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官道上濃煙沖天,崇禎皇帝全身戰慄,睜大了眼珠瞧著又是一個死士,駕馭著一輛裝滿火藥的馬車沖了上去。
「轟!」
天津衛前方的官道上火光沖天。
濃煙滾滾好似末日降臨。
大明子弟用悍不畏死的勇氣,沖向了成群結隊而來的關外騎兵,這一刻熱血在胸中涌動,在身體中流淌。
「咯咯。」
崇禎皇帝的身體在戰慄,靈魂也在戰慄。
這些人是為他而死。
瞧著一個個其貌不揚,很普通的青年,就這麼毫不猶豫的駕著裝滿火藥的馬車,向著清軍的千軍萬馬沖了過去。
似乎心中有什麼信念在支撐著他們。
捨生取義。
是崇禎帝自作多情了,這些死士真不是為他死的……
士為知己者死。
崇禎皇帝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他治下的子民,全家老小都死在一次次清軍入關造下的殺孽里。
這些人與清軍仇深似海。
只效忠一人,可絕對不是他這個皇帝。
「轟!」
又是一聲驚天巨響,氣浪將騎兵,拒馬好似玩具一般掀翻,向著四面八方灑落,兇悍的關外鐵騎懼怕了,退縮了。
一個個的抱著馬脖子開始掉頭逃走。
兇悍,野蠻終究是敗給了不畏懼死亡的勇士。
當硝煙散去,通過天津衛的最後障礙被掃除了,清軍設立的路障被炸的亂七八糟,人,馬屍體到處都是。
官道上還留下了幾個深深的大坑。
刺鼻的硝煙瀰漫著,空氣中瀰漫著肉類燒焦的氣味。
「咯咯!」
崇禎皇帝哆嗦著,本能的摸了摸身上,胳膊,腿什麼的都還在,可明黃色的龍袍上糊滿了黑色粘稠的血。
「嘔!
他吐了出來。
可雙目中不由得熱淚滾滾。
「駕!」
十餘個殘兵將崇禎帝推上一批戰馬,駕馭著僅剩的十幾輛馬車,瘋狂的衝進了天津衛城。
「開門,快開門。」
「吱。」
厚重的衛城大門緩緩敞開,車隊硬生生殺出了一條生路。
「轟!」
守軍將千斤閘砍斷,木頭包鐵的城門阻斷了追兵,衛所中軍兵早已逃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幾百個悍卒,接應皇帝的馬車隊沖了進去。
「吁。」
殘破的四輪馬車停住了。
十幾個殘兵帶著一聲硝煙,一身的傷痕紛紛翻身下馬,出發時還有六十多人,這一路衝殺下來多數都戰死了。
還活著的也人人帶傷。
可殘兵依舊鬥志昂揚,似乎不知道死為何物。
「快,快。」
一行人跌跌撞撞的逃向碼頭,在店鋪林立的街道上轉了一個彎,又紛紛停下腳步。
遠遠望去是海天一線,碼頭上停泊著十幾艘海船,從碼頭登船還需要通過一條三里長的棧橋。
可海港里,棧橋上此刻已經擠滿了人。
密密麻麻的,黑壓壓的全都是人。
天津衛雖然不大,可幾萬人口還是有的,京城陷落,亡國了,人人都想著逃命,那就誰也逃不出了。
於是幾萬人將港口徹底堵死了。
十多個軍憲司殘兵,護衛著貴人們停了下來。
沾滿血污的臉都僵住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末日一般的景象,是周世顯,周國輔父子,還有這些軍憲司暗樁也沒有料到的。
人性又如何揣測?
幾萬逃難的天津衛官員,百姓,帶著大包小包的細軟,包袱,老弱婦孺抱著孩子,將通往海船的道路塞滿了。
水潑不進,別說是人……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過去!
讓路?
清軍殘暴,人人都想活命。
亡國了,什麼皇親國戚,權貴都不好使了,皇上也不好使了,誰還管你是什麼皇家貴胄,九五之尊?
「完了。」
周國輔心中拔涼拔涼的。
終究是白費功夫,逃生通道被逃難人群堵死了,人群拼命往船上擠,那十幾艘海船早已被迫離開碼頭,不敢再靠岸。
哭喊聲震天。
「唉。」
此番情景讓周國輔嘆了口氣:「歇了吧。」
別折騰了。
他帶著夫人方氏,一家老小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了,這一路把大夥都顛簸壞了,也不想再折騰了。
這時候讓百姓讓路麼?
有人會聽麼?
攙扶著夫人方氏坐下了,身為周家家主他還是站了起來。
周國輔神色一整,向著十幾個軍憲司殘兵抱了抱拳:「多謝各位了,各位的大恩大德,周氏一族沒齒難忘。」
「不敢。」
十餘個殘兵紛紛躬身,施禮:「老大人言重了。」
「走!」
雖只有十餘個殘兵,身臨絕境卻戰意昂然,熱血依舊在胸中流淌,十餘人提著火槍帶著一身的硝煙。
返身再戰!
「砰,砰!」
激戰再一次爆發。
在天津衛負責接應的,還有幾百個軍憲司好手邊打邊撤,很快在不遠處的巷子裡,和追來的清軍展開激戰。
「砰,砰,砰。」
此時天色漸晚,夕陽西下。
城外,官道上。
「吁。」
大清豫親王多鐸親自領兵追擊,在天津衛城之外停了下來。
一陣寒風吹過。
清軍馬隊裡鴉雀無聲。
前頭官道被炸的坑坑窪窪,殘肢,斷臂,人,馬屍體到處都是,還有幾輛傾覆的馬車。
地面上還有幾個烏漆墨黑的深坑……
不知道多少斤炸出來的。
「希律律。」
戰馬噴著響鼻似乎有些不安。
「呵呵,呵呵呵。」
多鐸發出幾聲冷笑,掩飾著心中的驚駭,暢快的心情卻因此被破壞了,甚至有了一絲絲寒意。
不怕死麼?
多鐸嘴角微微抽搐:「衝進去,找到朱由檢,不論滿漢各旗兵丁,不論官職身份,封地三百里,賞一個……梅勒章京!」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駕!」
漫山遍野的騎兵踩著殘肢斷臂,疾馳而去。
「砰,砰!」
天津衛碼頭上哭喊聲一片,不遠處的巷子裡不時響起密集的火銃爆鳴聲,清軍再一次狂追而來。
關外鐵騎,漢軍緊追著車隊的尾巴狂追而來,一個個好似發了狂一般,下馬,爬城牆猛攻。
天津衛不是什麼大城,只是一座小港,城牆低矮還年久失修,擋不住近乎瘋狂的追兵。
「圖其!」
「上,上,朱由檢就在裡頭!」
喧鬧中夾雜著漢話。
大明皇帝就在前頭,抓住了,一世榮華!
吳三桂也好,關寧軍也罷,晉幫……這些人為何降清,其實真沒那麼多大道理可講。
這些人背後是一個個勢力,地主大勢力。
降清無非是兩個字,利益。
當這世上人人都大談仁義道德的時候,通常也是偽君子遍地的時候,為了利益連親爹父母,祖宗都可以出賣。
而這些人從未消亡,只是在時局不好的時候……蟄伏,隱形了。
看到機會的時候便又出來興風作浪。
「上,上!」
「主子發話了,抓住了朱由檢封地百里,賞一個梅勒章京!」
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外頭的清軍,漢軍紅著眼睛湧入,完全不顧及自身傷亡,火槍爆鳴聲漸漸變得凌亂,抵抗變得微弱。
一步登天。
平步青雲同樣可以讓人變的不怕死,山呼海嘯一般的人潮,將守衛港口的勇士淹沒。
驍勇的軍憲司悍卒一個個戰死。
卻無人後退一步。
「完了。」
崇禎皇帝心中咯噔一下,整了整身上黑乎乎的龍袍,終於邁出了僵硬的腳步,向著皇后,公主,皇子們艱難的走去。
「皇后……」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
周皇后泫然若泣:「陛下。」
崇禎帝露出一絲苦笑,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自殺的勇氣只有一次,他時候他又貪戀起人世繁華來了。
可。
這幫情景又能如何,他一時無言,只好將龍袍脫了下來鋪在地上,捉著皇后的手坐了上去。
公主摟著幾個小皇子,秀美的眼中卻透著倔強。
她竟然不怎麼害怕。
「希律律!」
「砰,砰。」
後方大明殘兵的抵抗漸漸微弱了,隱隱傳來戰馬嘶鳴,喊殺聲四起,追兵正在逼近。
一時間碼頭大亂,響起女子啜泣聲,孩童的哭鬧聲。
朱媺娖抱著最小的一個皇弟,蒼白的嘴角微微抽搐,喃喃自語:「蒼天啊,救救大明吧!」
喊殺聲卻越來越近了。
「吱。」
此時不遠處的海面上響起一聲輕響,似乎是木料之間摩擦所發出的刺耳聲音,在夜幕下的海面上傳的很遠。
「嘩。」
暮色沉沉,一艘三桅杆的戰艦從近海航線沖入了港灣,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幾萬大明子民面前。
「嘩,嘩!」
長長的槳葉入水又抬起,浪花翻飛。
整個碼頭安靜了下來。
數萬百姓還在哭鬧,可已經有人睜大了眼睛,呆呆看著海面上一艘艘戰艦沖入港灣。
一艘,兩艘,三艘……
流行性修長優美的戰艦上,日月波濤旗迎風招展,哭鬧聲漸漸平息,數萬百姓看著一艘艘戰艦在港灣里轉舵,將修長的艦體橫了過來。
「呼,呼。」
一炷香後,碼頭上鴉雀無聲,八艘風帆戰艦在海面上,將艦體橫著排開,首尾相連。
「吧嗒,吧嗒。」
亮出了密密麻麻的側舷火炮。
「呼,呼。」
此時更多的戰艦駛入港灣,從一艘又高又大的樓船上打出了旗號,可普通百姓哪裡懂得水師旗語?
「趴下!」
此時人群外圍,幾個軍憲司傷兵掙扎著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背後的港灣里的戰艦。
瘋狂的大叫起來:「趴下,趴下啊!」
周國輔先回過神來了,抱住夫人便死死趴伏在地,又爬起來跑到崇禎皇帝身旁,將帝後公主皇子都按倒了。
很快數萬百姓不顧地上的積雪,趴下了一大片。
港灣,旗艦。
「這!」
周世顯看著碼頭上黑壓壓的全是人,也大吃一驚,看樣子他的父母家人被難民堵住了,沒逃出來呢。
萬幸他及時趕到了。
「傳令。」
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周世顯低低道:「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