
隨著清軍騎兵從泥濘中,掙扎著衝來。
胸牆後的團練兵,一陣慌亂。
清軍騎兵那一張張猙獰的臉叫人心中發寒,血勇之氣稍顯有些動搖,全靠著驍勇的軍官維持著紀律。
一個個身穿大紅棉甲的軍官提著刀,來回奔走,安撫著,訓斥著。
「莫慌!」
軍官的嘶吼中,烏壓壓的清軍騎兵在幾百米寬的爛泥潭中掙扎著,不知不覺將整片開闊地填滿。
無遮無掩的開闊地,兩里寬,到處都是烏壓壓的清軍。
射界良好。
清軍腳下儘是爛泥。
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不少清軍從泥潭中掙扎著沖了出來,可一場悲劇隨之發生。
「放!」
「砰,砰,噼啪!」
一剎那,胸牆後成片的白色硝煙升騰起來,火槍爆鳴聲響徹曠野,將馬蹄聲蓋了過去。
前排後退,後排上前。
「放!」
「砰砰砰砰。」
伴隨著爆豆一般的火槍爆鳴,是恐怖的子彈呼嘯聲,如冰雹一般激射而出,將衝出來的清軍騎兵成片的射翻。
前排退後,後排上前。
又是一陣密集的火槍爆鳴。
「希律律。」
悲催的事情發生了。
清軍從前方的爛泥潭中,掙扎處理,本已經花費了巨大的精力,戰馬已經耗盡了力量,可又迎來了火槍齊射。
成片成片金屬風暴的攢射。
這可真是一場悲劇。
「希律律。」
戰馬被打的立了起來,悲鳴著倒下,可倒下的戰馬又成為路障,阻擋了後方清軍的衝鋒路線。
好些清軍騎兵被射翻,落馬,盡力想要爬起來,可身上穿著二十多斤重的棉甲,腳下又濕又滑,踉蹌著又栽倒了。
被己方的騎兵踩踏,被橫飛的銃子射翻……
又無法閃避。
清軍終於知道了什麼是黃泛區。
黃泛區為什麼可怕?
因為這裡的土壤與關外完全不同,關外的土壤多是鬆散的黑土,也有沙土,可這黃泛區的土壤是粘性很強的黏土。
從黃土高原上衝下來的高嶺土,黏上了就甩不掉,還很滑溜,腳一旦陷進去,再想拔出來可就難了……
「砰,砰,噼啪!」
一萬明軍組成的火槍橫隊,以每分鐘兩發的射速收割著人和馬的性命,每一輪齊射,都是由數千發銃子組成的金屬風暴。
橫飛的銃子攜帶著強大的動能,將凶蠻的騎兵射翻。
甚至撕裂!
更加可怕的是這火槍射出的金屬風暴,無窮無盡,這一段幾百米寬的泥潭成了一大片屠宰場。
無遮無掩的擠滿了待宰的牲口。
這是一場屠殺。
這是預設戰場,精心射擊的屠宰場。
「砰,砰,噼啪!」
沖陣遇阻的清軍在這小小的泥潭裡,栽了大跟頭……
山野間,泥潭裡,兩里寬的正面戰場到處都是進攻遇阻,正在打馬轉圈,完全不知所措的正黃旗旗兵。
成群結隊的旗兵徒勞的轉著圈,在泥潭中掙扎著……
沖不上去,也退不下去。
進退兩難。
在短短一刻鐘時間,也就是十五分鐘之內,將近兩萬名明軍火槍手,在兩里寬的正面戰場,居高臨下的進行了二十幾輪齊射。
兩萬多名洛陽團練在十五分鐘內,在軍官的指揮下,足足射出整整四十多萬顆子彈……
四十多萬顆火槍重彈啊!
這是一個何其可怕的數字!
大量火槍發射溢出的硝煙,升騰著,將正面山林籠罩在雲霧中,好似仙境,什麼也看不清了。
可轟隆隆的馬蹄聲消失了。
山野間詭異的死寂。
起風了。
一陣山風吹過,硝煙散去。
明軍,清軍,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山坡下,整整兩里寬的正面躺滿了屍體,人,馬的屍體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鋪排著。
爛泥潭早已變成了血肉磨坊。
四十多萬發子彈呀……
連製造了這一切的洛陽團練,都驚呆了,一個個手持槍管發燙的火槍,在胸牆後呆呆的看著。
曠野間殘存的清軍也驚呆了。
僥倖存活的清軍好似呆滯了一般,傻愣愣站著,面對屍橫遍野的血腥戰場,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時間好似凝滯了。
十里外,正黃旗固山額真譚泰已經手腳冰涼,麻木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一個無法挽回的滔天大禍。
他和大清豫親王多鐸,聯手創造了東方戰場上,騎兵野戰集團對壘近代火槍步兵,在最短時間內傷亡最多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