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無山多丘。
丘陵地貌多林木,可以遮掩。
一隊人疾馳沖入最近林地,在夜色掩蓋下緩行於林木之中。
突厥人沿路追擊,進入林地亦不得不放慢步伐。
一個女人先行翻身下馬,到林地的岔路口蹲下身,認真地搜尋著地上痕跡。
山道分叉口,借著點點夜光能看到地上有兩批雜亂的馬蹄印,看似向著兩個方向去了。
「哼!」女人冷笑一聲,「漢人自作聰明,以為在林地就能甩掉我們。這種哄小孩兒的伎倆簡直可笑。」
說完,女人打了一個口哨。
不出半分鐘,一隻通體銀灰的狼王從黑暗中衝出,到了女人身邊。
女人在其耳邊低語,那狼王甩甩頭,在岔路口停頓不到半秒,瞬間朝著左面的路追了去。
林地中,一陣竄動,不知有多少野狼在黑暗之中相隨。
女人面露得意之色,回馬招手:「追!」
一隊人緊隨狼群,又往林地之中追了一刻鐘。
忽然,突厥人見到前方狼群停下了。
一群狼圍在一團空地上,似是找到了什麼東西。
後方一個精壯的突厥人用突厥語激動地問著:「怎麼了?」
「下去看看!」
隊伍前方的女人又是第一個下來。
幾個突厥人也跟著下馬,疑惑地走到狼群停留了地方。
見人來了,狼群讓了一條道,等女人和幾個突厥人走到最前方,才看到空地上放著一件破爛的衣裳。
衣裳上面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尿騷味兒。
除了衣裳,空地上什麼都沒有。
看到這一幕,幾個突厥人都是一皺眉。
「不好,中計了!」
女人低喊一聲,頭頂卻傳來了樹影閃動的聲音。
幾個突厥人一抬頭,兩支箭從黑暗裡發出!
嗖嗖……
兩道破空之聲打破了月下沉寂,女人瞳孔一縮,身子順勢後仰,整個人如泥鰍一樣在地上一個側翻,眼看著箭支擦著自己的頭髮划過。
但她身邊的同伴就不那麼好運了,一個突厥人被頭頂的箭當頭刺入,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地上。
倒下去,沒了動靜。
樹林中,突厥人叫喊起來,一隊人瞬間做出戰鬥準備。
壯碩的男人背著兩把弓,順勢取下,將兩把弓合作一把,中間夾住一支全鐵重箭,不由分說猛地一拉。
這全鐵重箭非同一般,在這男人的手中勢如千鈞,他雖未看見偷襲的人在哪兒。
但他這一箭出手,黑暗中傳出一陣轟鳴,前方七八棵小樹被攔腰斬斷,頭頂落葉滿天飛,黑暗中傳來一聲驚呼,如墨的黑暗之中有了動靜。
下方女人瞅著動靜的方向,雙手按在皮革阮靴的插槽處,抽出兩把彎月小刀,一手先出一把,朝著黑暗中甩出,小刀在空中飛速旋轉,卻又筆直地消失在黑暗裡。
噹!
黑暗中擦出一道火光,女人眼神一沉,第二把彎月小刀出手,追著那火光出現的位置。
這第二把彎月小刀出擊不是為了殺敵,而是看準了第一把小刀回來的方向,第二把追著第一把,兩把小刀在空中一次撞擊,兩把小刀路線突然一變,一刀向左一刀向右,又在黑夜中劃出兩道優美的圓弧,追著黑暗中一個點同時過去!
噹噹!
又是兩聲!
一息之間,兩把彎月小刀飛了回來,女人一個迴旋,接住小刀,放在眼前一看。
一把小刀刀刃有了缺口,另一把小刀上竟然沾上了尚且溫熱的血珠。
女人冷笑一聲,如蛇魅一般,將血舔下,後方壯漢已經確定方位,再出全鐵重箭夾在兩弓中間,朝著前方一拉!
「快走!」
黑暗中傳來一聲淒涼的叫喊。
又是一個女人驚慌地哭喊:「何叔叔!」
「小姐,快……快走……」
突厥人聽到聲音,發現並不遠,頓時面露喜色,打了一聲呼哨,狼群立即朝著黑暗沖了過去。
但突厥人沒有想到,狼群沖入黑暗不過兩秒。
前方十幾米外的林地中忽然燃起一片火光,先是幾匹狼倉皇地逃了回來,然後更多的狼帶著一身的火慘叫著在林中亂竄。
「啊!」突厥女人心痛地發出一聲怒吼,想要衝入前方火堆。
還沒往前走幾步,後方馬匹也跟著傳出一陣陣慘叫。
「卑鄙的漢人!有人偷射了我們的馬!」
這一下,幾個突厥人坐不住了,全部拔出武器,也不顧前方大火滔天,直接沖入火中。
火焰之後,只有一個護衛打扮的中年人,被一支通體漆黑的箭支死死地釘在一棵大樹上。
那護衛中年臉色慘白,面無生機,只有一絲餘光殘存。
見了幾個突厥人,竟是多了一絲笑意,但他這一笑,口中滿是鮮血流下:「竟……竟然是突厥……王庭十二天狼……」
幾個突厥人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沒有把此人放在眼中,幾個男人走在前面,繼續搜尋地面痕跡。
而那女人再次打個口哨,一頭被燒得焦黑的惡狼從濃煙中走出,然後撲向了樹上的中年。
……
「何叔叔……何叔叔……」
林地中,李舒望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哭聲。
此刻的女俠已無方才的意氣風發,前一秒的生死訣別讓這個姑娘終於露出了本屬於女人的柔弱。
她哭著,無力地靠在被自己稱為女人的男人身上。
到現在也不敢相信發生在先前的一切。
死的是她的護衛,但那是陪伴她十年之久的護衛!
十年護衛,早已超出了主僕的感情,誰能想到就那麼一瞬間,一位親人就這麼沒了?
所有人都很緊張,幾個護衛都知道死掉的人身手如何,但卻不能在突厥人手下活過十秒鐘。
白宋的心跳得飛快,卻也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並不擅長騎馬的他不得不一邊控制著馬兒在林地中小心行走,還要小心地抱著無助的姑娘。
「對方是突厥王庭十二天狼,頡利可汗身邊最精銳的十二護衛!何兄兩箭殺一人,傳揚出去,足以名震天下!何兄為護小姐而死,乃是死得其所!若屬下也能如此,亦死而無憾。」
「不准!我不准你們死!說好的一起回去的!」
隊伍沉默了,只有白宋在李舒望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沒……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峻。」
「為什麼……為什麼突厥王的護衛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來了這麼多!」
「咳咳咳……」不知何時,昏迷的陸大人醒了,咳嗽了幾聲,弱弱說道,「下官……是下官拖累了大家……那些人是為下官而來的……」
「不對!」李舒望的護衛繼續道,「如果只是為了刺殺大人,突厥王不會派遣自己身邊最精銳的士兵來。我想不明白……」
護衛騎著馬仰頭望天,陷入了沉思。
「會不會……會不會是因為我?」白宋弱弱地說了一句。
「白公子說笑了,即便是要針對小姐,突厥王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我在薊縣殺了一個突厥王子。」
「什麼?」隊伍中發出一陣低呼。
一雙雙目光齊刷刷盯向了白宋。
白宋很認真地說:「正是那個突厥王子跟鄭家搭線,有親自押送私鹽出城。就是在那天,我設計將他給殺了。他們都說是突厥王子,也不知道是哪個突厥王子?如果沒有想錯,突厥應該有很多部族。我殺的不該是那個頡利可汗的兒子吧?」
「白公子,那突厥王子可有什麼特徵?」
「長得如何倒是沒怎麼記住,但他有一手丟石子兒的功夫相當了得,可謂是殺人不眨眼。」
「是他!頡利·土魯斯圖,突厥國世子!」護衛突然激動起來,轉頭對李舒望道,「小姐!公子的仇報了!頡利王子他死了!」
白宋有些錯愕,見懷裡的女人忽然直起身,嚴肅地瞪著自己!
「你說謊!傳說頡利王子有不死之身,刀槍不入!你一個文弱書生,如何能殺了他?」
對此,白宋不想多去解釋,直接岔開話題:「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應該想辦法躲開那些狼群。剛才的一把火沒有將那些畜生殺絕,我們不能走遠,只能圍繞山火濃煙躲避。煙味能掩蓋我們身上的味道,既然知道了那些突厥人不好對付,我們也不能這麼莽撞地往前走了。」
「他們的馬沒了,我們可以甩開他們。」
「但這裡是山林,山林里馬走不快,我們要想辦法繞回到荒原上才能將他們甩下。」
「白公子,你說該怎麼做?」
「不如……」
白宋張了張嘴,忽然有些猶豫。
方才的計策便是自己想出來的,結果害得一位護衛慘死。
白宋擔心自己的決定會再次害了大家,所以不敢開口了。
李舒望深吸一口氣,強行振作精神,從白宋手中奪過韁繩,低著頭,沉聲說:「先前之事錯不在你,你,若非你的計策,我們也不會有現在的喘息之機,如果你有什麼打算,儘管說來就是。」
白宋想了想:「棄馬掉頭。」
「棄馬?」
「讓馬匹在山林中肆意走動,能分散突厥人的注意力。我們乘機折返,乘著山火還在,沿來路出山林。現在陸大人的傷勢都沒有處理,我們沒法全員一起抵達目的地了。留一部分人在去最近的縣城照顧陸大人養傷,留一匹馬送一部分人去前線。」
護衛點點頭:「此法可行!將軍在前線等待救治,只有讓小姐帶著白公子先行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