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醒來,我腦子看似清明,但實際上卻不夠清醒。
直到這會兒,回憶起來我昏倒,意識消散前的那一幕幕,我才徹徹底底地清醒過來!
我倒下之後,我娘肯定是來了!
她那怨毒淒涼的哭聲,現在回想起來,我心頭都是一陣絞痛。
我的眼睛陡然間就是一陣酸澀灼熱,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何家村這樣子,懸河這樣子,肯定是我娘做了什麼!
她是看我倒下,以為我被殺,悲痛之下,去和那兩個陌生人拼「命」了嗎?!
輕微的咳嗽聲傳來,那老太太語氣略有疑惑地問道:「李先生,你說什麼?娘?」頓時,我抿上了嘴。
這時候我已經是心急如焚了,想要馬上衝進村子……
不曉得村裡頭到底怎麼樣了……
本來是老更夫斗何鬼婆,那兩人進去,肯定得亂起來。
再加上我娘也去了,還那麼瘋狂,連村外兩里路都成了這副模樣。
我不曉得她安危情況,更不曉得何鬼婆和紙人許有沒有受傷。
只不過,這身後那麼多鬼婆子,我不說清楚肯定也不行。
我也不可能一個人直接進村,因為那樣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強忍著心頭的焦急,我腦中的思緒飛速被捋順。
沒有接老太太的話茬,我言簡意賅地講清楚了我離開村內時的情況。
更夫圍攻何鬼婆,以及一大群更夫在何家村埋伏,殘忍殺害了那些先進何家村,並且落單的鬼婆子,至少殺了十餘人。
我也說清楚了自己在這裡守著的緣由,是要集合他們,一起進村動手。
我將這些說完之後,周遭那三四十個鬼婆子,幾乎同時猛地抬起頭來,還有不少人直接站起身。
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凶厲,肅殺,狠厲,怨毒。
「好一個老更夫!把鬼婆子一脈的命,當成了什麼?」
「呵呵,此行之後,我回村,就斬了村里那個瘸腿更夫的腦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想要用鬼婆子來做人點燭,那就用他們更夫的屍體來養狼獒!」
「四流梆,人多就可以將我們當成草芥螻蟻?鬼婆子是少,可一個鬼婆子,能殺他幾十個徒子徒孫!這仇,必報不可!」狠厲的話語,不停地從各個鬼婆子口中傳出。他們明顯已是怒急攻心。
我身前那老太太眉頭緊鎖,她又抽了一口菸斗,才告訴我她叫做何金花,讓我叫她何阿婆就行。
她給我介紹了另一個盤頭女孩兒,說那是她弟子,叫做瞿月姑。
稍作停頓,何阿婆彈了彈菸斗里的菸灰,接著又說道:「村裡頭的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吧?更夫數量多了的確麻煩,可他們沒本事弄出來這條鬼氣森森的路。」
「李先生,你曉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兒?都說河水不犯井水,水鬼不上陸,現在卻成了河裡鬼祟攔路。還有,動手傷你的人,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得弄清楚情況,進去之後才有對策,不然又是一團散沙,要被更夫逐個擊破,甚至是遇到別的麻煩。還有,這條淹了的水路,也不好過去,得繞路走別處。」
何阿婆一番話語速極快,她年紀雖然大了,聲音有點兒嗡嗡的,但語句清楚,條理清晰。
我重重地吐了口濁氣。
皺眉低頭,又思索了半晌捋順了思路,我才說道:「傷我的人,頭戴高冠,腰間有一柄拂塵,像是個道士,還騎著一頭老黃牛。他也帶著個弟子,替他牽牛……他把我當成不祥之人……」
其實我不太想說自己關於陰生子的命數。
可如今這情況,不說清楚也不行。
話音落罷之後,這何阿婆還好,她身邊的兩個弟子,何七月,瞿月姑也沒什麼問題。
反倒是別的那些鬼婆子,又有了低聲議論,並且看我的眼神,隱隱的有了退避之感,這就好似怕霉運纏身一樣。
再接著,我也講清楚了,我過了二十二歲,已經勘陽關結束,所以我娘一直跟著我。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青色霧氣應該是我娘太兇而形成。
懸河的水位上移,恐怕也有不小的關係……
這話說完之後,就連何阿婆的臉色也變了變。
她的兩個弟子,眼中更是驚懼。
其餘的那些鬼婆子,更是有退避的動作。
也就在這時,何阿婆忽然低聲說道:「你們這都是什麼意思?」
「陰生子是晦氣不假,可這李先生,還是位看風水的陰術先生!況且他是拿了性命來幫我們鬼婆子一脈。」
「你們想走了,不管老何頭?他是如今鬼婆子一脈,輩分最長的老鬼婆。」
「除了他,便是我何金花!今天誰走了,誰就是忘恩負義之輩!我就將其逐出鬼婆子一脈!」
何阿婆嗡嗡的聲音,似乎還夾著有老痰在喉嚨裡頭。
不過她這番話語落下的瞬間,頓時那些人也沒走了。
只不過他們看我的眼神,還是慎重。
接著何阿婆才低聲問我,跟著我的母煞,應該不會對他們下手吧。
我立即點點頭,保證說肯定不會。
何阿婆這才放心不少,她笑了笑,皺巴巴的臉上褶子更多,她嘴角還有一顆痣,那上頭還長著一根毛髮,微微晃動。
笑容持續了半刻,何阿婆面色才凝重起來,低聲道:「那騎牛的,的確是個道士,近來有傳言,柳家的道士從陳倉出來了,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這些人,性格頑固迂腐,見鬼就滅,見屍就斬,他看你陰氣太重,覺得你不詳才會直接動手,你要是早點拿出來你身上的羅盤,他應該不會下狠手。」
「不過有我們在,這幾十號鬼婆子,哪兒怕他一個牛鼻子老道?等救了老何頭,我們順道讓那牛鼻子給你道歉賠罪!」
「道士莫名的要殺風水先生,這事兒傳出去,他擔不起!」何阿婆這話,就聽得我格外感激了。
只不過我也隱隱覺得,她這似有幾分拉攏的意思?
我剛想到這裡,何阿婆卻邁著小腳,背負著手,往前走了幾步。
丁零噹啷的鈴鐺聲從她衣擺傳來。
她幽幽地看著河水瀰漫的路面,忽然間,嗓子尖細地吆喝了一聲。
「死人過棺不沾地,活人夜行莫回頭!」
「亥時已至,鬼婆開陰,水鬼退散!」
她陡然抽出腰間那根小臂粗細的哭喪棒,狠狠在半空中一抽!
「噼啪」一聲脆響,穿透夜空!
「井水不犯河水,鬼婆子走夜路,就不要來擋道了,否則的話,就魂飛魄散。」何阿婆又甩了甩手中的哭喪棒,最後背負著雙手,傴僂著背。
那棒子橫在身後,端的是有一股兇狠的味道。
上次看何鬼婆開陰路,還是苗光陽背著我爹的屍體。
此時何阿婆開陰路,竟然能將整條路上的屍體逼退……
「走吧,進村。」何阿婆幽幽說了一句,便邁著小腳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