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
六萬對二十萬。
兵力如此懸殊,如山一般的壓力撲面而來。
周世顯在廳中踱著步子,面色十分凝重,時不時的停下來看著牆上的巨幅地圖,盤算著兵力部署。
「撲稜稜。」
一隻只信鴿落下,加急軍報從關中,如雪片一般飛入洛陽,如今手中唯一的優勢,是花費了大力氣在各地修建的鴿舍。
「哎。」
可怎麼算兵力都不夠用。
關中本來是有五萬秦軍的,可兩年前被崇禎調入了京畿,早已全軍覆滅,當時的關中可以說家家帶孝。
直接導致了如今的西安府兵力空虛。
關中人實在替崇禎還債呢。
「陝北……」
周世顯眉頭大皺,從陝北延安府,榆林府一線南下,直到關中,這黃土高原本是千溝萬壑,難以通行。
可有一條行軍路線是很順暢的。
這條路便在洛河河谷。
洛河是南北走向,所以沿著洛河兩岸一路向南進攻,沿途不但有水源,還有大量農田。
這給清軍騎兵南下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西路清軍從陝北延安府,榆林府一線,集結了二十多萬騎兵滾滾而來,一瞬間關中以北,門戶洞開。
這條路不是清軍第一個走的。
關中如今的情形和大唐開國時差不多,想當年大唐初立,國力也曾強盛一時,可同樣是因為缺乏騎兵力量,只能被東突厥壓著打。
那時候,狂妄的東突厥騎兵集團入侵長安,就是走這條路線,也是從延安府,榆林府傾巢南下。
大唐皇帝李世民無奈之下,與東突厥簽訂了渭水之盟。
歷史似乎是一個輪迴。
周世顯面色凝重,他好似看到了當年唐太宗李世民的無奈,一旦陝北丟了,黃河河套丟了,關中便十分危險了。
北方遊牧民族騎兵便好似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從黃土高原向著關中平原瘋狂的湧來。
渭河以北,無險可守,也無兵可用。
關中兵馬只能在渭河南岸布防,想必當年李世民也是如此無奈,被迫與東突厥簽了城下之盟。
「姜襄!」
周世顯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冷冽,前山西總兵姜襄不但降清了,還和吳三桂兩人給清軍當起先鋒來了。
「好,好。」
周世顯怒極,夠狠的呀,這是要端了他在關中的根基呀。
關中自然不容有失。
可清軍是分兩路來的,除了陝北這一路,還有多爾袞親率的上三旗,在黃河北岸窺伺中原。
「夠狠!」
周世顯抓了抓頭皮,多爾袞這是來了個全家老少一波流啊,這魄力也算天下少有了。
「來人。」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傳令。」
周世顯眼中透著決然,他麾下能動用的精兵總計六萬,留下兩萬兵馬鎮守洛陽,他親率鳳威軍主力四萬人馬回援關中。
關中不容有失。
一聲令下,大軍調動,重鎮洛陽喧囂起來。
陝北,延安府。
一個小小的延安府,自然沒放在英親王阿濟格眼中,放眼望去,儘是黃土,還有一座座破舊的土窯洞。
對於這塊地盤,阿濟格自然甚至十分嫌棄,不過一想到繁華富庶的關中之地,英親王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呵呵,呵呵呵!」
阿濟格陰沉的臉上,冷笑森森,高聲道:「傳下去,破了西安府,十日不封刀!」
「嗻!」
一聽說不封刀,清軍將領一個個亢奮起來,大聲應命,不久之後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黃土高原。
三日後,渭南。
渭河貫穿東西,靜靜的流淌著。
清軍來的很快,騎兵從黃土高原上席捲直下,沿著當年東突厥進攻長安的路線,大肆燒殺擄掠。
偵騎狼狽的從北岸逃了回來。
「大人。」
一個參謀軍官低低道:「銅川失守,咸陽……」
咸陽怕是也守不住。
周世顯面無表情,徐徐道:「知道了。」
咸陽城在渭水北岸,一座孤城,孤懸在外,在二十萬清軍的兵鋒之下,無論如何是守不住的。
站在渭南城的城牆上,關中的風徐徐吹過。
時空好似錯亂了。
隱約間好似看到了當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也是站在這渭南城上,無奈的看著傾巢而來的東突厥騎兵大軍。
良久,周世顯才道:「咸陽百姓都撤出來了?」
銅川已經無法救援,他只能保咸陽。
一陣死寂。
參謀軍官忙道:「正在撤。」
「要快!」
周世顯陰沉道:「不惜代價,咸陽百姓必須撤出來。」
「遵令!」
又是一聲令下,鳳威軍四萬餘眾沿渭河布防,將帥營設立在渭南最前線,開始架設浮橋,協助北岸的百姓撤退。
對付騎兵集團沒別的辦法,只能堅壁清野。
入夜,渭南。
知府衙門裡燈火通明。
秦王,關中三李從西安府趕來,不勝唏噓。
「還不都怪太上皇?」
五萬秦軍在中原呆的好好的,偏偏被崇禎皇帝調去了京畿,還一戰都給交代了,關中人恨死了那位太上皇。
如今關中無兵可用。
周世顯擺了擺手:「不說這些。」
這一仗不能敗,關中基業不能丟。
可無兵可用也是現實。
「先將咸陽百姓撤出來吧。」
周世顯眼中閃爍著果決,要撤就堅決點,將渭河以北盡數讓給清軍,在渭河以南集結力量,以圖反擊。
親王,關中三李,參謀軍官們紛紛點頭。
「只能如此了。」
可天還沒亮,更糟糕的事情。
「報!」
傳令兵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臉死灰:「大都督,虎牢關失守,清軍強行渡河了。」
「什麼?」
秦王大吃一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眾參謀軍官啞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虎牢關不是已經修繕過了?」
「虎牢關守軍呢?」
這些問題沒人能回答。
虎牢關天險早已經修繕一新,城防堅固,並且長期駐紮著三千守軍,是李錦所部的中原左軍。
估摸著,守軍這時候已經全軍覆滅了。
清軍攻克虎牢關,渡過黃河了,洛陽豈不是岌岌可危,這消息好似一道驚雷,將鳳威軍上下驚出了一身冷汗。
「糟了。」
鳳威軍主力已經回援關中,如今洛陽又兵力空虛了……只有區區兩萬守軍,好一個調虎離山。
可虎牢關天險是怎麼丟的?
天蒙蒙亮,虎牢關。
關城上下,血跡斑斑,漢軍正在黃河水淺處架設浮橋,烏泱泱的騎兵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湧向中原。
「呵呵,哈哈哈。」
多鐸放聲大笑,瞧著得意洋洋的兄長多爾袞,狠狠的拍了一頓馬屁,兄長這計謀可太高深了。
「常勝將軍,周世顯?」
大清王公們不屑一顧,什麼常勝將軍,還不是被攝政王一番妙手,玩弄於股掌之中?
虎牢關是怎麼丟的呢?
被漢軍細作攻破的。
幾個月來,多爾袞和漢官范文程密謀,叫一些剛剛投靠的邊軍兵痞脫下了軍服,偽裝成了逃難的大明百姓。
這些偽裝成難民的細作,混在大批逃難的百姓里,分批渡過了黃河,今天幾十個,明天上百個,漸漸的數量越來越多。
對於這些難民,李錦所部已經仔細盤查過了。
可……
這些人確實是大明子民,都有戶籍黃冊。
根本就無法完全甄別。
一個月時間,兩千多清軍奸細混進了中原,秘密集結了起來,夜裡突然發難,從背後衝進了虎牢關。
虎牢守軍猝不及防,在清軍裡應外合之下盡數戰死了。
「呵呵呵。」
多爾袞發出幾聲冷笑這一招和他祖父,父皇學的,努爾哈赤,皇太極都是用細作的高手。
當年撫順,瀋陽,遼西都是這樣攻破的。
「傳令!」
站在虎牢關上,多爾袞陰森森道:「先破洛陽者,封王!」
關中,渭南。
周世顯在官廳中踱著步子,頃刻間中原戰局急轉直下,兩路清軍好似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向著他湧來。
「虎牢,洛陽……」
虎牢失守,洛陽可就危險了。
東路清軍以上三旗,蒙八旗為主力,順著虎牢關這個突破口洶湧而來,騎兵集團在中原大地撒了歡。
鄭州府,開封府也好不到哪裡去。
「撲稜稜。」
一隻只信鴿沖天飛起,飛往襄陽,淮安,江南……戰局已經徹底脫離了掌控,到處都是關外騎兵在撒野。
多爾袞,范文程,洪承疇這麼多腦袋加起來,使出了一系列連環計,兵分兩路,調虎離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在計謀的比拼上,他輸的很徹底。
可周世顯也不能去責怪李錦,更不能去苛責虎牢關守軍,他們接收的那些奸細本來就是大明子民。
實在是無法一一甄別。
黃河北岸的百姓不堪忍受清軍的凌虐,就會大量逃亡,總不能將逃過來的百姓都關起來吧?
非戰之罪,終究還是實力上的差距,騎兵力量太懸殊了,中原明軍機動性太差,野戰不行。
廳中,鴉雀無聲。
戰局惡化到如此地步,是誰也沒想到的。
「洛陽……」
參謀軍官們一個個心中忐忑,洛陽是真的不能丟,一旦洛陽失守,軍工廠,拉絲工廠,高爐,府學通通落入清軍手中。
那後果不堪想像。
怎麼辦?
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死局,多爾袞也真是夠狠的,來了個全家老小一波流,滿八旗,蒙八旗,漢軍旗,野生女真,野生蒙古……
兩路清軍加起來至少有三四十萬!
「大都督。」
關中豪強,惴惴不安。
「嗯。」
周世顯面無表情,徐徐道:「這一局,是周某輸了。」
范文程,洪承疇這兩個人,不愧是優秀的軍事家,戰略家,讀過的兵法比他吃的鹽還多。
只可惜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
死寂的官廳中,響起周世顯不緊不慢的聲音:「傳令。」
眾參謀軍官,各團營將官紛紛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周世顯徐徐出了口氣,冷冽道:「其一,堅壁清野,收縮兵力,放棄外圍村鎮,堅守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