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四本來沒生氣,但是現在生氣了。
因為這是他迄今為止在楚擎面前發揮最好的一次,為了騙到楚擎,他甚至還給孫安講了講戲,讓孫安全程面無表情殭屍臉,避免穿幫被楚擎看出來。
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老爹太上皇橫插了一槓子。
兒子生氣,當爹就開心。
因為太上皇贏了一千貫。
「願賭服輸,給錢。」
黃老四斜著眼睛:「給什麼錢,你若不踹倒屏風,楚擎一會便怕了,朕龍顏大怒,誰人不怕!」
「怕個屁,這小子都要上來掐死你這丟人的東西了。」
「他敢。」
「你看他敢不敢。」
楚擎依舊呆滯著,望著又要吵起來的父子二人,還是絕望,感覺這昌朝,挺倒霉的,攤上了這麼兩個玩意當皇帝。
眼看太上皇都四下張望看看什麼東西值錢要直接帶走了,黃老四叫道:「朕是大度之人,那便算你贏了,屏風作價一千五百貫,你再給朕五百貫就是了。」
太上皇剛要罵,楚擎清了清嗓子,表情極為古怪:「太上皇,陛下,你們…不殺馮帥?」
兩任天子哈哈大笑,笑的楚擎雲裡霧裡。
太上皇先止住了笑聲,來到楚擎面前,往繡墩上一坐。
「你知為何朕退位時下了一封聖旨,將馮洛封為英國公,讓他留在京中。」
「怕他馮家在邊軍一家獨大?」
「不,是怕他埋骨邊關。」太上皇對孫安打了個眼色,老太監將一個繡墩放到了楚擎身後。
楚擎坐下後,太上皇繼續說道:「十二歲從軍,為國征戰近近六十載,執掌邊軍三十年,大大小小的戰役,單單是親自上陣便不下五十場,馮洛早已是傷病纏身,若是再不卸甲…」
楚擎深情動容:「您是體恤馮帥?」
「體恤,算不上。」太上皇嘆了口氣:「若是體恤,他應安享晚年,而不是在國公府中擔驚受怕,可不在京中,在北三道,即便沒了帥印,也會去軍中,繼續為國朝把守邊關。」
黃老四也搬著個繡墩走了過來,面帶幾許悲哀之色:「魂兒,邊軍的魂兒,邊軍要是沒了魂兒,家國不保,山河破碎,這道理,朕,豈會不懂,也正是因如此,才讓其他將領分鎮不同守備,非是要架空馮家人,而是要改變一些事情,再不改的話,邊軍就成了馮家軍,若是馮家人有失,邊軍就會大失軍心。」
楚擎這心情和做過山車一般,天堂地獄來回竄,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四你不會殺馮帥?」
太上皇一巴掌拍在了黃老四的後腦勺上:「他若殺了馮洛,邊軍才會真的叛。」
黃老四梗著脖子說道:「敢叛,朕就御駕親征,誰敢叛!」
太上皇和楚擎都直接選擇性不搭理黃老四。
不是說黃老四領軍作戰的能力不行,而是關中的府兵,根本不是邊軍對手,哪怕是八大營也沒有勝算,最多五五開,這還是因為八大營糧草充足。
見到黃老四真的不準備殺馮洛,楚擎反倒是開始擔憂了。
「可現在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涼戎要打來了,怎麼收場?」
「涼戎,又呈上一封國書。」
「又來國書了,寫的什麼?」
「涼戎,怕了,見到我大昌枕戈待旦團結一心,又知曉大昌朝的天子為一代明君,文武雙全,乃是不敗之將,怕朕御駕親征橫掃草原,所以願化干戈為玉帛,不起刀兵。」
楚擎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時候送來的國書?」
太上皇望著楚擎,如同望著一個白痴。
國書,自然是沒有的,黃老四在那瞎掰,以及吹牛B。
不得不說,黃老四能成為天子,不止單單是靠同行襯托,也是有點腦子的。
事情,因國書起,那也就可以因國書而止。
國書不是說要打嗎,現在一看昌朝真要打,那就再「送」來一封國書,說不敢打了,就這麼簡單,結了。
至於涼戎那邊被接連上次「代表」,沒關係,他們的人入關都費勁,就算滿大街說他們被代表了,也沒人信。
楚擎才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面容再次露出了呆滯的神色。
「這…成嗎。」楚擎一時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也太兒戲了吧。」
「兒戲嗎?」
黃老四認真的問道:「這有什麼兒戲的,本就是假國書,先行的糧草,正好送到邊關,解了燃眉之急,至於折衝府府兵與青壯輔兵,調回去便是了。」
楚擎張了張嘴。
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看起來整個國家都動起來了,可動的,是心,實際上糧草啊,兵備啊,還沒有徹底調動,整個國家,並沒有太大的損失,最主要的是,先行的糧草送到了邊關,的確是解決了邊軍的燃眉之急。
從這方面來看,馮洛的計劃至少成功了一半。
事是這麼個事,可望著眼前這位掌管大昌朝的天子,楚擎總覺得心裡有點彆扭。
這天子,也太沒溜了吧。
見到楚擎一副表情古怪的模樣,黃老四笑道:「出宮後,你要放出消息,英國公馮洛,今早入宮請戰,願再赴邊關率邊軍應戰涼戎,三日後,再放出消息,鴻臚寺涼戎使團得知馮洛要再回邊關後,惶恐不安,再過幾日,朕就提及第二封國書的事,可是懂了。」
楚擎愣了那麼一兩秒,隨即猛然站起身,真心實意的施了跪禮。
「陛下聖明。」
黃老四哈哈大笑,很是自得。
的確,除了聖明,楚擎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一旦這些消息傳回邊關,邊軍的心,算是徹底安下來了。
那些邊軍將領,是知道內情的。
他們更加知道,朝廷,是不可能讓馮洛回到邊關掌管兵權的。
他們還知道,第一封國書,要開戰,是子虛烏有的事,那第二封國書,自然也是假的。
那麼天子說馮洛要回邊關,嚇的涼戎人打消了攻打邊關的心思,則是告訴邊軍,此事,既往不咎。
除此之外,時間也卡的很好,糧草都運送過去了,邊軍也就暫時不愁吃喝。
天子這樣的安排,既可以完美收場,又能安了邊軍的心,知道天子是向著他們的,還能送去糧草,可謂是一石三鳥。
楚擎被黃老四略顯粗暴的拉起來後,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同時有些羞愧。
因為剛剛懷疑黃老四忘記「初心」而羞愧,因為懷疑黃老四終究是個伴君如伴虎的天子而羞愧。
望著黃老四,楚擎露出了笑容,有些發傻的笑容。
他從未覺得眼前的天子,如此的鮮活,鮮活的令人欣喜。
昌朝,能有這位一樣皇帝,何其幸也。
可楚擎有所不知的是,太上皇與老四,這兩位都去邊關待過的天子,比他楚擎更加了解馮洛,更加了解邊軍。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們也是如馮洛那般,悲憤至極,想到邊軍的境遇,悲憤至極。
為國征戰的邊軍,如此悽慘,並不是這兩位皇帝造成的。
太上皇想改變,改變不了,便毅然決然的退了位,希望昌承佑能改變。
昌承佑要改變,他一定要改變,可這種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剛剛江月生與他說明了實情後,黃老四沒有發怒,只是覺得悲哀,無比的悲哀。
他不怪馮洛,他甚至感激馮洛。
若不是馮洛兵行險著,邊軍的魂兒一旦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沒了魂兒,用不了幾十年,甚至十幾年,或者更短,更短的時間內,邊軍就會徹底成為擺設,昌朝的軍卒,也會成為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