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福三並不喜歡懟江月生。
三哥只是最近讀了些認不全字的書,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人的一生很短暫,無論是他福三,還是自家少爺楚擎。
而短暫的一生不能虛度,尤其是浪費在一些蠢貨的身上。
在福三眼裡,江月生就是蠢貨,浪費時間的蠢貨。
大人,我不同意。
大人,我又同意了。
大人,咱們怎麼辦?
大人,你想過後果嗎?
大人,我們為何要這麼做?
大人,好,那就這麼做吧!
就江月生這死德行,福三是越來越看不順眼。
自家少爺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得了唄,哪那麼多廢話,即便說了那麼多廢話,最後不還得按照少爺交代的去做,這不是浪費時間是什麼?
福三覺得少爺的時間很寶貴,所以「收拾」江月生這種小事,他代勞就行了。
被福三懟的懷疑人生的江月生又出屋了,老老實實的讓探馬們去給付有財找來。
楚擎現在需要一個敵人,也找到這個敵人了,只不過這個敵人比他預想的要強大,強大很多。
關於大昌朝的教育體制,教育制度,人才培養,他一直很看不慣。
但是對於教育領域,楚擎並不了解。
現在,他準備了解了解,了解之後,就要去改變。
改變,尤其是改變一些固有的事物,總會伴隨著一些鮮血淋漓的東西,所以,他準備對這個時代奉上應有的敬意,獻祭上他最鄙夷的敬意,老龔啊,你也別祭酒了,還是本統領直接將你祭天吧。
小半個時辰後,付有財來到了千騎營衙署,與楚擎在班房裡,談了很多事情,談了很久很久。
原本江月生想進去來著,福三不讓進。
三哥的理由是,怕嚇著江月生。
江月生不信邪,進去聽了一會,然後臉色煞白的跑出來了,的確被嚇著了。
與此同時,敬儀殿中,黃老四和國子監祭酒龔承安相視而坐。
龔承安自認為他的地位很超然,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
坐在繡墩上,長有老人斑的那張老臉侃侃而談。
而黃老四則是不斷頷首,不管心裡如何想,總是要做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苟不能化其心,而專任刑罰,民失義方,動罹刑綱,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化民之道,固在政教,不在刑威也。」
龔承安滔滔不絕了半天,拿起茶杯,剛要入口,微微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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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四瞪了一眼孫安,老太監趕緊為龔承安換上熱茶。
似乎溫度過熱,龔承安又放下了茶杯。
黃老四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喜之色,只不過很快又被隱藏住了。
「龔師一席話,朕感悟良多。」
龔承安說了一大堆,大致意思就是統治國家這種事,不能只靠刑罰和暴力,得來思想教育,思想教育比什麼手段都好使,可以從根本上解決百姓乃至鄰國甚至敵國的思想,如果沒解決,那就是思想教育不到位,繼續教育。
黃老四微微頷首:「不錯,這教化,方為正道。」
龔承安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撫須一笑。
「既如此,那明日,老臣便擬下草令,再招收六十名各國使團中的少年人,老臣,親自教導,都是少年俊傑,除此之外,國子監本就有二十餘名異國學子,參加宮試,入朝為官,為觀政朗。」
沒有說「不如」,沒有說「可否」,甚至沒有任何試探,龔承安這一番話,直接算是「肯定」了,就是必須這麼辦。
也是巧了,楚擎剛從黃老四這要走了二十個宮試的名額,倆人將主意打到一個地方去了。
黃老四面無異色,沒有提名額已經讓楚擎要走的事,只是笑著問道:「可若是異國學子參加了宮試,京中學子該如何?」
意思名額讓外國人要走了,咱自己國家的學子咋整?
「我輩讀書人,自當以大局為重,舍小我,成大我,倘若這些學子心有怨言,即便入朝為官,也是鼠目寸光心思不純之輩。」
龔承安的理由很強大,為了大局,個人利益必須讓步,要是不讓步,那就是自私自利,自私自利的人,即便入朝為官,那也不是什麼好官。
黃老四笑著點了點頭,一副贊同的模樣。
「好,那朕考慮一番,此事倒是不急,對鄰國,尤其是這東海瀛人,恩威並施才是,不如國子監先拿出一個章程,朕與南宮璽商議一番如何?」
「老臣竊以為,此事應成定論…」
龔承安頓了頓,沒繼續往下說,站起身施了一禮道:「也好,那陛下便於尚書省商議一番,老臣告退。」
「孫安,送龔師出宮。」
孫安連忙走了過來,彎著腰,將龔承安帶出了敬儀殿。
黃老四坐在書案後,手指輕輕叩著。
片刻後,滿身風雪的孫安回來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黃老四的臉色。
剛剛一番君臣奏對,老太監是看出來了,黃老四不開森,很不開森,只是掩飾的很好罷了。
龔承安很狂,很傲,很狂傲,只是表達的很含蓄罷了。
「孫安。」黃老四面色平靜,也看不出個喜怒哀樂,淡淡的說道:「朕,突然想起一個詞語,這詞語,還是從楚擎那裡學到的。」
「陛下說的是?」
「道德綁架。」
黃老四的表情漸漸變了,譏諷、不齒,以及鄙夷。
「仁、智、禮、義、信,無錯,錯的是,說這話的人!」
黃老四站起身,在敬儀殿中慢慢的踱著步。
「這些尊崇儒學之人,滿口仁、智、禮、義、信,用來要求他人,要求百姓,絕聖棄智,民利百信,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黃老四來到宮門門檻處,望著漫天的風雪,表情很是莫名。
「你可知,朕這輩子聽到最可笑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孫安搖了搖頭:「老奴不知。」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黃老四語氣複雜:「說這話的人,未挨過餓,定是未挨過餓的人,他們可以道德綁架,仁義,是應有的,可也要有利益,若是百姓吃得飽,穿得暖,安居樂業,父慈子孝,忠君愛國,那便是必然之事,可倘若餓著肚子,受著寒冷,活都活不下去了,哪裡顧得上禮義廉恥,嘴上嚷嚷著大公無私之人,反倒是謀私最多之人,可悲,可笑。」
「教化?」轉過身,黃老四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大儒名士龔承安,可教化天下,可讓朕恩澤四海,呵,真是如此嗎,朕,願拿百個龔承安,換一名能征善戰的熊羆之士,昌朝的國土,是打出來的,不是靠嘴說出來的!」
孫安深以為然。
老太監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他只知道,肚子一粒米都沒有的人,絕對沒力氣張嘴談什麼教化。
「去千騎營,將龔承安與朕奏對一事,一字一句,一五一十的都轉告他。」
「老奴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