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
全場的眼神,又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今天座上,地位最高的,權勢最重,便是眼前這魏王無疑。
按道理說,應該夸,如果誇了,誰都不會小瞧劉錚。但是如何夸,這又是一個微妙的事情了。
你和太子那樣夸,顯然不行。
首先,魏王是絕對不敢「上天」的,這關係著是否大逆不道。
其次,魏王雄踞天下,當世梟雄,明褒暗貶也確實就不合適了。
但是如何把這誇讚,精妙地通過詩詞表達出來,這就真的要考校一個人的實力了。
「來,但說無妨,孤還是很大度的,哈哈!今日皆都酒醉,詩詞只是助興,不論劉知州做何詩詞,都屬無罪,醉後都不許追究,如何?」
魏王哈哈大笑,舉起一樽酒,全部喝了下去。
眾人紛紛同意,直夸魏王海量。
劉錚微微一笑:「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眾人嘖嘖稱奇,大呼好詩。
魏王聽得也微微動容。
這詩雖說不算大氣磅礴,但也豪氣沖天。這魏王能成為龍炎王朝第一異性王,靠的就是軍功。因為青州背面,便是羌人!在謝天堯繼承大統的鬥爭中,是魏王憑藉一己之力,擋住了羌人的入侵。
這才使得謝天堯成功奪嫡,登上皇位。
老皇帝心念魏王功高,請上凌煙閣,封異性王。
想起那段沙場點兵的崢嶸歲月,魏王眼睛都忍不住紅了起來,一手舉著酒樽,一手有節奏地拍打在大腿上,哈哈大笑:「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好!」
「好一個可憐白髮生!」
此時,魏王已然是一個將近六十的老頭,頭疾纏身,舊傷多次復發,疼痛難忍,常夜不能寐,每思及此,常感懷當年年少輕狂,意氣風發之時。
劉錚這一句「可憐白髮生」,雖說不諱魏王年老之實,略有冒犯。
但結尾這一句,實際上才是這首詩的點睛之筆。
道盡魏王為了龍炎王朝,一生崢嶸,居於龍炎王朝記載偉人的凌煙閣高位,可歌可泣。
「好!」
「劉知州,果真才華橫溢!」
眾人紛紛大賀。
三皇子謝靈笑道:「劉知州,那我呢?」
劉錚笑著看去,輕聲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全場譁然。
三皇子謝靈臉色微變。
若說剛才太子那一首,還是明褒暗貶,這個時候,就是赤果果的羞辱了!
劉錚把三皇子比喻成「書生」,就是說他貪圖京華繁華,不思進取,只知勾心鬥角,卻不知上陣殺敵。太子乃東宮,不能參軍,還可說得過去,但你區區一個皇子,為何不能去建功立業?
便是連那常年駐守邊疆的二皇子都不如!
你天天沉迷於京華的溫柔鄉中,能成何大丈夫,能建何偉業?
「好!哈哈哈哈,好!」
謝方笑得停不下來。
謝靈冷哼一聲,拂袖不悅。
「我我我,還有我!」
魯王跳了出來。
劉錚瞥他一眼:「吳宮夜夜舞歌笙,治國豈能用多情?越甲踏破姑蘇日,羞見東門子婿睛!」
「這這這……」
魯王大汗淋漓,狠狠瞪了劉錚一眼。
眾人鬨笑。
這首詩寫的就是魯王偏安一隅,夜夜笙歌,提醒你小心被人踏破城門,當勵精圖治為好。
魏王笑得人仰馬翻:「魯王還不趕快謝過劉知州提點之恩?」
魯王冷哼一聲,他怎也是一個二字王,雖說比不上魏王,但卻是皇帝親兄弟,讓他謝一個晚輩,他還做不出來。
「那雍王呢?」
眾人再次起鬨。
劉錚繼續。
「束縕宵行十里強。挑得衣囊,拋了詩囊。天寒路滑馬蹄僵,元是雍郎,來送謝郎。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牆,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雍王臉色大變。
魏王眼中精光一閃。
這雍王年少之時,也極富有才名,而後好似開始墮落,貪圖享受……
實則那漢中之地,乃是幾州通衢,兵家必爭。
雍王在夾縫中生存,已是不易。若他太過鋒芒畢露,必會遭到別人聯合毒打。他只能跳起衣囊,撂下詩囊,慢慢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變成了到處討好求饒的昏庸王爺……
這首詩本是朋友相送。
被劉錚稍作修改,卻變成了一個昏庸的雍王,在告別曾經自己的年少輕狂……
最後一句,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更是將雍王這些年的心境變遷,敘說得淋漓盡致,相當到位。
人生無奈,即使背負皇室名號,又能如何?
「好!」
「好詩!」
「雍王這些年,不容易啊……」
「是啊!」
雍王深深一揖,默然不語。
「我呢?我呢?」
這下,所有人都好奇了起來。
「少聞雞聲眠,老聽雞聲起。千古萬代人,消磨數聲里!」
「那蜀王呢?」
「門庭清妙即禪關,枉費黃金去買山。只要心光如滿月,在家還比出家閒。」
「好!」
「鄭將軍呢?」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全場氣氛熱烈,推杯換盞。
劉錚轉了一圈,愣是一杯酒都沒有喝。
最後在遇到陳平,白崖刺史張成江的時候,他才哈哈大笑,連舉兩樽,以示自己的輕蔑之一,然後揚長而去。
「這……」
「太過分了!」
「狂妄至極!」
陳平和張成江的臉色,都變成了豬肝色。
……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回住處的時候,那白崖軍的三個人,也跟了上來。杜彪笑得暢快無比。
楊柯也忍不住讚嘆劉錚之才。
劉錚今天也沒時間多和這剛回來的大當家衛邵交流,這下終於有了機會,三人攜手回到白崖宮,衛邵著人拿來幾碗醒酒湯,這才笑呵呵看著劉錚:「人說公子大才,初時衛邵心有存疑,今日一見,才知流言不假,甚至不及公子萬一啊!」
劉錚連稱不敢。
衛邵一臉真摯:「劉公子率軍援我白崖軍,情真意切,衛邵今日不便道謝,公子當要海涵!」
說著便長身而起,一揖到底。
劉錚也趕忙起身,苦笑道:「大當家的折煞小子了,銀州大軍雖在,但看此時城外,各路大軍互有掣肘,劉錚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啊。」
衛邵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白崖軍身陷囹圄,當是萬物發展規律,勿怪他人。是我幾兄弟,始終無法脫身而出。」
劉錚道:「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身在其位,幾人能灑脫離去?」
衛邵一愣,旋即大笑:「好好,好一個亂花漸欲迷人眼!是啊,我們這幫兄弟,實在是窮怕了,這日進斗金的誘惑,誰又能抵禦?幾次想放下這一切,但幾次又在想,再撈一筆,再撈一筆,哈哈哈,讓劉公子笑話了!」
劉錚苦笑。
這並沒什麼可笑話的,自古以來的人,哪個不是這樣?
倒是這衛邵的灑脫,果然有著一身的江湖氣。
劉錚笑道:「若有魏王幫襯,未必過不去。」
衛邵自嘲道:「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誰能幫襯誰呢?白崖軍想要自保,只能求己!哈哈哈哈!」
劉錚和楊柯,杜彪紛紛對視。
果然這衛邵手中,是有著那本讓所有人都忌憚的帳簿!
閒聊幾句,劉錚等人辭去。
出門走了一段路,楊柯便忍不住:「公子,事不宜遲,明天戰馬會一開,便可動手!」
劉錚點頭:「楊先生當給我兩個熟悉地形的機靈兄弟才行。」
楊柯當即答應:「此事不在話下!」
三人商定,各自離去。
回到屋裡,剛剛由姜軒替換過來的秦長風,起身道:「公子,這是姜軒囑咐我交給你的!」
劉錚接過來那張紙條,定睛一看,登時渾身一震,倏地站了起來。
一時間。
他眼睛瞪大,頓感毛骨悚然,忙不迭道:「走,跟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