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的旗人周圍,全都是手持火槍的大明步兵,睜大眼睛默默的看著。
死一般寂靜。
「姐夫。」
朱慈烺有些心怯,低低道:「要殺麼?」
周世顯微微一笑,這事兒,他心中其實早有打算,將生殺大權交給這莊子裡的百姓,佃戶去決定。
這片土地本來就是他們的,他們有這個權力做決定。
周世顯一邊打仗,一邊收復失地,一邊在京畿這張白紙上塗抹起來,重新建立了大明的秩序。
「陛下。」
周世顯一臉肅然,罕見的向著大明皇帝行了一禮。
朱慈烺一呆,瞧著他面色如此凝重,也不敢怠慢了,他知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
「陛下。」
周世顯正色道:「臣,請旨成立……鄰人團。」
「啥?」
朱慈烺呆了呆,奇道:「何為鄰人團?」
周世顯微微一笑,娓娓道來。
這鄰人團說穿了,也不複雜,便是以村,鎮為單位,將德高望重的老者,或是通情達理之人召集起來。
每個村,每個莊子都推選一個或者幾個代表來旁聽投票。
這叫鄰人團。
這些韃清,旗人應該如何發落,該殺還是該關起來,還是發配到苦寒之地做苦役,都讓鄰人團來做決定。
官府不要替百姓做決定。
「官府有什麼資格,替百姓原諒這些蠻族?」
這話擲地有聲。
這片土地本就是百姓的,清軍來了,官兵跑了,官員紛紛投降了,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
官員有什麼資格主持公道?
「讓百姓去決定吧。」
朱慈烺認真的想了想,這事兒……似乎還真挺有道理,當下便緊繃著小臉,正色道。
「准奏。」
周世顯微微一鞠躬,笑了笑,不再多言,他心中已經勾勒出一副雄偉的藍圖,他要還政於民。
當然了,這事兒不是幾年時間就能完成的。
什麼事情都讓百姓來決策,也不現實,百姓之中也有愚昧之人,也有不通情理之人。
什麼鄰里之間的衝突,緝拿強盜,兇案……
這些事情還是得官府來主持公道。
「臣,請設立三法司。」
「何為三法司?」
三法司就更容易理解了,就是分權,分誰的權呢,分縣太爺,知府老爺,巡撫大人的權。
別什麼事情都縣太爺說了算。
可別小看了大明的縣太爺,一個縣太爺,那可是響噹噹的百里侯,方圓百里之內,大事小事,縣太爺一句話便決定了。
大明縣太爺的權力可大的沒邊兒了!
到了滿清一朝就更離譜了。
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麼,這絕非是一句玩笑。
「如此一來。」
周世顯娓娓道來,這個三法司就是將緝拿,捕盜,刑獄,審案這些權力,從地方官手裡拿走了。
等於另外成立三個專職的衙門。
朱慈烺聽的一愣一愣的,有點沒譜了。
「這能行麼?」
周世顯笑了笑,這也沒什麼不行的,就算眼下不行,等到民智開啟,百姓都懂法,知法了,將來也是能行的。
他是鐵了心要開啟民智,搞義務教育,把大明從天子一個人的家天下,變成公天下。
不這麼幹,大明永遠好不了。
「嗯……」
朱慈烺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准奏!」
農莊裡,君臣二人已經在為大明的將來做打算了,可京畿之地,此時已是烽火連天,全線激戰。
八月末,京畿,東郊。
「嗚……轟!」
京城東郊,響起隆隆炮聲。
大批清軍炮手登上了東直門,擺弄起了城防重炮,開始了阻攔性質的炮擊,暫時阻止了明軍進攻的腳步。
二十多萬明軍雲集於此,還真被炮火攔住了。
「啊……啐。」
前線明軍瞧著面前的東直門,一座形狀古怪的堅城高高聳立,紛紛破口大罵,這城修的也太刁鑽了。
這怪城看起來城牆不高,護城河也不深,可火力實在兇猛了。
這城防設計的如此刁鑽,各種各樣的碉樓,炮壘,角樓密密麻麻,活脫脫就是一個大刺蝟。
「哪個王八羔子修的城?」
前線明軍忍不住破口大罵。
「是崇禎十九年……大都督叫人修的。」
那沒事了。
八月末,周世顯,朱慈烺率領鳳威軍主力,抵達東直門外,瞧著二十里外那座堅固的棱堡……
「這?」
朱慈烺驚呆了,這東直門一帶的棱堡竟然被清軍利用起來了,清軍不但派了重兵駐守,還拿大炮猛攻一通。
轟隆隆的炮聲響徹四野。
周世顯摸了摸頭,這就有點尷尬了,可這也不能怪他呀,他當年修築東直門棱堡的時候,也沒想到會丟呀!
「呵呵,哈哈哈!」
瞧著城牆上那些正在擺弄大炮的八旗兵,漢軍,周世顯放聲大笑,這不是班門弄斧麼。
「傳令。」
周世顯眼睛眯了起來,徐徐道:「圍!」
於是乎,明軍也不急於進攻了,而是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大舉壓上,開始在城外構築陣地。
等待自己的大炮從後方運上來。
明軍還是一招鮮,壕溝,胸牆加火槍。
一道又一道的壕溝,胸牆將京城三面圍住,只給清軍留下了向北逃往關外的一條路。
標準的圍三闕一。
清廷如釋重負,趁機開始了一場大遷徙。
每天都有大量旗人的家眷,在旗兵掩護下逃離京城,向著北邊的山海關撤退……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哎!」
朱慈烺舉著千里鏡,眼睜睜看著大批旗人從北邊逃走了,他有些急了,就這麼看著清廷跑了?
「呵。」
帥營中,正在研討戰局的參謀軍官們輕笑了起來。
周世顯也微微一笑,輕道:「陛下莫急。」
古往今來除非是孤城,很少有四面包圍的,總是會圍三闕一,這一招是誰想出來的呢。
兵聖孫武。
「為何?」
有這個必要留一面缺口麼,有,而且還很重要!
孫武說,圍師必闕,這可是古代,乃至現在攻城拔寨之時的極為狠毒的一招,太毒了。
兵聖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說攻城的一方在攻擊的時候,無論你有沒有能力全殲敵軍,你都要給敵軍留一條「生路」。
你圍著三個方向打,留下其中一個方向給敵人逃命。
當然,留出來的這條路是有講究的,首先這條路要崎嶇,適合埋伏,埋伏當然是為了清理逃出來的軍隊的。
其二,這條路要確保唯一性,不能讓敵軍四散而逃。
你若是仗著人多勢眾,全部圍嚴實了往死里打,那麼守城的敵軍看到逃跑無望就會拼死抵抗。
而且還會鬥志高昂,反正橫豎是個死,還不如奮戰而死。
弄不好逼急了,還會禍害京城百姓。
京城還有幾十萬大明子民呢!
即使最後攻城的一方贏了,損失也不會小,但是如果你留了生路給他,那麼人在有後路的情況下就會喪失鬥志,做鳥獸散。
所以這一招,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利用了人性的求生心裡,人只要在有希望活下去的情況下會變得異常脆弱。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這便是老祖宗的智慧。
「呵。」
笑了笑,周世顯看向了遠方,視線早已經越過了京城,他眼睛眯了起來,看向了山海關。
「圍三闕一……」
從京城到山海關這條路,同時滿足以上兩個條件,還是按照兵聖他老人家的辦法來吧。
從他冷峻的嘴角,徐徐念出了一句詩。
「長城連海水連天,人上飛樓百尺巔。」
朱慈烺聽的似懂非懂,琢磨著這句詩,腦海中,猛然間有一道驚雷划過,叫了出來。
「山海關!」
周世顯微微一笑:「陛下所言極是。」
「呼。」
朱慈烺眼中精光閃閃,從京城到山海關,這條路本來就窄,又是退往關外的必經之路。
好大一個包圍圈!
少年有夢,大明皇帝再一次興奮了起來,跟著姐夫出來打仗真是痛快,這下子清軍沒料到吧?
八月末,山海關。
夜幕下,茫茫大海之上,月朗星稀。
一支懸掛著大明水師龍旗的艦隊,悄然停泊在渤海灣北部的海面上,偃旗息鼓,藏身在風平浪靜的茫茫大海之上。
大明新任松江水師提督顏繼祖,身穿著嶄新的棉甲,手持著一根超大號的千里鏡,觀察著岸上的關城。
「這裡就是老龍頭?」
一旁,軍憲司長官石亨忙道:「是,錯不了。」
山海關,顧名思義,不但有山還有海。
這個地方叫做老龍頭,地勢險要的一座石頭城,也是明長城的盡頭,入海石城好似龍首探入大海,故此得名。
顏繼祖點點頭,輕道:「果然名不虛傳。」
早在十天前,顏,石二將接到飛鴿傳書,大都督嚴令他率領松江水師,傾巢而出。
限他十天之內拿下山海關。
軍情如火,顏,石二將便帶上了全部的戰艦,攜兩萬名步戰隊新軍走海路,悄無聲息的進入了渤海灣。
在東南季風的加持下,艦隊升起了滿帆,這一路從松江府沿著海岸線北上,他只用了四天。
此刻的山海關,老龍頭空蕩蕩的,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守軍,正在城牆上無聊的打著瞌睡。
這裡本來是吳三桂的地盤,可關寧軍全體跟隨吳大帥南下了,如今更是扔下了老巢,向西走了。
這下子山海關成了一座空城。
「提督大人。」
部將早已按捺不住,低低道:「進攻吧。」
顏繼祖看了看天,耐著性子等候著,等到一大片烏雲遮住了月色,海天交界處一下子暗了下來。
這才低低的吼出了一個字:「攻。」
「嘩啦。」
八艘六百噸級的三桅杆風帆戰艦打頭陣,後頭跟著各種型號的戰艦,運輸船,乘風破浪,向著山海關天險掩殺過去。
老龍頭,長城之上。
幾個吳軍士卒抱著火槍,正在打著瞌睡,猛然間被海面上的波浪聲驚醒,一個個探頭探腦的向外張望。
可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