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內白宋自愧不如,場下文人各自歡喜,又是少有嘲諷。
好在公主和太子皆在,文人嘴上少有屏風,說的話不會太難聽,但夾槍帶棒,陰陽怪氣,總是少不了的。
有人問白公子幾時還有水調歌頭那樣的靈感,大家還等著曠世奇作的問世。
有人說白公子寫不出來可以理解,單憑一首水調歌頭,往後再無作品也無人可比。
有人還說白公子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明明心有佳作,卻不肯公之於眾,只恨眾人無緣瞻仰。
白宋兩世為人,自是不會搭理這些酸不溜的話。
榮辱不過一時,正如那水調歌頭一般,前半月是何等的震撼天下?
到了現在,卻也少有人提及。
時間總是會沖淡一切,就算是給陸遙一個順水人情。
但遠處聽著的明月姑娘忍不住了,見白公子遭眾人圍堵奚落,忍不住出言解釋,多夸白公子的好,但在幾張嘴巴面前也顯得無甚用處。
「這白宋名聲過甚,姑姑也會看錯了人。」李承乾沒了興致,說了一聲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哎!」馬周在一邊重重地嘆了一聲,本想著靠白宋沾光,沒想到這白宋來了太子跟前儘是啞屁!如此低調隱忍,哪兒能成事?
馬周心頭嘆息,覺得白宋本該前途無量,卻生了一副與世無爭的性格,註定了難成大事!心下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押寶壓錯了。
丹陽公主看著白宋對滿場言語無動於衷,心中想法卻跟眾人截然相反。
這份氣量和隱忍,天生就是幹大事的人!
這公主看人與眾不同,她要的不是什麼處處逞能的刺頭。
她一個女人,有著先天缺陷,想要有所為,先就要學會無所為。
隱忍是屬於她的至寶,浮誇的外表下反倒是一種對自身的掩飾。
今日見了白宋,忽地從他身上找到了自己身上的影子,反而更加滿意。
用那陸遙來試探白宋,還真起了公主想要的效果。
公主滿帶笑意,將白宋拉到身邊重新坐下,感覺今日也不必再測試什麼了,讓人不要再議論,招手告知宮女,讓外面候著許久的詩詩姑娘進來獻舞。
詩詩姑娘的名頭果然有用,一聽詩詩姑娘要來此處跳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開了,也無人去討論之前詩作。
詩詩姑娘放從外面過來,名氣比明月大,但在太子和公主面前也是稍顯拘謹。
公主示意詩詩可以獻舞了,詩詩姑娘也正巧擺起了架勢,一邊陪襯的歌女準備彈唱時,一個宮女闖了進來。
「公主殿下,外面的公子說他未能寫出第二首《供菊》,特意寫了另一首螃蟹詩,請大家品鑑。」
「螃蟹詩?」公主微微皺眉,她不想在這事上繼續停留,正要開口,一邊的太子又跳下位子,驚奇道:「還能給螃蟹寫詩?快讀來聽聽,本太子正好見識見識。」
太子開口,那宮女就不再問公主的意思,當著眾人的面大聲讀了出來。
「水廊花亭對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念完,場中人等各作思量。
這螃蟹詩少了些雅致,倒是十分直白,說的就是當下眾人在吃螃蟹。
不過這些文人都不是傻子,很快就反應過來這首螃蟹詩的真正用意。
它對的正是白宋寫過的那首螃蟹詩。
白宋贊螃蟹,此詩罵螃蟹。
眼前道路無經緯對的是平生快意無經緯。
皮裡春秋空黑黃對的是何懼東海換薑湯。
句句針鋒相對,白宋將螃蟹贊得有多好,此作便將螃蟹罵得有多狠。
其用意就在明顯不過了。
這是給白宋下了戰書!
這是一種更為高級的嘲諷白宋寫不出作品的方式。
此事要是傳出去,長安文壇必將再度掀起軒然大波,恐怕會比水調歌頭現世的第一天還要熱鬧。
這下有好戲看了!
幾個文人摩拳擦掌,暗暗讚嘆,不知道是哪位大哥如此給力,把眾文人心中的鬱悶給好好地發泄了出來。
剛才的題目,這白宋簡單認輸就能躲過去?
沒那麼容易!
眾人不語,看著白宋,似笑非笑,連詩詩姑娘都不那麼好看了,他們只想看看這位長安第一才子如何收場!
白宋臉色鐵青,哪裡看不出這詩的用意?
「狗日的陸遙,給臉不要臉是不是?當真以為老子是任人拿捏,不會還手?」
這首詩真把白宋給惹火了,他掃一眼眾人,看著眾人那種不屑和嘲弄,心頭之火更甚,深吸一口氣,先平復內心情緒,然後淡淡開口:「所謂詩詞隨緣,看來這緣分還真來了。」
「白公子,此言何意?」丹陽公主問道。
「方才不是寫不出詩嗎?現在突然來了靈感,倒是有了幾首,願意給在場眾人品評品評!」
「幾首?!」眾人一愣。
「先前四題,《憶菊》、《供菊》、《詠菊》、《問菊》,我各出一首!」
「什麼?等等……」
各出一首?
眾人一聽都驚了,還沒搞明白情況,白宋給不給他們屁話的機會,拿出碳筆,在桌前紙上龍飛鳳舞。
丹陽公主旁側觀瞧,見字而誦讀起來:
「憶菊——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照先前之題,《憶菊》本不是白宋所寫,但他第一首寫的是剛才陸遙所寫的憶菊。
更關鍵的是,此作乃是沿用陸遙詩作的韻腳,且沿用陸遙兩句相同的詩,所作意境和感情卻截然不同。
眾人明白,這是白宋的還擊!
外面那人用螃蟹詩對白宋的螃蟹詩。
這白宋居然立馬用《憶菊》還擊外面一首《憶菊》!
好傢夥,還擊寫法跟對方所用一模一樣!
你抄我的「無經緯」。
老子抄你兩句「念念心隨歸雁遠」、「誰憐我為黃花瘦」。
「好玩好玩!」李承乾一邊拍手叫好,不怕事大。
在場文人還是頭一次見人比詩作如此直白有力。
不論這詩的好壞,單單是這一分氣勢就是承認想都想不到,學也學不來的!
場中的兩位姑娘也驚了一身汗,尤其是後來的詩詩,一抬頭發現這作詩之人居然是白公子。
「好個《憶菊》還《憶菊》!」外面劉先生也忍不住讚嘆。
這首憶菊乃是白公子因對方的螃蟹詩而憤怒還擊,可見不是事先準備,而是臨場瞬息所作,用時之短,難以想像!
不等眾人再作驚訝,白宋筆下又是詩作寫成。
丹陽公主接著念道:
「供菊——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場間眾人吸氣而驚目。
而白宋的筆卻毫無停頓。
丹陽公主眸子閃爍,逐漸驚詫起來:
「詠菊——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問菊——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四首菊花詩寫完,白宋將筆收起,對場中眾人一拱手,淡淡說了三個字:「見笑了。」
見笑?
誰還笑得出來?
紅樓中菊詩十二題,樣樣都有!
這裡不過區區四首,只要想到了其中一首,其餘的切題詩作根本不用細想。
白宋不想欺負那陸遙,是那陸遙不知好歹非要往槍口上撞。
還有這些眼高於頂,自覺風流的文人才子,那小人得志的模樣是非得好好殺一殺他們的氣焰。
場中一片寂靜,幾個文人紛紛圍攏過來。
光靠公主讀了一遍還不太明白,因為實在是太快了,都沒人記得完全。
眾人看著紙上菊詩四首,每一首都是七律,光字數就懂難度最大。而且每一首都死扣題目,居然是一首比一首更好!
短短瞬息之間,別說四首,就是單獨半首都難以作成。
眾人心裡想著,莫非這小子故作寫不出,實則是為了憋出這麼一個大招來?
不對不對!
縱然從一開始就在想,整個過程也沒有多少時間,寫出一兩首已經是天才,寫下四首,並且無一錯亂,各有韻味,這還是人嗎?
幾位文人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也許這就是傳奇吧!
寫下《水調歌頭》的傳奇,永遠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
「好……好厲害……」李承乾都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再看白宋時,白宋已經出了水榭,站在門口,捧著一杯菊花茶輕抿著,留下一個側影供人瞻仰。
明月眼泛桃花,小手攥緊,激動得想要尖叫,卻又只能克制。
詩詩姑娘忘了自己來幹嘛的,跟在人群最後,墊腳看了,看過之後更是崇拜之色寫在臉上,偷偷看著白宋,摸了摸自己的耳墜,想著上次送給白公子的耳墜還在不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