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去,太極殿中歸於平靜。
自皇上宣布退朝的一刻起,白宋便成了金殿上的隱形人。
所有大臣都把他當成了空氣,仿佛白宋從來沒有來過。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看不到,靠近白宋身邊的都自動繞道而行。
朝代更迭,歷經千年,從未有一個皇帝會當眾宣布某一人永遠不能為官。
李世民創造了歷史,白宋成為了歷史。
即便有天縱之才,寫下了明月幾時有的曠世奇作,但皇上的一句話便給了這樣的人一個沒有未來的未來。
一個永遠不能為官的才子,終究只能成為野史中可有可無的角色,更無法左右朝堂格局。
對這樣的人,當朝官員不會與之有任何聯繫,反之,看得出皇上對此人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厭惡,這時候更不會與這樣的礙眼人物扯上關係。
漸漸的,只有那恢弘的金殿作伴,還有身邊一個久跪不起的老者。
「皇宮重地,趕緊退去,不要逗留。」
先前帶著白宋入宮的公公冷冰冰地說了一句話,轉身就走了,甚至不想再領著白宋離開。
白宋平靜地點了點頭,儘管他不在意世俗名頭,但經歷了一開始的群臣追捧,到現在轉眼落寞,心裡多有幾分感慨和沉寂。
白宋轉到虞世南面前,蹲下身,伸手抓住了虞世南的手腕。
「師父,我們回去吧。」
「白宋,老夫……老夫毀了你一生吶!」
四下無人,虞世南終是不再克制,激動之下老淚縱橫。
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他只是不想讓皇帝太早注意到白宋的存在。
沒想到中秋燈會一首水調歌頭橫空出世,將自己在皇上面前的小巧設計無形破解,以至於皇上震怒,給白宋定了個永不為官的規矩。
永不為官,這無疑是給白宋判了死刑。
江淮集團和虞世南可以再換一個人培養,但白宋呢?
君無戲言,此話當著群臣說的,白宋這一生就無法再入朝為官。
虞世南自覺一生無愧幾人,但白宋這孩子確確實實是無辜的!
被抓入獄是無辜的。
入朝受罰也是無辜的。
一切都是受虞世南的牽連。
虞世南此次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害了白宋。
可這對白宋而言,其實不算什麼。
當不當官,白宋覺得並不重要,今日站在金殿前,無非是順其自然,隨著歷史站在了皇帝面前,他坦然接受一切。
無論是飛黃騰達還是歸隱山林,都是歷史給他作出的選擇,接受就夠了。
他也不知道虞世南背地裡做了些什麼,也不在乎。
只是看到老人家此刻流淚,心裡也感受到了一分溫暖,這老人家是真的對自己抱歉。
感受到了老人家的歉意,這一頁就翻篇了。
「師父,你說什麼呢?這裡是金殿,不是說話的地方,學生送你回去吧。」
……
虞府的馬車等在皇宮外,虞世南上車之後就睡著了。
通過向車夫打聽,白宋才知曉師父為給自己說情在皇宮守了一夜,到現在都沒合眼。
白宋聽了心裡感動,看著昏睡的老人,無奈地笑了笑。
白宋將虞世南送回後準備離開,但虞世南下車後昏昏沉沉地醒來又叫住了白宋,說還有話講。
虞世南任是虞家的主心骨,聽說昨夜去宮中守了一夜,家裡下人趕緊準備些養身的東西伺候。
虞世南在屋中稍稍休整,白宋在外面的院子等著。
無聊等待之際,白宋看到了一個人,突的站起身來,喊道:「虞青!」
「啊!」小妮子聽到熟悉的聲音,驚叫一聲,歡喜回頭,「白宋!」
然後眼睛變笑成了小月牙,背著手,搖搖擺擺走到了白宋面前,仰著小腦袋,一副邀功的樣子。
她可是知道的,現今長安城裡全是談論白宋和水調歌頭的,現在白宋已然成為了長安第一才子,大唐第一才子。
水調歌頭更有成為千古第一詞的勢頭,光是讚美的詩詞評語就有成百上千。
而這一切,都是拜她虞青青所賜,這算不算功勞?
見了白宋還不讓他好好謝謝自己。
小姑娘心裡打著如意算盤,沒想到一到白宋跟前就被他揪住了耳朵。
「哎喲喲!你放手啊!」
「是不是你多管閒事,把我水調歌頭給泄露出去了?」
「哎喲,哎喲……嘶……你先鬆手,先鬆手!」
白宋憤憤地把手一甩,小姑娘氣呼呼地直揉耳朵:「你跑哪兒去了?人家幫你出名,你不感謝我也罷了,凶我作甚!」
「我可真要謝謝您老人家了!」
白宋深吸一口氣,準備講述先前之事。
這時候,房間裡傳來虞世南的聲音:「白宋、虞青,你們都進來吧。」
兩人收拾話語,進了虞世南的房間。
房間裡,老人已經躺在床上,桌上是一點兒吃剩的稀粥。
虞世南看了看虞青青,小聲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虞青青低著頭,小聲說:「四更天。」
「是你把白宋的水調歌頭公之於世的?」
「嗯。」
「哎!」虞世南嘆息一聲。
虞青青有些不服,說道:「爺爺,我做的有什麼不對嗎?白宋有經世之才,水調歌頭更是難得的千古奇作!他想將詞作隱藏,那是天下文人的損失,這樣的作品,就應該讓天下知曉。爺爺為何嘆氣?」
「因為這首水調歌頭,讓皇上注意到了白宋,剛才白宋被宣召入宮,並當著百官的面宣告白宋將永不為官。」
「什麼?!」虞青青傻了,根本想不通這其中有什麼聯繫,「永不為官是什麼意思?」
「我們虞家害了白宋一生,斷了白宋前途,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爺爺……這到底怎麼了?」
「爺爺跟你說過很多次,朝堂容不下才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白宋……你當真不能入朝為官了?」虞青青目光閃爍,聲音有些發顫。
白宋卻很平靜,淡淡回答:「當不當官對我無所謂。」
「是……是因為我?因為我將水調歌頭傳出去?」
「這跟你沒關係。」
話雖如此,但虞青青知道這肯定和自己有關係。
「對……對不起……我……我……」
眼淚在小姑娘的眼眶裡打轉,對他人而言,永不為官可不如白宋心裡想的那麼簡單。
這是古代男子證明自己才華的唯一途徑!
而這條路對白宋永遠關閉了。
一股罪惡感從心底里升起,小姑娘還想找機會告訴白宋自己的身份,現在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虞世南擺擺手:「虞青,你出去吧,爺爺跟白宋還有話說。」
「是。」
虞青青失魂落魄的起身點頭,轉身擦了擦眼淚,默默地離開了房間。
白宋看看虞青,平日裡覺得這人挺煩的,但這時候還真有些可憐。
「師父,此事跟虞青沒有關係,甚至她還救了我。」
「沒有那首水調歌頭,死的只是陸遙,而皇上也不會看出老夫的設計,不會遷怒於你。」
「這真的不重要,當不當官我真的無所謂,只是以後很難肩負起師父交給的責任了。」
虞世南沉默著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是啊,以後也沒有什麼以後了……明日就是永興學院開學之時,你不願來就不必來吧,總之虞家欠你的,以後有什麼的需要的儘管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
「老夫再如何照拂你,你也難在朝堂有所作為,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來永興學院上學又不是為了當官,難道不能當官就不能在永興學院?還是說我們師徒緣分已盡?就因為皇帝的一句話?」
「白宋,老夫害你如此,你還肯認老夫為師父?」
「這根本不是師父所害,不過是命運使然,拜虞老為師也並非貪戀江淮集團的勢力,至少現在不是了。即便不能為官,我也是很樂意跟師父學習的,就怕師父覺得學生是個沒有前途的廢人,不肯在學生身上浪費時間。」
虞世南目光灼灼,掙扎著坐起來,認真地看了白宋許久,然後點了點頭:「好啊!之前我們師徒為利而往,有了皇上這句永不為官,我師徒往後倒也乾淨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