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瘟疫,已經開始接近尾聲。
大量的銀州軍,已經開始在街道上,做著消毒工作——至於什麼是消毒,他們也不懂。只是按照劉錚吩咐的來,用混雜著黃花蒿的水,清洗著這個城市。
一場瘟疫,就像一場極寒的冬雪,摧枯拉朽一般,凍死了很多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當然,還有更多無辜的人……
當這場冬雪過去,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支離破碎。
當大地回春,那些逝去的人,已然不在。
敦煌的百姓們,有的歡喜,有的嚎哭,人生百態,此時在敦煌城中,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一個蒙著面的紅衣女子,從這家跑到那家,從那家跑回這家,幫這家收拾一下東西,幫那家抬一下剛剛治癒歸來的人,一刻都不停閒。
不少敦煌百姓,看得都心疼了。敦煌的這些百姓,給她起了一個綽號,叫紅衣仙女。她是這次整個龍炎王朝,來馳援敦煌的人中的一個。
「女娃啊,你休息一下吧!」
「這麼賣命幹什麼呢!」
「快快快女娃,過來喝口水!」
女子輕笑一下,轉身就又去忙了。
「你們聽說沒?這次瘟疫,便是那陳平和溫洋故意放出來的!這兩個狗賊,其心可誅啊!」
「可不是……你說朝廷,也不管管這事兒?」
「兩個人都該死!誅九族!」
聽到這些議論,紅衣女子嬌軀一顫,手中剛拿起來,打算給一個老者餵的藥,都差點撒了出去。
沒錯。
這個女子,便是從涼州大老遠跑來馳援的,刺史陳平之女,陳若詩。她這些天,聽到這些議論,心便如被針扎一般。
之前,她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無憂無慮,在涼州府長大的千金小姐。
她甚至連女紅都不會……
每天就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然而在她來到敦煌,看到這麼多天的人間地獄之後,這對她精神上的衝擊力,無疑是巨大的。她看過那些人在寒戰,在哆嗦,在發熱,在痛苦,在哀嚎,在慢慢死去……
這幾天的救援工作。
她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不再是千金小姐,她可以幫人去倒夜壺,她可以幫人餵藥,她可以忍著恐懼,去幫著抬死人的屍體,然後送去焚燒……
她的手上,已經起了繭子。
她的腿,已經痛得不聽使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是因為救贖嗎?
是因為她是最先知道,這瘟疫是自己父親故意放出來的嗎?
這些天,她都一直沒有睡好,每天都在煎熬當中,於是,越煎熬,她就越想賣力救援。她想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安穩一些。
敦煌。
每天都有人死去。
每一具屍體,都是對她世界觀強烈的衝擊。
誅九族麼?
她輕輕一笑,繼續餵著藥。
她在來之前,其實已經不在乎了,不是嗎?
她看到敦煌,在劉錚的治理下,逐漸好轉,從人間地獄,變成了春回大地。幾次,她都可以看到劉錚那忙碌的背影……她多想去喊他一聲,但她還是忍住了。
自己……
即將是一個罪臣之女。
他呢?
卻是聞名天下,無數名門望族千金小姐的夢中情人,人稱當世賢者的劉知州。
她覺得這一切,真的太恍然了。
想當初……
他還是涼州第一紈絝,在詩會上,偷偷摸了自己的……被人暴打一頓,差點死去。
然而現在……
「啊啊啊啊……」
那病患,痛苦地喝著藥。
陳若詩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思緒拉了回來,輕聲道:「苦嗎?苦就對了呢,劉知州說了,良藥苦口,不管治人,還是治理天下,都是一樣的道理呢。」
那老者,聽到「劉知州」三個字,馬上笑得和孩子一般,趕緊點了點頭,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三日急行軍。
三萬太子軍,終於抵達昌州城外。
太子要入城,姜軒託辭瘟疫嚴重,戰時狀態,故而不放。太子大怒,當日便差點發生劇烈衝突。
但此時秦長風的援軍已經來到昌州,太子也不敢與其硬剛。
太子一聲令下,在城外十里之處安營紮寨。
「銀州軍,目無東宮,當誅!待陳平大軍到來,攻城而入!」
太子下了決心。
他可是當朝太子,竟然這般忤逆自己!他那些智囊們,也沒法勸了。於是,在太子的命令下,剛剛安營紮寨的太子軍,就開始在城外,大擂戰鼓,叫囂謾罵昌州,做出要攻城之勢。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這昌州的瘟疫,還在緊急狀態中,又來兵禍?
這誰頂得住?
姜軒,一個人坐在昌州府中,閉目養神。
時不時,有兵卒進來匯報城外情況。
他們怎樣叫囂,罵了如何的話。
那難聽的話語,讓姜軒幾次都差點沒忍住,率軍出城,和那太子軍大戰一場!
但他還是忍住了。
忍!
不得不說,現在的姜軒,在劉錚和青陽鑠的調教下,著實是成長了不少。他知道,不管太子軍怎麼罵,都還在城外,他不讓進,他們便不好進,自己的抗疫工作,便可順利進行。但若他打開城門出擊,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他先打的太子!
這拿到哪裡,都沒有地方說理!
所以。
他只能忍。
就算那太子派人罵什麼劉知州商賈之子,罵什麼姜軒無父無母的賤民,罵什麼秦長風一屆遊俠,銀州如何如何,銀州軍如何如何,甚至還有人穿著女人裝,扮演姜軒,在城外唱戲……他還是在忍著。
大局為重!
既然公子將昌州的抗疫工作交給自己,他就應該以抗疫為大局!
一邊忍著城外的謾罵,一邊主持抗疫工作。
姜軒覺得,他同時,也是在磨鍊自己的心性。
所以。
秦長風幾次都忍不住了,想出城單挑那太子軍幾個將領,都被姜軒攔住了。
他笑著和秦長風說:「長風大哥,擋太子於城外,已然是大罪,天下定會口誅筆伐,若再大動干戈,怕與公子大局不合。」
「城不破,便固守!」
「待公子,分勝負!」
姜軒覺得,就他和秦長風的地位,和太子正面剛,不管勝負,始終吃虧。
如今涼州形勢,錯綜複雜。
但當公子來正面對峙太子之時,便是可分勝負之日。
果然。
劉錚就在太子圍城兩日之後,奔至昌州。
看到雙方沒有發生激烈衝突,劉錚這才鬆了口氣,登上城樓,一看太子這排兵布陣,他便苦笑一聲:「太子是真想打,奈何兵力不夠……」
姜軒和秦長風臉色一變。
「公子,這可如何是好?」
「待那涼州兵來援,那還了得?」
劉錚苦笑:「他怕是沒有機會來了,隨我去見太子吧!」
眾人臉色一變。
「公子,萬萬不可!」
「那太子,現在恨不得……」
眾將嚇了一跳。
現在的太子,要是看到劉錚,還不得把他給碎屍萬段?太子恨劉錚,不是一兩天了。更關鍵的是,劉錚去見太子,是帶兵去,還是不帶兵?
帶兵的話,你要打仗?
不帶的話……
若太子隨隨便便給劉錚找個罪名,當場誅殺,算是去除一個心頭大患。到時候,即使皇上怪罪,但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既成事實,誰能如何?
劉錚卻是一笑:「有千雲在,萬軍中又有何懼?何況,我是去給他送禮談判的,若他不傻,便不會殺我……」
眾人一看又勸不住。
便開始整頓兵馬。
若太子真對劉錚敢做什麼,三萬銀州軍,必將傾巢而出!管你是不是太子,即使是當今聖上,也要殺了為劉知州雪恨!
劉錚,裴千雲,一人騎著一馬,從昌州城出來。
那還在張牙舞爪的,唱戲的一幫太子軍,直接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