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請罷居正,御前露刃!
朱厚熜坐在御座上,鳥瞰著殿內,朗聲道:「入座。」
「謝聖上。」諸王、閣老、朝臣山呼聲再起。
裕王朱載垕先行起身,殿內左右兩旁的桌案小椅都是面朝東、西,惟有兩套桌椅面南。
一個是聖上的。
再一個,就是他這個裕王爺的。
遵照禮制,裕王率先起身,坐北朝南望著還在跪著的親王、閣老、朝臣,目光晶瑩閃爍。
為了爭奪還在他身後的雕龍黃袱面的天下第一座,這二十多年裡,他是機關算盡、嘔心瀝血、焦頭爛額。
皇弟、景王朱載圳離國時的拜府嘲諷,讓他前所未有堅定了奪嫡的信念。
父皇這麼多子嗣,但最終長大成人的,僅他和景王二人,如今,景王又被逐國,在他看來,這是上天要將這大任交與自己。
「大位」是在身後,但從心裡說,他已經感受到這無上的尊榮,一語間左右人之榮辱生死的威嚴,一紙詔書頒下九州皇風浩蕩的權柄,這實在撩得人心痒痒的。
他自認為是父皇的兒子中最有才幹,也最守仁德的,等他做了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必能雷厲風行,振大明朝二百年之頹風,察納雅言、英明神武,做一個漢文帝那樣的千古賢君,令後世人主垂涎。
在這個時刻,在鈞天之樂中,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僚的君臣大禮,哪怕知道這是向父皇行的大禮,但他也體會到了帝皇的滋味。
過往的疲勞、睏倦、興奮、抑鬱的情緒,都溶化在撞擊著鐘鼓的樂聲中。
「樂止!」
呂芳的聲音,驚醒了裕王爺無限的遐想,諸王、閣老們、朝臣們都站到了該在的桌案旁,呂芳大聲頌道:「向吾皇行五拜三叩大禮!」
「萬歲!」
滿殿臣王、臣子再次伏地叩頭,叩拜時,有節奏的山呼「萬歲,萬萬歲!」
每逢大節、大宴、大朝會,繁瑣的禮制,就是對年邁臣工的一場考驗。
但嘉靖朝好些,聖上久不視朝,大節齋醮修玄,大宴少有,大朝會更是二十多年來沒有過。
上次朝臣們行五拜三叩大禮,還是那位次日坐斃的莊敬太子於奉天門外加冠受封。
閣老們、朝臣們行禮時,竟透露著些許不流暢感,而諸王就更不濟了,在藩地時,向來是別人對他們行禮,何時有他們向人行禮的時候。
一些不學無術的親王,跟著身邊人的動作學著行禮,裕王看著就蹙眉。
朝廷禮樂崩壞太久了,在他登基後,可容忍不了,當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僚中重申禮制。
朱厚熜雙手平身,示意免禮,道:「都入座吧!」
諸王、閣老、朝臣扶著椅子站起,落入了座中,微抬著頭,斜望著聖上頜下的龍袍。
不敢仰面視君。
「諸臣王、臣工。」
朱厚熜望著大殿內外的臣子們,聲音鏗鏘有力抑揚頓挫,清晰無誤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里,道:「今已入臘,距離元旦不久,朕詔諸王進京,又讓百官來,不僅是飲宴,也是有幾件要緊國事與諸臣說。
現在已是嘉靖四十年,從明年起,要普天下推行嘉靖新政,刷新吏治,均平賦稅,沿太祖高皇帝文治武功謨烈,宏光我大明列祖列宗聖德,造極盛之世。」
聖音在迴蕩。
引動著大殿內的鐘鳴。
諸王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要不是正德帝無嗣而終,遠在湖廣安陸的聖上,怕是會在興王府終老。
偏偏造化弄人,上天安排這樣一個人登極稱孤道寡!
想到被誅了九族,逐出宗族的伊王府,遼王、楚王等親王心裡好似被針刺一般,痛楚了一下,用閃爍著火焰的目光仰視了朱厚熜一眼。
諸王對自己在藩地乾的種種惡事心知肚明,人為刀殂,我為魚肉,雖然是此宴「主角」,但在聖上沒有說到諸王府的問題時,沒有對諸王府發難時,諸王不約而同地選擇三緘其口。
一體納糧、一體當差的新政,有太祖高皇帝祖訓,規定他們的後代除了繼承皇位以外的事外,什麼人都不能幹活,納糧、當差,八成扯不到皇族身上。
而諸業官營的新政,這的確會影響諸王府的直接收入,牧馬、茶、鹽等暴利行業,親王們當然不會放過。
但諸王府東南走私的事還沒有個論調,諸王不敢在這時仗馬之鳴。
和自己的性命相比,些許浮財不是不可惜捨棄,反正朝廷俸祿未絕。
諸王不動,閣老也不動,但早就商定好一切的有心人卻要動了。
大殿外,刑部班中,突然有人高聲喊道:「聖上,臣有要奏的事!」
諸位王公大臣、文武百僚,聽得是心肝一顫,不禁伸直了脖子向聲源方向張望。
霎時間,大殿內氣氛緊張起來。
朱厚熜向大殿內的刑部尚書潘恩望去,問道:「是誰要奏事?」
龍目注視,潘恩殺人的心都有了,順著椅子跪了下去,叩首道:「回聖上,是刑部左侍郎趙志皋。」
「趙志皋?」
朱厚熜望向殿外,聲音聽不出喜怒,道:「入殿來奏!」
眾目睽睽之下,趙志皋進入大殿,從一眾王公大臣身前穿過,直至御座前,在瞠目結舌的人眾之中,趙志皋沒有跪拜,而躬身作禮,道:「聖上,官紳不當差、不納糧,朝廷不與民爭利,這是太祖高皇帝祖制。
聖上欲在全國推行的新政,本就不是可行之策,官吏聞聽要罷衙,士子聞聽要赴京上書,弄得天怒人怨。
而內閣的閣老們,只會一味逢迎聖意,毫無讀書人的氣節不說,還使得天下讀書人的臉面蕩然無存,國朝的元氣大傷。
聖上,官吏、士紳的不當差、不納糧,是千百年來的成例,請聖上恪守祖制!
《史記·循吏列傳》曰:「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與民爭利,實乃禍國之源,民生疾苦,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倘若再與之爭利,則我大明朝危矣!
故臣請諫聖上,罷了張居正、高拱、陸炳等權奸,取消一體當差、一體納糧,諸業官營的弊政,則天下太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