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軼和盛兆軍是被最後拉上來的。
楚擎趕緊迎了上去,見到二人身上沒什麼傷勢,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
盛兆軍站在城牆上面,腳步有些虛浮。
那個在草原上混了十二年的大漢,如同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下了吊籃,虎目漸紅。
十二年來,盛兆軍不知多少次,離的遠遠的,望著巍峨的關牆,只是那麼望著,卻不敢靠近一步,只是那麼望著,望著,望了十二年,望了無數次,獨自一人騎在馬上,遠遠的望著,望著生他育他的國家,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哇」的一聲,毫無徵兆的,盛兆軍突然蹲在了地上,痛哭出聲。
來往的軍伍滿面不解,側目紛紛。
這一哭,盛兆軍就再也止不住眼淚。
從軍以來,他再未流過一滴淚,到了草原上,依舊如此,血,不知流了多少,淚,卻從未有過。
哭的如同月子裡的娃,哭完了,又笑,站起身,如同一個瘋子,摸著關牆磚石,轉身望著關內的大營,哈哈大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又哭出了聲。
楚擎嘆了口氣,只是輕輕拍打著大軍哥的肩膀。
一米八十多的漢子,膀大腰圓,如同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止住了哭聲,又變的拘謹,是那麼的拘謹。
「回家了。」楚擎輕聲道:「盛將軍,你回家了,這裡就是你的家,從這裡往南,都是你的家,你回來了。」
盛兆軍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點頭,不斷的點著頭。
在夢中,他夢到過自己回來時的情景,夢見過無數次。
醒來時,他也幻想過自己回來時的情景,幻想過無數次。
可這些夢到過的,幻想過的,是那麼的不真實。
名義上,他並不是為國征戰,朝廷,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只是楚家的一條路,一條後路。
可他依舊將自己當做昌軍來看,是保護牧民,也是為了昌軍殺其他部落的遊騎兵,在內心深處,他連牧民都不願意保護,只是想斬殺涼賊,多殺一個,未來某一天,昌軍袍澤們就少戰死一人。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來,就這樣無名著,默默著,離關牆是那麼近,也是那麼的遠,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來。
楚文盛已經回京了,何人能帶他回來?
就算回來了,他如何光明正大行走在昌朝的土地上?
回到家中,除了妻子知道實情外,鄉中族老,那些官吏,一定會給他抓入大牢的,因為他是逃卒,是盛家之恥。
現在站在關牆之上,光明正大的站在屬於昌朝的國土之上,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
哭了許久許久,盛兆軍對楚擎報以感激的微笑,擦了擦眼淚,走向了塔樓,城牆角落的塔樓。
他要在那裡睡一覺,這是他的夢想,十二年來最大的夢想,在昌朝國土上,在自己國家的國土上,安安穩穩的,睡一覺,哪怕只睡上半個時辰,進入最為甜美的夢鄉,閉上眼時,他知道,周圍,都是自己的同族。
相比於成熟穩重性格內斂的盛兆軍,肖軼就如同一個純種哈士奇一樣,連跑帶癲的衝到了另一側,一看大王子暈倒了,緊張壞了。
「沒死吧,沒死吧沒死吧,這傢伙沒死吧?」
滿身血污的肖軼撲倒了大王子身邊,摸了摸脈搏,試探了鼻息,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露出了孩童般的笑臉。
福三蹲下身,再次確認了一下肖軼沒受什麼傷後,這才開口問道:「這人是誰,為何要帶回來?」
肖軼嘿嘿一樂:「你猜。」
福三看了兩眼:「草原大王子阿勒鵬。」
肖軼震驚莫名:「你怎地知道?」
福三沒解釋,朝著遠處的楚擎喊道:「大少爺,肖軼將草原大王子阿勒鵬擒回來了。」
肖軼還是很震驚:「你見過大王子?」
三哥懶得解釋。
他又不眼瞎,剛才追過來的是遊騎兵,大部分都披著金鷹部的馬鎧,能讓金鷹部追的差點衝到了城牆下面,只有他們的族長了,而金鷹部族長,不正是大王子嗎。
福三這一嗓子,不止是楚擎驚到了,來往的軍卒們嗡的一下全圍過來了,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這就是大王子?
大王子就長這奶奶樣?
是活的嗎?
能捅兩刀嗎?
楚擎扒開人群,激動莫名:「真的假的,這傢伙就是大王子?」
肖軼溫柔了撫摸著暈倒大王子的面龐,點了點頭:「是,他就是大王子。」
「我去。」楚擎豎起大拇指,激動夠嗆,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這金狼王大汗還過什麼生日了,不算拓跋鷹,八個兒子,現在死了四個,被咱抓了一個,就剩下三個了,哇哈哈哈哈。」
肖軼嘿嘿一樂:「六王子和七王子也死啦。」
楚擎愣住了,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
「大王子殺了六王子和七王子,我們又把大王子抓回來了。」
「臥槽。」楚擎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也就是說,金狼王大汗的兒子,就剩下個老八了?」
「大人,那老八是個廢物,生不了孩子的,草原上有金狼王與金鷹部血統的,只有大王子、六王子以及八王子三人,八王子是太監,六王子死了,大王子,嘿嘿,在咱們手裡。」
城牆之上,掉了一地的下巴,周圍人望著肖軼,如同望著一個魔鬼。
三哥都驚著了:「這豈不是…豈不是說,金狼王的大汗之位,無人可傳了?」
「能傳,傳第三代,但是追隨金鷹部的部落不會同意,第三代沒有金鷹部血統。」
福三說不出話了,望著肖軼,只有敬佩之色了。
「秀兒…」楚擎吞咽著口水,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秀兒,是你嗎,秀兒…」
肖軼哈哈大笑,得意極了。
守關的副將一揮拳頭,滿面敬佩之色:「hei-pei,肖將軍威武!」
肖軼:「…」
眾人頓時馬屁如潮,he-pei之聲不絕於耳,楚擎則是掐著腰,狂笑不已。
過生日,過你大爺過,讓你過,八個親兒子過沒了七個,哈哈哈哈哈,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一個軍伍大喊道:「楚大人,涼賊,來了三個涼賊,應是使者。」
大家望了下,果然有三個騎著馬的涼人趕了過來,就仨人,肯定是使者。
來到城關下,中間一個老頭嘰哩哇啦喊了一大堆,漢話,大致意思就是怎麼才可以放了他們的人,直說他們的人,沒說是大王子,還挺機靈。
「行,現在就放了。」楚擎伸著頭大喊道:「你要切成六塊還是八塊,要不切成六塊吧,太多怕你吃不了。」
「我們可以給你戰馬,給你們好多戰馬,說出你們的條件。」
「哦。」楚擎轉過頭,衝著軍伍們打了個響指:「射死他們。」
下一秒,大王子的首席謀士和兩個隨從,成為了刺蝟精。
一旁的副將大驚失色:「大人,為何射殺了他們,換些戰馬多好。」
福三一臉鄙夷:「你養啊?」
副將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一個軍伍衝著副將輕聲道:「劉將軍,現在邊關,沒地方養戰馬了,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副將咧著嘴,這才反應了過來。
可不是怎麼的,捉狼軍給二十五萬先鋒軍的牛羊與戰馬全都順回來了,加上幾個部落和牧場的戰馬,的確是沒地方養了,聽說望原城的陶大人都開始問旬陽道世家有沒有大量收購戰馬的了,戰馬多的都要套現了。
楚擎看都沒回頭看一眼,只是望著肖軼問道:「那近萬人,追了你們多久?」
「三天左右。」
「一直追?」
「是。」
「人困馬乏?」
「是。」
楚擎再次打了個響指:「開關門,追敵百里,出去乾死他們。」
戰鼓,再起,關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