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是馬周,但今日馬周非比昨日馬周。
一身衣帶光鮮,再不是上次見的破布爛衫,臉上也乾乾淨淨,雖顯卑微,卻不再那般唯唯諾諾,反倒有幾分粉面油生的感覺。
這一身行頭,怕是費了不少錢。
「哦?你二人原是熟識?」
虞世南見二人相識,稍有意外,隨即懶散一笑,「既是熟識,那事情倒也簡單了。」
「事情?什麼事情?」白宋問道,感覺怕不是什麼好事。
果不其然,馬周來此,竟是舊事重提,笑著對白宋道:「不為別的,還只為了白兄的前程。」
「先生,他給你都說了些什麼?」
虞世南笑道:「這位馬先生說得不錯,你若想往後還有成就,如今天下就只有東宮敢用你。馬先生說了,當今太子敬你之才,有意結交,你當趁此機會與太子拉近關係。」
「誰說太子有意結交了?」白宋反駁,指著馬周,「若是此人所說,可當不得真,一個小小的伴讀,連太子之面都見不到,哪兒能知道太子的意思?上次都跟他見過了,這人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兩邊討好,從中牟利,先生可不要輕信了他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馬周辯解,「今日再見白兄自當不會是上次那樣,如今每日陪伴太子左右,深得太子器重,只要我馬周一句話,必然能把公子推薦到太子跟前。」
虞世南滿臉笑意,對這馬周也頗為客氣,嚴肅地對白宋說:「你切聽聽,這馬先生是太子身邊的紅人。雖只是伴讀,但能日夜相伴,不是一般近臣能比的。即便是老夫,想要推薦人選給太子也有層層阻隔,難得這位馬先生有意抬舉你,你可不要負了這次機會。」
白宋還是頭一次見師父說話如此嚴肅,不曉得這馬周給老爺子灌了什麼迷魂湯,這馬周雖是個人物,但那是後話,現在就是個一貧如洗的寒門,甚至比自己一年前不如,只能當個門下客!這般身份還把師父給說動了?
白宋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初入京城各種事情,各種身份,變來變去,好不容易能安然呆在書院裡混日子,有了個打造手槍的小目標,每天睡覺有女人陪著,白天有個跟班隨著,還有幾個對頭鬥著。
這日子比神仙過著還舒坦,去東宮幹什麼?
白宋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卻又不好直接拒絕。
想來想去,回頭看著馬周,感覺這貨確實有些變化,難不成真就一步登天,成了太子身邊人?
但白宋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那麼回事兒,這才十天過去,這馬周如此就飛黃騰達,也太離譜了。
如果是真的,白宋真有些懷疑到底自己是不是頂著主角光環的男人?這馬周的提升速度簡直開掛!
但若不是真的,他這一身不凡的行頭是怎麼回事?這些衣裳可是要花不少錢,那得是按銀子來算。
一想到銀子,白宋一拍腦門兒,心裡哎呀一聲。
好傢夥!
這貨不會是把自己打發給的錢用在置辦行頭上了吧?
白宋承認當初給銀子有裝X之嫌,但也算是看重馬周,給未來留一條路。
沒想到這馬周用白宋給的銀子把白宋陰了一把。
莫不是靠著這一身行頭,把師父給忽悠了吧?
白宋有些急了,忙著要解釋。
一張嘴又感覺不對,如果說馬周請自己喝茶,結束後自己給了他二十兩銀子,誰信?
難道告訴師父,這人是未來宰相?所以給錢結交?
「白宋,何故無言?」虞世南見白宋表情古怪,微微皺眉。
「先生,這東宮我不太想去。」
虞世南皺眉搖頭:「馬先生早已說了,說你過於隨性,需得要人從旁提點,今日一看,果然是馬先生識人。你就是過於隨性,有些事情能躲則躲,能避就避,年輕當年,怎麼活得比我個老頭子還不如?此事對你多有裨益,太子年幼,正好相處,如能身在近前伴其左右,往後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這件事老夫不是跟你商議,就是告訴你一聲,等馬先生安排好了時間,你就隨馬先生去見太子,不可有任何差錯!」
「我……」白宋語塞,一臉苦相,師父直接下令,白宋也沒有辦法。
白宋鬱悶無比,那馬周卻是頗為得意,對著白宋一拱手:「白兄有虞老提攜督促,他日前途無量!今日馬某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
「馬先生慢走。」虞世南很客氣,又對白宋道,「去送送馬先生。」
白宋氣悶得點頭,走在前面,擺出一個請的手勢:「馬先生,請吧。」
白宋很快將馬周送到學院外面,對方拱手笑道:「白兄靜候佳音,在下必當儘快地安排好時日。」
左右無人,白宋盯著馬周:「忽悠老人家的算什麼本事?」
「誒,白兄此言差矣,在下如此是為了自己,同時也是為了白兄。以白兄之才,豈能如此荒廢了?自當是要個更大的舞台來施展拳腳。」
「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那我就給你個機會。聽說九月初一在城外湘家莊有一個賞花會,如果你能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都安排在那裡,我就隨你的意思去見太子,不然,就算你安排好了一切,我也不會去的。你拿我先生來壓我也不行!」
馬周自信滿滿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既如此,咱們就以九月初一為約,城外湘家莊來見。」
……
馬周一去無音訊。
第二天,有農夫送來了幾車菊花,全部都堆在書院內院的露天下晾曬著。
白宋的生活又回歸日常,每天除了惡補一些被自己落下的四書五經之外,課堂上隨著先生學習手工。
閒暇的時候去內院看看菊花,時不時會去翻一翻。
多餘的時間就繼續拿著手槍各種部件的圖紙研究。
槍的構造很簡單,但要靠著這個時代的工藝技術打造出來卻是很難。
他現在學的手工只是基礎,還只是木工之類的小東西,按照先生的指導作出了一個木製的轉軸機動小鳥已是十分不易,想要作出鐵製的槍械部件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
那位先生很好奇,看過白宋的圖紙,卻不知是什麼,還拿著圖紙去問了城內著名的鐵匠,問他們能不能打造。
結果都說部件過於小巧,製作十分困難。
得知這樣的結果,白宋有些失望,但也沒有放棄,反正就是慢慢研究而已,靠不上別人,靠自己總有一天能行。
隨著手工學習深入,不知從哪一天起,課堂上已經聽不到任何人聲了,只有小刀、小鑽、小剪對著木頭倒騰的聲響。
同學們要製作的東西不同,但專注的心思是想通的。
現在大家已經逐漸意識到了學習手工的意義,現在的每一個人都十分專注,一旦沉寂在製作之中便忘記了一切。
今日八月底。
每個人都完成了一件像樣的木雕作品,或繁或簡,總有收穫,各自看著自己的作品都有些感慨,畢竟在開始學習之前,誰能想到自個兒還有這種天賦?
今日,眾人算是真正找到了收工的樂趣,而那位自稱魯班傳人的先生卻沒有再出現了。
半個月的課程今日算作一個小結。
分別來得有些突然,得知消息後,課堂內顯少了些歡笑,各自都有些沉默。
白宋做了個機關鳥,只要轉動鳥屁股,鳥的嘴就會張開噴出一支箭。
當然,小小細作,多有不足,小箭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同學們在課堂上無所事事,相鄰的都在交換看別人的作品。
「吶,你做的是什麼?」
虞青青背著小手站在白宋身後,好奇地問道。
白宋把自己的機關鳥遞過去。
小姑娘把玩了一陣,覺得甚為新奇:「真好玩!把它送給我好不好?」
「不好。」
白宋拒絕,伸手就要去拿。
虞青青趕緊跑開:「小氣鬼,給我怎麼了嘛?大不了你自己再做一個!」
說著,小眼睛狡黠地眨了眨,又說:「那我用我做的給你換,如何?」
「你做的?什麼鬼東西?」
「是好東西!可好玩兒了!喏……」
小姑娘像獻寶似的拿出自己的作品,放在白宋的桌上。
白宋眨了眨眼睛,皺起眉頭:「這怎麼跟個木質的雞蛋似的?」
「誰叫你天天讓我畫雞蛋的?現在人家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雞蛋,你看我雕出來的雞蛋像不像?嘿嘿……」
白宋看了看,一陣無語,這人木雕的雞蛋真是以假亂真,除了外殼顏色不同,看不出任何毛病。
估計讓先生來做,也做不到如此栩栩如生。
小姑娘有些得意,生怕白宋沒發現雞蛋的巧妙之處,伸手一壓,雞蛋一晃,然後又立了起來。
嘿……還是個不倒翁。
「怎麼樣?我的也不差吧?」
白宋一頭黑線。
「還不止呢!」虞青青趕緊又解釋,「這雞蛋還能打開,裡面另有乾坤呢!」
「啥玩意兒?」
白宋本來毫無興趣,卻是被這人稀奇古怪的構思給整得有些好奇了,再次認真看著那木質雞蛋。
雞蛋下方有一條小小的縫隙,好像是真可以擰開的。
白宋試著一擰,雞蛋打開。
還想著又是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沒想到雞蛋裡面還是雞蛋!
跟外面一層一模一樣。
「嘿嘿……」虞青青笑出了一對小月牙,「還有呢,你繼續往裡面打開,有驚喜呢!」
白宋拿著裡面一層的雞蛋,又一擰。
雞蛋裡面還有一個雞蛋。
再一擰……
還有!
「我操了!無限套娃搞我呢!」
「哈哈哈哈……好玩嗎?」虞青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著桌上拇指大小的雞蛋模型,「快打開,快打開!」
「我打開個屁!你到底是哪個年代的人?哪兒學會的無限套娃?」
「什麼是無限套娃?」
白宋看著一桌子的大小不一的木頭雞蛋,擺擺手懶得解釋,今日被虞青當猴耍,簡直是奇恥大辱!
白宋沒了耐心,想要去院子裡透透氣。
虞青青急了,拽著白宋的手:「誒,你別走啊!還沒有開完呢!」
「要開你開,我耍我不夠呢!」
「就最後一層了,你就打開看看嘛!」
「我就不開,怎麼了?」
「哎呀!」
也不知怎麼了,虞青青沒了先前的歡喜,變得有些為難。
左想右想,趕緊將一桌子雞蛋一個一個按著順序放了回去,然後塞給了白宋:「反正這東西是我送你的,你就好好保管著,等到有時間了就打開看看,裡面真的有驚喜!我沒騙你。」
白宋看了看雞蛋,不耐煩地揣進懷裡,虞青青就把玩著白宋的機關鳥走了,走到一半還不忘回頭提醒一聲:「你可以定要看啊!」
白宋沒在意,正準備出去,卻看見賈可快步到了課堂裡面。
見了賈可,同學們紛紛問道:「先生去哪兒了?」
「就是,一點兒聲響都沒有,怎麼就不來了?」
賈可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先生已經教會了你們何為專注,何為靜心,虞老給他的囑託,他已經完成了,為了不影響大家的學習,沒有跟大家說明。」
雖然大家早有猜想,可真正聽說先生真的走了之後,大家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白宋也有些感慨,回想一下,這裡所有人都叫人家先生,但自己卻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記不清楚。
只因為他是個匠人,處在社會的底層,即便是當先生,也是很不自信,刻意規避自己的名諱。
但他卻是極其認真地看待每一個同學的作品,手把手指導,沒有一刻放鬆。
現在人已經走了,有些同學問到哪兒能找到那位先生。
賈可卻說大家只需要專注於學業,一個先生走了會有另一個先生來。
在介紹新的先生之前,賈可叫了一聲白宋。
「什麼事?」白宋從座位起來,應道。
「這是先生留給你的。」
賈可說著,走到白宋面前,將一把精雕細琢的木質手槍放在了桌上。
每個同學都好奇地觀望,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而白宋看到這個,不覺間眼眶有些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