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黃老四懂了。
倒不是福三的智商已經升級到了凌駕於天子之上,而是信息不對等。
正如福三所說,換了以前,說上工的百姓敢和東家炸毛,誰都不會相信。
可事實擺在眼前,東家求著百姓上工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因為有南郊大棚,你不走南郊大棚的程序,沒有百姓去給你幹活。
如果再出現一個保障商人利益和權利的「商人大棚」出現呢,那麼商人,會不會敢和世家炸毛?
除此之外,楚擎的想法,可以將風險降到最低。
君臣不出面,甚至千騎營都不用出面,只要扶持商賈就行,讓商賈來開辦寒門書院,來對抗世家。
黃老四凝望著楚擎:「你將那些賺錢的作坊份子拍賣給商賈,就是因此緣故?」
「是的,如果我想吃獨食,可以,但是如果將利益與商賈捆綁,與南郊莊子捆綁,利益均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多事情就好辦了,當利益受到損害時,我不會著急,商賈反而會著急,但是有很多商賈都獲取了利益,不是一個,不是十個,而是很多很多,當人數多的時候,膽子就會變大,這是人的普遍心理,他們有靠山,有一起墊背的,加上利益驅使,心態也就變了,對侵犯他們利益的世家,會從畏懼變成反抗。」
「言之有理。」
黃老四再次陷入了沉思,楚擎的一番話,為了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
其實這種事,黃老四不是沒幹過,就如同帝王之術,想整你,不親自動手,扶持一個你的敵人,或者再找一個看不順眼的傢伙,讓狗咬狗去。
聯想到楚擎提出關於開辦書院抵稅一事,黃老四頗為動容。
「楚擎。」
黃老四叫了一聲,隨即抬起手臂,微微落下。
孫安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陛下。」
「去,將馬車中的玉匣取來。」
孫安跑向了馬車,片刻後,捧著一個精美的玉匣返了回來。
楚擎不明所以,黃老四打開玉匣,從裡面拿出了一把樸實無華帶著刀鞘的短刀。
「此刀為短兵,名為千機,是愚兄征戰沙場時佩戴的兵刃,本將善用刀劍,長劍短刀,一長一短,沙場之上,從不離身,長劍名為萬民,賜予了太子昌喻,守萬民,護國朝,朕,對昌喻有大期待,千機,為短刀,藏於暗處,卻行光明之事,這刀,賜你。」
楚擎深情動容:「這…」
「原本,這刀上次便要贈予你的,只是因…罷了,舊事不提。」
黃老四鄭重的將短刀千機交於楚擎,滿面感慨之色:「商賈與拍賣行一事,你自初秋,不,應是夏末便有了謀劃,卻從未與旁人提及過,為國朝,為寒門,你暗自謀劃,受到了諸多不公,這短刀,你受之無愧。」
楚擎再無猶豫,接過了短刀抓在手中。
「謝陛下。」
黃老四揮了揮手,孫安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還是稱呼愚兄為老四吧。」
說到這裡,黃老四哈哈大笑。
楚擎也跟著樂。
其實黃老四的心態,楚擎很了解。
人們總是對敬畏的人,賦予一些自以為是的色彩。
就好比一個女老師,在學校很是威嚴,回到家中,她也會穿著正裝拿著教鞭對老公以及孩子板著臉呼來喚去嗎,不,她不會。
也好比一個校長,整天和老師、學生談素質、談文化、談工作、談人生理想,那麼他下班之後,也會這麼做嗎,不,他不會,他會去洗浴中心,去KTV,去和…工作人員談一些天黑之前不敢談的事。
每個人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天子同樣如此。
天子保持威嚴,是工作需要。
可喜怒哀樂是天性,黃老四同樣是一個凡人,需要朋友,需要說一些平常無法說的話,想聽一些平日裡聽不到的話,也會放縱,會犯傻,會失去理智。
這就是人,其實並不複雜,很純粹。
一個人,一個天子,在臣子面前保持威嚴,在太監面前保持威嚴,在妃子面前保持威嚴,在皇子面前保持威嚴,就連睡覺的時候也要保持威嚴,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人總有心累的時候,總有膩煩的時候,總有想要嘗試另一種面孔的時候。
一切,都是人們一廂情願的臆想,再將心中的想法和形象賦予到他根本無法了解也沒接觸過的人的身上,就如同史書,史書會記載天子便秘嗎,不,不會,會記載天子光著屁股和妃子們玩老鷹抓小雞嗎,也不會,無論成長與什麼環境,適應於什麼環境,總歸是有人性的,人性,就是喜怒哀樂,就是一人多面。
黃老四就是這樣的人,出身軍伍,豪爽,大度,也喜歡吹噓。
皇帝這個職業,和將軍沒有太多的共同性。
在骨子裡,黃老四還是那個皇子將軍。
他或許會適應天子這個職業,但是永遠不會丟失骨子裡關於將軍的一些性情。
前提是,他所面對的人,有沒有資格,這種讓他流露真性情的資格。
楚擎有這種資格,原本就對權威不是很尊敬,加上太多太多的巧合,才擁有了這種資格。
因剽詩詞而相識,因馬蹄鐵與牛鼻環而被欣賞、因亂七八糟的小說而被感興趣,因救太子昌喻而被念著恩情,因心繫百姓而成為志同道合,也因不斷成熟,久而久之,獲取了這種資格,與天子真心相交的資格。
見到楚擎撩起袍子將千機插在了後腰,黃老四微笑點頭:「即便你的法子成了,亦會面臨狂風暴雨,愚兄在宮中,難免顧及不到,你要多加小心。」
面對黃老四的關懷,楚擎表面感動,內心不以為然。
我小心個屁啊,誰干我,我去就議政殿中干誰,你坐在龍椅上給我拉偏架就行。
望向結冰的柳河,黃老四眼中帶著幾分憧憬。
「每每想起煥然一新的朝堂,愚兄便心神蕩漾,與諸臣共同開創大昌盛世,那是何等的壯景。」
「是啊,是得煥然一新了,朝臣…」
楚擎微微搖了搖頭,隨即笑道:「說句難聽的話,朝臣真的挺讓我作嘔的,白天在議政殿,道貌岸然,談論天下大事,張口百姓,閉口家國,可到了晚上,你猜怎麼著。」
「入夜如何?」
「去花船上,叫上一群妓家作陪,飲酒作樂,群魔亂舞,我記得有一次,有個老頭,不知道哪個衙署的,就記得是上朝的官員,看著眼熟,喝多了,一擲千金,竟然脫光了衣服,讓妓家也脫光了衣服,十幾個人,赤裸裸的,滿船追逐打鬧,從船頭跑到船尾,你能想到,這是天天去議政殿中管理天下的臣子嗎?」
「混帳,混帳透頂!」黃老四看向停靠在岸邊的花船,破口大罵:「顏面在何處,羞恥在何處,那些一絲不掛的妓家又在何處!」
楚擎:「…」
福三插口道:「現在花船沒人了,春季才有這場景。」
黃老四「哦」了一聲,很是失望。
楚擎側目看了眼黃老四,有些猶豫。
這短刀叫什麼千機吧還是什麼玩意來著,他覺得自己沒用,想折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