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邊關的地界了,楚擎也不急於去城關六大營或是望原城。
想要適應環境,先要了解環境,邊關的環境,就是軍伍。
楚擎總覺得薛夔哪裡不對頭,他想了解,深入了解了解。
薛夔為楚擎等人準備了住處,靠近城牆的兩處相鄰院落。
很破舊,牆壁殘缺,屋內一些老舊的木質家具,書桌斜著,木床硬著,窗戶呼扇著,楚擎坐在凳子上也栽楞著。
不是薛夔不想討好楚擎,而是在金戈鎮已經沒有更好的住處了。
軍鎮,這就是軍鎮。
最早的時候,邊軍會輪休,金戈鎮全是軍帳,算是一個「基地」。
到了四五十年前,邊軍軍伍已經開始將親族安置在這裡。
而最近這幾年,大部分軍伍親族都離開了,去瞭望原城,或是去旬陽道,能留在這裡的,只有折衝府的府兵以及退了役老卒。
飯是粥水,裡面有風乾的肉乾,熱騰騰的饢餅是自己帶的,加上一些醬菜。
楚擎有些好奇,好奇薛夔是真的沒條件,還是裝作沒有條件。
王通通出了屋,消失在了夜色中,半個時辰後回來了,確定了。
薛夔的確是沒有條件,這傢伙吃睡都在城外的軍帳中,也是醬菜,粥水,肉乾。
楚擎是個喜歡聽建議的人,當然,主要原因是他比較懶。
所以給小夥伴們都叫來後,楚擎開了口:「大家發表發表意見,搞明白這裡的運作方式後,是直接取代了薛夔接管這裡,帶著人回旬陽道找仇家要物資,還是怎麼樣?」
自從離開京城後的童歸就比較活躍,率先開口:「要我說,直接宰了那冒領功勞的薛夔接管這裡算了,此處折衝府只有七百餘名府兵,非是邊軍精銳,怕甚。」
楚擎沒吭聲,童歸根本沒說到點子上。
肖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了一下開口道:「薛夔這人,末將聽說過,在騎射營中。」
「騎射營的軍伍對他什麼評價。」
「月初,或是季初,無人提及,月末,或是季末,同袍們就開始念叨此人。」
「因為月底薛夔就會將糧草送去?」
「是。」
楚擎沉默了。
邊軍,真的是一群苦命孩子,後世的打工仔要是工資少發十塊錢,都在群里問候老闆全家,要是少發一百,敢和老闆掀桌子。
再看邊軍,少發了多半,多年來一直忍著。
昌賢問了一個極度白痴的問道:「既邊軍糧餉總是拖欠,為何還要從軍?」
說他白痴,因為兩點,第一點,這不是一個皇子應該說出口的問題,第二點,福三回答他了。
「不從軍,做什麼,還有,你以為邊軍漢子稀罕那少的可憐的俸祿嗎。」
肖軼看了眼沒給昌賢好臉色的福三,很佩服。
三哥別說懟皇子了,天子他都懟過。
正如福三所說,真要是為了俸祿,誰在邊軍混,給達官貴人當護院或是當佃戶都比這強。
很多老卒即便面臨諸多不公,依舊不願離開,不是為了錢。
離開了邊軍,離開了軍帳,他們無所適從,他們已經過慣了刀頭舔血的生活,也習慣了和同袍們同吃同睡,在軍中,沒有爾虞我詐,大家都一起吃苦,一起遭罪,誰也不比誰強,當餓的前胸貼後背,當寒風瑟瑟渾身發抖時,他們會告訴自己,自己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安慰著自己,自己是為百姓,為國家把守著邊關。
對外人來說,邊關是酷寒之地。
可對很多老卒來說,這是他們的樂土,不是因為什麼事,而是因為人,因為同類。
「大人,若是只是為邊軍拿回那應有的糧草…」
陶蔚然笑呵呵的開了口:「下官倒是有上、中、下三策,您要聽哪一策。」
肖軼看向老司機福三:「三哥,為何大人要聽下策,還有,兄弟我也看過不少書,就說這謀士的上中、下、三策,為何當主子或是上官,總要聽下策?」
福三反問道:「你想升官嗎?」
「自然是想的。」
「那好,三哥我有三策,保你升官。」
「說來聽聽。」
「先說上策,你每日聞雞練武,一日練九個時辰,苦練殺敵本領,再看一個時辰的兵法,連續五年,五年後,你必然是軍中熟讀兵法的驍將,還怕混不出頭嗎。」
肖軼瞠目結舌:「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中策,你快馬加鞭回昌京,找你爹,讓你爹想法子,保你升官。」
肖軼不吭聲了。
「下策。」福三樂道:「就是老老實實在邊軍中混著,熬資歷,稍微勤勉一些,你選哪個?」
肖軼老老實實的回答道:「下策吧。」
楚擎都聽樂了。
三哥這總結太到位了。
這就和要考清華北大似的,上策,放下手機,卸載所有遊戲,就看書,就複習,一天學習十六個小時,一年之內什麼都不干,只學習,肯定能考上。
中策呢,改一下國籍,北大不知道,清華嘛,只要你會說漢語,呵呵。
所以說,什麼上中下三策,其實就是哪個適合自己,真要是能用上策,那也沒解決不了的問題了。
「甭搭理他倆。」楚擎看向陶蔚然:「你說你的。」
「那下官也說這下策吧,下官不知邊軍風土人情,卻知曉一些軍伍的性情,軍伍,最是排外,若是楚大人想要改變這邊關的規矩,就要讓邊軍認可大人,信任大人,獨木難支,只靠大人與殿下的名頭,邊軍怕是口服心不服。」
頓了頓,陶蔚然繼續說道:「其實想要改變邊關的規矩,天時地利人和,大人都占了,聖旨、銀票、馮帥的信件,加之您的身份,這規矩,不是不能改,可要改之前,得讓軍伍們相信您,願意跟著您改。」
楚擎啞然失笑:「軍伍待遇都差成什麼樣了,他們怎麼會不改。」
「就是因為差到了極致,他們才怕。」
楚擎神色微變。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邊軍們已經從失望變成了絕望,自己的初衷肯定是好的,但是邊軍未必會信任自己,正是因為已經絕望了,所以才極為戒備,不願意改變,不是不願意變好,而是怕變的更差,因為這個更「差」,就是谷底了。
楚擎皺著眉:「那你說,該怎麼讓邊軍信任我。」
「花錢,大筆大筆的花,砸死他們!」
「還用你說!」
「大人別急啊。」陶蔚然收起了笑容:「錢,要花,人,要殺,左手銀票,右手刀劍,銀票讓邊軍接納您,刀劍,讓邊軍信任您,您的腰上,還得纏著鞭子,這鞭子,要抽向軍伍,您得忍著心裡難受,抽出去,抽在軍伍身上,不是他們犯了錯,而是他們笨,認死理,挨幾鞭子,總比受一輩子苦強,抽醒他們,銀票,一個人用,刀劍,另一個人用,鞭子,再找一個人用。」
楚擎有些聽懂了:「銀票,我知道怎麼花,鞭子,我也知道該怎麼抽,但是這刀劍,砍誰?」
「邊軍要砍誰,砍不得,不可砍,您便砍,讓他們知曉,他們做不了的事,您能做。」
楚擎恍然大悟。
這一刀,看來得儘快砍出去了。
看了眼陶蔚然,楚擎終於知道這傢伙為什麼給蕭縣治理的那麼好了,多多少少涉及到了心理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