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當世聖人,石見銀山!
聖旨之下。
京城自最高學府國子監及以下,所有書院被全數關閉,士子遭受驅逐。
就在士子迷惘,士林震怖之時,聖意入耳,舉國上下,禁毀心學。
教授、傳授心學、陽明心學者,以違大逆論處。
有老儒當眾疾言厲色,怒罵權奸當朝,聖上昏庸,竟毀聖人之學,隨後,便有錦衣使者到場,當場將之杖殺。
有士人不滿錦衣之威,欲呼眾衝撞,也被錦衣衛揪出,一同杖殺於眾人之前。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眾多士子爆發不滿,想要與錦衣衛爭個高下。
而錦衣衛早有準備,將準備好的大毛筆,沾染上特製墨汁後,甩入士人之中,以做標記。
接下來便是更多的錦衣衛登場,抽出繡春刀後,對沾染上墨汁的士人格殺勿論。
意識到不對的士人,轉身就想跑,但為人群所堵,混亂之下,不少士人被推搡倒地,被活活踩踏而死。
外圍的士人,倒是趁亂能跑,可那特製墨汁,怎麼擦也擦不掉,洗都洗不掉,守在街頭巷尾的錦衣衛,看到被標記的士人,上去就是一刀。
一條寬長的天街,被鮮血侵染,橫屍無數。
士子之骨,隨處可見。
金陵士禍,在京城之中重現,史載:天街士禍。
而為了懲處不滿禁毀心學的士人,內閣很快宣布,自即日起,朝廷停止一切對有功名者的祿米。
士人,不再在朝廷供養之列。
無數心學、陽明心學中人在心裡吶喊、怒罵張居正內閣欺師滅祖,悖逆人倫,不得好死。
也有其他學問門人試圖抗爭,直言本學無罪,不該受心學牽連,高喊冤枉。
翰林院的翰林們,集體來到了內閣直廬前,請張居正內閣給個說法。
不過,汲取了過去的經驗,沒人敢再沖闖內閣,就那麼站著等說法。
但就在閣門前,習學不同學問的翰林,竟然先對心學、陽明心學中人發起了攻擊,指摘心學誤國,害人害己。
哪怕是心學門人,也對陽明心學頗有異議,但到底是距離聖人在世最近的學問,陽明心學的翰林,占據了翰林院一半之多,以一敵眾,完全不落下風。
嘲諷其他學問,甚至嘲諷儒學不中用,這種地圖炮的攻擊,徹底激怒了其他學問的翰林。
遂開啟了一場惡鬥,對陽明心學門人揮起了拳頭,正砸中一人面門,鼻血登時就下來了。
「打!」
「打他!」
「打他們!」
「打死他們這群狗日的!」
「……」
上百位翰林,在內閣直廬門前,打的彼此頭破血流,官袍破爛,不比街頭混混好多少。
而這場惡鬥,被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全程目睹,所有人的眉頭緊皺。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聖上清洗了幾輪官場,但凡在京城內,有點本事的翰林、進士、舉人,都被朝廷委以重任。
能始終未被提拔的,要麼是腐儒,要麼是廢物,如今的翰林院這群翰林,則兩者兼有。
既是腐儒,又是廢物!
「撤了翰林院吧。」高拱提議道。
翰林院,是唐初開置的宮廷供奉機構,安置文學、經術、卜、醫、僧道、書畫、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娛樂,統稱翰林院,並非正式官署。
晚唐以後,翰林學士院演變成了專門起草機密詔制的重要機構,有「天子私人」之稱。
在院任職與曾經任職者,被稱為翰林官,簡稱翰林。
宋朝後成為正式官職,並與科舉接軌。
等到大明朝以後,大部分職能被內閣等代替,成為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
地位清貴,是成為閣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員的踏腳石。
這才有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傳言。
可以說,無論政治地位高低,在唐、宋、明三朝,翰林學士始終是社會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體,集中了士大夫中的精英,朝野地位優越。
唐朝的張九齡、白居易,宋朝的蘇軾、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明朝的宋濂、方孝孺,包括現在的張居正內閣,除胡宗憲以外,皆是翰林中人。
成為翰林學士的輝煌前景也使得大量士人金榜題名後,追求翰林研學之道,而沒有主政地方的經歷,直接或間接浪費了不少人才。
大明朝『重文輕武』的重文,很多好處就是重在翰林院。
在唐宋時,翰林院還有為皇帝執筆擬詔、擬文的作用,但到了大明朝,內閣搶了翰林院太多工作,詔書,翰林院根本沒機會接觸,擬文,就比如說當今聖上喜歡的青詞,也是內閣閣老來完成。
而且,從陳以勤進入地方開始『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後,就越發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和『翰林無用』的真諦,曾書信內閣,提及過撤銷翰林院的事。
但那時張居正、高拱、李春芳都想著,自己也是翰林出身,自己是從翰林過的河,不能過了河就把橋給拆了。
這時看到翰林們的表現,高拱的評價只有,「公若渡河,公竟渡河。」
翰林院這座橋,通往的不是彼岸,而是深淵。
張居正轉頭望向胡宗憲、李春芳,問道:「汝貞,子實,你們的想法呢?」
「我附議次相所言。」胡宗憲不假思索道。
他不是翰林出身,但在恩師嚴嵩執掌國柄時,卻遭過不少翰林和翰林出身官員的譏諷,新仇舊恨,自然是支持廢除翰林院的。
李春芳猶豫了一會,最終點點頭,道:「我也同意。」
自此,由陳以勤提議,內閣集體通過的撤銷翰林院奏疏呈入了玉熙宮。
不久後,玉熙宮給出了「照准」的硃筆御批,旨意來到內閣時,翰林們還在打呢。
但打了這麼久,連個重傷都沒有,胡宗憲看了一會就不看了,內閣近衛們就站在那裡,個個腰裡都挎著刀,過去抽一把砍啊。
沒用的廢物,連砍人都不會。
張居正在得到聖意後,便讓內閣近衛出動,中止了無意義的打鬥,扒去所有人的翰林服,攆出了宮禁範圍。
……
日頭還掛在天際,餘暉透過窗欞,灑進政務堂中,到了散班時分了。
平時,張、高、胡、李總覺得光景過得太快,似乎剛進衙門,就到散班時刻,今日閣門外鬧了一場,手頭政務早早理完,便又覺得今日過得太慢,到了時間,散了個早班。
半年多來,內閣閣員幾乎習慣了沒白沒夜隨閣老當值的生活,突然的散班,不少人還有些不習慣,在同儕提醒下,才匆匆往家趕。
相府門前。
張居正的六抬大轎緩緩落下,管家張安連忙上前迎閣老回府,低聲提醒道:「閣老,小心。」
張居正一愣,管家這句話,顯然不是提醒他下轎小心,不由得抬起頭,望見了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倒也爽快,雙袖一抖,拱著手就走了過來,爽朗笑道:「首輔大人,還記得老朽嗎?」
這一口泰州口音,瞬間喚起了張居正的記憶,恍然道:「這不是何心隱嗎?六年前,咱們在天壽山見過一面。」
何心隱。
當代陽明心學之泰州學派掌門人。
正德十二年出生,比張居正還要年長八歲,是大族出身。
從小也是個神童人物,聰穎過人,三十歲就成了江西鄉試解元,換作旁人,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但中了解元後,何心隱卻忽然放棄了科舉之道,轉而尋求起了『拯救大明朝』的辦法。
而就在那時,何心隱接觸到了泰州王學,就不顧一切地撲了進去。
泰州學派作為心學的一個分支,是王陽明弟子王艮所開創,屬於心學流派中的激進派。
巧合的是,在陽明王學中,站在泰州學派對立面的,正是聶豹、徐階的江右王學。
何心隱、張居正,就仿佛陽明心學一左、一右的代表。
二人也就走上了全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張居正認為想『拯救大明朝』,那便在仕途之道走到極致,再以權力改變怹。
而何心隱和泰州學派大多數門人一樣,回歸了民間之中,以平頭百姓的角度出發,尋求拯救大明朝的辦法。
何心隱一頭拜在王艮的弟子顏均門下,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顏均比他老師王艮更加反傳統,到了何心隱又再次進了一步,後來,作為儒家細分的泰州學派,到了顏均、何心隱,已經跳出了儒家學說的範疇。
幾年的修煉,何心隱覺得學說大成,形成了「聚和」思想,遂準備以三個層面來驗證學說,拯救大明朝。
第一個層面,還是思想,他認為欲望是人的本能,反對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慾」,要滿足個人合理的欲望需求,節制過分的欲望。
第二個層面,尋求實現官員與百姓的和諧,官員要與百姓同欲,即「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
第三個層面,尋求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係,所有人在人格上沒有上下尊卑,人人皆師友。
三個層面,似乎是建立在古典儒家思想基礎上的「空想」。
但何心隱終究沒有進化到要打破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他的本質還是改良大明朝,且屬於萌芽空想。
力量不夠,勇氣不足,哪怕幻想都沒有敢於摧毀一切舊秩序,建立新秩序,失敗也就在所難免。
在嘉靖三十二年時,何心隱創辦了聚和堂,在梁氏宗族驗證思想。
但泰州學派本身的『天真』,和「美好」的思想,就註定經不起波瀾。
僅僅六年,即嘉靖三十九年,永豐縣令加征賦稅,引起梁氏宗族反抗,遭遇永豐縣衙鎮壓,死傷了六個人,引發何心隱的不滿,寫信給永豐縣令,大加批評和譏諷。
俗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到底是一縣之侯,何心隱很快被下了大獄。
但泰州王學中人也不是吃素的,三兩下就將永豐縣令給整的找不到北,把何心隱從獄中撈了出來。
不過,永豐縣令是極重顏面的人,退一步越想越氣,忍一時越想越虧,便一紙奏疏呈給了京城。
永豐縣令奏稟何心隱其他罪狀都還好說,泰州王學中人總能解決,再不濟求求其他心學的人也能解決。
可何心隱在教授梁氏宗族子弟「無父無君非弒父弒君」,五倫中,朋友為重。
這顯然是所有君王、父親、恩師所無法接受的。
當今聖上,又是大明朝所有百姓的『君父』,在聖上看來,何心隱這就是在作死,一道聖旨降下,何心隱不得不隱姓埋名逃亡。
失去了何心隱後,永豐縣梁氏宗族的變化也被強制糾正回來。
這一年多來,何心隱流竄在北京、福建、浙江、四川、江西等地講學,學生很多,那所謂的『聚和』思想,在民間信徒眾多,何心隱,漸有了當世聖人之名。
「辛苦首輔大人還記得老朽,老朽特意準備了件東西表達感激。」
何心隱對著身後的學生招了招手,數十個健碩的人兒抬著兩樣被紅布蒙著的東西沉步而來,就在相府門前左右站定,落下。
紅布一掀,兩尊霸下石雕出現在張居正的眼前,何心隱指著石雕,冷笑道:「這兩尊霸下,以後就為首輔大人鎮宅了!」
張居正臉色沉了下來,沒有再搭理何心隱,邁過轎杆,朝著府中而去。
但何心隱卻不依不饒,追著道:「首輔大人,你總該問問,為何堂堂相府難以安寧吶!」
張居正拾級而上,隨口道:「請拄乾(何心隱字)兄賜教。」
「一,是你張居正欺師滅祖,二,是你張居正枉披人皮,上疏禁毀心學,讓天下無數心學門人無家可歸,煌煌聖言,聖人學問,竟要埋閣深處,不見天日,張居正,你要小心,你的相府,你張家的祖墳,別被人罵裂了!」何心隱氣沉丹田,高聲咆哮道。
禁毀心學,好畜牲也!
張安見狀,立刻厲聲道:「來人,把這個瘋子抓起來!」
相府的奴僕、侍衛,立刻聽從管家命令撲了上來,要拿住何心隱。
張居正卻道:「退下。」
奴僕、侍衛順從退下,張居正站住腳,望著何心隱,苦笑不已。
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為了大明朝的億萬百姓,他不得以上疏禁毀心學。
可奈何這些一根筋的心學門人,只看到了他欺師滅祖的一面,卻忽略了內閣在他轄制下,給予大明朝帶來的改變。
相爺的退讓,在何心隱看來,是心虛的表現,氣勢更盛,言辭更厲,道:「張居正,禁毀心學,這是你一輩子也抹不去的污點,拒祀陽明先生,從此你的恩師們絕不肯再相信你,而你的學生們,必然會有樣學樣,你啊,還有何臉目立於人世!」
罵聲與詛咒。
何心隱居高臨下,代替徐階等人斥罵張居正欺師滅祖。
詛咒張居正的眾多學生,也會像今日張居正對待徐階,對待聶豹,對待陽明心學、心學一樣,到時候,對待張居正,對待張居正施行的新政。
張居正望著近在咫尺的何心隱,竟忽覺看不清何心隱的面容了,他站在道德制高點,他站在夕陽下。
張居正這時明悟上心頭,有些道理,你永遠都沒有辦法與活在自己思想枷鎖中的人解釋清楚,更不要奢望他人的理解。
從上疏那一刻起,張居正便堅定了拯救大明朝的關鍵之一,便是徹底禁毀否定陽明心學。
而何心隱的言行,則讓張居正越發堅定了所想所做的正確性,心學門人,真不像是兼具儒、理的學派,更像是群宗門教派的狂信徒。
作為曾經的心學門人,張居正願意饒恕眼前人的冒失,願意最後提醒眼前人一次,道:「何心隱,不要一天到晚在那坐而論道,國家大事是干出來的,不是議出來的,在你,在你們沒有擁有抗衡聖旨的能力以前,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尤其是泰州王學!」
泰州王學。
在陽明七學中,屬民間聲望最大,但在朝勢力最弱,經常要其他學派的人出手幫助。
一邊享受著權力,一邊卻在貶低著權力,還不想著從根本改變權力,這群人,不過是群空想者而已。
雖然在勤懇做事,但是廣種薄收,認不清現實,就要挨鐵拳了。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是把快刀。
「聚和」思想在梁氏宗族的驗證失敗,也讓何心隱真正認識到權力的重要性。
越講學,越明白權力的影響力,但還沒等他尋求進入仕途的辦法,張居正便禁毀心學了,徹底堵住了他何心隱的求權之路。
張居正這番話,似有似無指摘泰州王學門人都是群蠢貨,這麼多年,找問題都找不到關鍵。
何心隱繃不住了,身形顫抖,勉強拱了拱手,拂袖離去,道:「多謝首輔大人勸告,告辭!」
張居正望著何心隱及眾學生離開,也讓他體會到思想與認知的重要性,古有秦始皇焚書坑儒,今日的他,逐漸對那位暴君有了些理解。
相府門前的爭辯。
驚動了府內、府外的人,但張居正沒給府外的人看笑話的機會,就舉步進了府門。
廳堂內。
張居正踱著步,怒氣在胸膛里翻湧著,連晚飯都用不下,左右都是親人,張居正終於怒出了聲,「欺人太甚!小小的何心隱,居然敢跑到相府門前奚落我!」
而張居正的弟弟,張居易卻有不同意見,道:「兄長,這事也不能怪何心隱,拒祀陽明先生,禁毀心學,這本來就是你的過錯……」
「夠了!」
張居正一掌拍在了桌案上,訓斥道:「你懂什麼國家大事,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本來就是嘛……」
張居易還想爭辯,卻被張居正打斷,道:「本來就是什麼?本來就是讓心學把大明朝亡了,才是心學、陽明心學中人想要的?」
兄弟間的火氣在升騰,而同坐在桌前的張老太爺張文明忍不住了,道:「都給我住嘴!」
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塊吃個飯,竟為了個外人鬧成這個局面,張老太爺招呼了幼子張居謙攙扶著自己離開。
張居易慪氣之下,也緊跟著離開。
在他看來,兄長心中壓根沒有師徒情誼,提攜之恩,忘記了心學、陽明心學的種種幫助,只惦記著自己的官職和富貴,一心為皇帝老兒鞏固皇權。
父親、弟弟們的離去,張居正心裡有苦難言,扶著案桌慢慢坐下,難受扶額。
就在這時,聽到動靜的張老夫人匆匆趕了過來,見到長子的模樣,上前拍了拍長子的背,道:「別跟你弟弟一般見識,你身為一國宰輔,娘明白,你肩上擔負著天下蒼生,娘知道,宰輔的七情,和常人的七情不同,你要挺下去。」
看著安慰自己的年邁老母,張居正眼眶含淚,知子莫若母,如今也只有老母親,才能理解他的苦衷。
欲做非常之事,必做非常之人,聖上、老母的雙重理解,使得張居正的心,逐漸如磐石一般,誓要掃除官場妖忿。
……
大鬧相府。
卻全身而退。
何心隱立刻成了所有京學生眼中的英雄,正當這位『大聖人』吹噓著讀書人自有浩然之氣庇佑的時候,大門猛地被人推開。
一群繡衣使者沖入了會場中,場中的京學生頓時惶恐不已。
人的名,樹的影,現在的錦衣衛,不說夜兒止蹄,但也相差無幾。
但何心隱卻與京學生不同,停下了吹噓,平靜地望著錦衣衛緹騎們,早就料到了有人會來找自己算帳。
可何心隱絲毫不擔心會遭受殺戮,因為他死之後,會成為讀書人敬仰的道德楷模,生前生後的士子,都會記得他這個為心學、陽明心學抗爭而死的人。
反觀張居正,則會被當世、後世的讀書人罵斷脊梁骨,罵裂祖墳。
沒等錦衣衛動手,何心隱主動站起了身,略微整理了衣衫後,道:「詔獄之名,是久聞大名,我倒要看看,那裡到底是怎樣的刀山火海,走吧!」
殺的士人多了,錦衣衛內也整理出了對付士人的辦法,像這種又老又硬的,嘴比死鴨子還硬,而心比嘴還硬。
但是,人體卻不比其他,領頭的錦衣衛示意之下,兩名手持水火棍的緹騎上前,朝著何心隱的膝蓋處落了下去。
清脆的骨折聲,劇烈疼痛之下,膝蓋以下,軟如麵條一般跪在了地上。
看著何心隱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冷汗不斷滲出,錦衣衛千戶享受著周邊士子們的怒視,覺得非常舒服,道:「都帶走!」
能在此地聽何心隱講學的京學生,都不是什麼好鳥,遵都指揮使命令,全部抓走,秘密處死。
月黑風高夜,好殺人啊!
何心隱終於意識到當今聖人及其鷹犬的狠辣,連史書留名的機會都不準備給他,就要讓他悄無聲息地從人間消失。
「救……」
水火棍抽在了嘴上,滿嘴的牙齒混合著鮮血登時吐出,再塞住嘴,失去了所有發出聲音的機會。
那些京學生也是同等待遇,滿口牙齒舉碎,被塞嘴捆綁後帶走。
泰州王學在京城的秘密講學之地,自此,空無一人,痕跡全部消失,就仿佛沒有存在過一樣。
……
玉熙宮。
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入宮復命。
但人往往是做完事後,才想到可能出現的問題,陸炳猶豫道:「聖上,如果這時候何心隱消失了,髒水肯定都會被心學、陽明心學中人潑在張閣老頭上。」
「哪又怎樣?」朱厚熜淡漠地反問道。
陸炳一愣。
是啊。
再怎麼潑髒水,又沒有證據,這就叫死無對證。
史書,又是被勝利者書寫的,這句話,在張居正身上更是貼切。
心學、陽明心學的一切,都要張居正去執筆作著,那還不是張居正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或許當世還會有些風言風語,等到心學、陽明心學斷代,沒了門人後,後世對何心隱的了解,只局限於微不足道的一頁。
要是張居正再心狠些,著書立傳的時間拖久一些,拖到臨死前,甚至能幹淨利落的抹去何心隱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別說沒在京城出現過,都沒有在大明朝歷史上出現過。
陸炳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許多文人,尤其是心學中人、陽明心學中人是不怕死的,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就甘之如飴。
但權力,卻能讓讀書人的死,變得毫無意義,不曾存在,從根子上,抹殺一個人所付出、所努力過的一切。
而人心,卻總是願意相信『權威』的,難道後人不去相信一個千古賢相,而去相信一個落寞幾十年、幾百年,乃至幾千年的小小學說傳言嗎?
千百年後,張居正的名字還會被人時常提及,所謂被迫害『同學』,怕是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而被後人當成攻擊賢者的手段。
陸炳心潮起伏,慢慢平定思緒後,正式開啟今日奏對,而第一件事,不再是國內,而是國外,恭聲道:「聖上,錦衣衛在倭國境內山陰道的出雲國內,發現了座巨大銀礦,倭人以山名定銀礦名為石見銀礦山,雖然倭人對石見銀礦山防禦森嚴,不允許任何外人靠近,但根據密使在山礦河流中淘銀,卻能推斷出這是座巨富銀礦。
根據過往案卷查察,錦衣衛發現,從嘉靖十二年起,倭國每年都會向我大明朝至少輸出百萬兩銀子,來購買我大明朝的東西,那些銀子,很有可能就來自於石見銀礦山。」
倭國內的國,不是真正的『國家』,是令制國,也叫律令國,自奈良時代開始實施,直到明治初期的廢藩置縣為止。
那令制國相當於大明朝的地方的府或縣,有時也被稱為「六十餘州」。
近畿以東又稱為東國,近畿以西又稱為西國。
總的來說,倭國內分為五畿七道,而石見銀山,便是山陰道出雲國的一條狹長山脈。
準確地說,該叫銀礦山脈。
現在,整座石見銀山脈,都被名為「毛利氏」的家族把持。
毛利氏也算是倭國內有悠久歷史的名門。
毛利氏的祖上可追溯到鎌倉幕府初建立時,出仕源賴朝,擔任政所別當的大江廣元。
廣元死後,四子毛利季光的後代作為安藝國吉田莊的地頭繁衍生息了下來。
直到毛利元就兄長毛利興元這一代,才重新起勢,毛利興元二十四歲就死了,年僅兩歲的毛利興元兒子幸松丸在眾家臣的擁護下成了家督。
但那時,毛利元就已經二十歲了,隨後發生的事情也就司空見慣了,主少臣疑,又有年長叔父能征善戰。
嘉靖二年時,九歲的幸松丸暴斃,叔父的毛利元就就成了眾望所歸的家督了。
自此,倭國的西國,最強大的家族共有三個,大內氏,毛利氏,尼子氏,互相攻伐碾扎,卻總是繞不開一個重要的地點石見銀山,三家之間圍繞著這座銀山爆發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戰發動了一場又一場的奇謀,最終毛利元就掌握了石見銀山,最終制霸西國,無人可敵。
大內氏徹底落敗,被除地逼死,尼子氏的家督尼子晴久也在不久前死了,其子尼子義久繼承家督之位,但二十歲的年紀,面對龐然大物的敵人,想要復興家族的希望渺茫。
倭國統一,哪怕是一半的西國統一,都不是大明朝想要看到的,遵照之前內閣命令給倭國人添堵的想法,錦衣衛扮成了從大明朝來的海賊,混入了尼子氏中,幫助尼子義久擊退了一次又一次毛利元就的攻擊。
而石見銀山,就是在參戰中偶然發現的,但見到大明朝人後,毛利元就或許感受到了危險,對尼子氏的絞殺也發頻繁。
依靠錦衣衛從大明朝帶走的那點臂弩、火銃,逐漸難以抵抗毛利元就的攻擊。
在倭國的錦衣衛,一邊在尼子氏中奪取著權力,將尼子義久立成傀儡,一邊請求大明朝送人、送武器過去。
對於石見銀山,至今摸不清銀礦儲糧有多少,總之,很大。
朱厚熜聽到這個名詞,眼睛一亮,也來了興致,道:「石見銀山啊?一定要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