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羅盤和三合盤看起來完全不同。
它四四方方,中間又有一塊凸起的圓盤。其上密密麻麻的圈,我竟一眼沒看出來有多少層。
此外,最扎眼的還是算盤。
那厚重的質感,竟然像是純金的,在燭光之下散發著鋥亮的光澤。
蔣一泓坐到了桌旁,他顫巍巍的兩隻手落在了金算盤上。
本來抖個不停的手,居然平穩下來。
忽然間,他的目光落至我身上,接著便開始撥動手上的算珠。
下一瞬,蔣一泓忽然雙目圓睜。
他再看我的神色,便透著驚愕,同時還有一抹驚喜!
可緊跟著,他的眼角便浮上了一抹淡青色,看上去格外陰森。
此刻,蔣一泓整個人的氣場似乎都變了。
他手頭的動作卻慢了許多,要撥動算珠的手指,都遲緩了不少。
堂屋內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尤其是蔣一泓的那雙眼睛,讓我覺得,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被撞祟的何雉一樣。
燭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成了幽綠色,微微跳動著。
我不但覺得心底壓抑,更覺得渾身僵硬。
好似不曉得什麼時候,身後站了一個人,陰冷盯著我的後背……
我呼吸變得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隨著啪的一聲輕響,是算珠碰撞在了算盤上!
忽然間,蔣一泓的神態恢復了正常。
蠟燭的火苗跳動數次,也成了正常的橘紅色。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消失不見。
蔣一泓眼神凌然,從平靜變成了灼熱!
「壬戌年,壬子月,甲子日,冬至子時,陰陽交替。」「李陰陽……好一個李陰陽!」
「你過來!」蔣一泓低啞的聲音,似乎都響亮了不少。
可他這副神態著實讓我有些舉足無措。
甚至他剛才竟然說出來了我的生辰八字!
不但如此,他還說出來了陰陽交替,那語氣,分明是誇讚我的名字。
我一時間站在原地沒動,蔣一泓似是急了眼,他直接抬手離了算盤,兩隻手頓時又如篩糠一般顫動不止。
他腳步都似有蹣跚,匆匆走到了我的跟前,眼瞅著他就要摔倒!
不過他飛速抬起手來,直接便按住了我的頭!
陡然間的劇痛,仿佛他的手指都要按壓進我的腦袋裡頭,將我的頭骨捏碎……
緊跟著,他的十指便在我的腦袋上挪動,一寸一寸,就像是在搓揉我的頭骨似的。
我覺得我很能忍受疼痛,可這種痛感,還是讓我悶哼出聲,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頭生異骨,命中貴相,這一把好骨,好,很好……」
驟然間,蔣一泓手又是一頓。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的額頭。
」這骨……」
此刻,蔣一泓眼中的激動興奮已然消失,眉頭緊蹙。
一張臉上,剩下的便是落空的悵然。
他看我的目光,一瞬間情緒不知道變化了多少次。
我疼得意識模糊,哪兒分辨得清楚?
「孩子,這陰生子的命,很苦吧?」
蔣一泓忽然語氣複雜地輕嘆了一聲。
他不再那樣用力地搓揉我的頭骨,手覆蓋在我的額頭上方,似是輕輕地撫慰。
這句話,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視線上移,我怔怔地看著蔣一泓那蒼老的方臉。
他額角的凸起,顴骨的高聳,都仿佛沒有那麼怪異,一切都像是渾然天成。
尤其是他眼中此刻的情緒,只剩下慈祥。
雖說這種轉變怪異,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生不起來任何的懷疑。
只是心頭更酸,更難受,眼眶更是發熱。
「不太好過。」我用力抿著嘴唇,強忍著保持鎮定。
可我的聲音卻依舊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此後,便不會難過了。」蔣一泓笑容更為慈祥。
他手落到了我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又說道:「人之生者,以陰陽為分。活人重陽,死人重陰。」
「陰生子是介乎陰陽之中的人,不過尋常陰生子,也是陰氣頗重,多招鬼殃,需補全命格。」
「你很特殊,竟生於冬至,陰陽交替之時。」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苗光陽能替我找到你,我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這人情,你要替我還。」
「李陰陽,你可願意拜我為師,做我唯一一個弟子?」
話音至此,蔣一泓的目光再一次變得灼熱起來,鄭重而又迫切地看著我。
這句話,卻讓我懵了。
一時間,我腦袋甚至都有些嗡鳴。
因為我只是想到,苗光陽讓我帶著仿製羅盤過來,肯定是這蔣一泓需要我什麼。
我可以藉此用作交換,或者直接求蔣一泓幫忙。
我完全沒想到,蔣一泓竟然要收徒?
其實我現在並不理解陰陽先生代表什麼。
我只是覺得苗光陽給我的感覺,和蔣一泓的完全不同。
開始我認為苗光陽已經是高人,可見了蔣一泓之後,即便他垂垂老矣,似是風燭殘年,但他給我的感覺,才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蔣一泓,必定比苗光陽更厲害,甚至兩者不能相提並論!
還有一整個撈屍人家族的苟家,都在保護蔣一泓,以及整個唐鎮對蔣一泓的態度,都可見一斑。
忽然間,我又想到一件事兒。
黃七探聽到的消息,蔣一泓這二十年來,都在看孕婦產子……
他,等的就是徒弟?
還是說,他在等一個像是我這樣的人?
萬人唾棄的陰生子,是他渴求的弟子?
思緒在腦袋裡幾乎成了亂麻。
我的嘴唇抿得更緊。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學到和苗光陽一樣強橫,甚至是更多的手段,從下九流的撈屍人接陰婆,成為眾人敬仰的先生!
可拜師學藝,我要丟下我爹的仇怨?將我二叔的安危置之不理嗎?
想到這裡,我的呼吸猛然一窒,抬頭和蔣一泓對視。
此刻他的眼中都是期待。
不過下一刻,他便是若有所思,語氣和善:「孩子,你有心事?是跟著你的那可憐女人,還是其它?」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身體顫抖,低聲說道:「我很想拜師,可我身上有血海深仇。」
「聽了苗先生的話,我才找到唐鎮,就是想求您出手幫我,您能幫我嗎?」
「若是能,莫說是做徒弟,就算是牛馬,李陰陽都當得!這條命,都是蔣先生您的!」
語罷,我雙膝重重落地,砰的一聲,便跪在了蔣一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