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申飭居正,高拱領事!
玉熙宮裡。
突然安靜下來。
朱厚熜那張臉比大殿內那座銅罄還要生硬,在等著張居正回話。
張居正趴著,沒有了往日面聖輕鬆寫意的神態,身形在微微顫抖。
今日這一番奏對,算是惹來了聖怒,如果接下來的回答不好,那便是一腳深淵。
他準備賭了。
可怎樣賭,那顆心已經提在嗓子眼上瘋狂思索。
聖上洞悉了過往文官的虛假,找出了大明朝賦稅遲遲無法提高的真相。
牧馬業及民生業官營。
要是再拿假話糊弄聖上,這一關怕是過不去,可要是應下諸業官營,他又該怎麼對兩京一十三省的官員交代?
權力,是要對權力的來源負責不假。
但作為內閣首揆,文武萬官之首,如若不能讓朝廷官員們過得更好,恐怕日後不好服眾。
進亦難,退亦難,是進退兩難。
「不回話,就不用回話了。」
朱厚熜的耐心耗盡,聲音比臉還冷,「滾犢子吧!」
一句謾罵。
使得張居正如遭雷殛。
哪怕嚴嵩做了那麼多錯事,聖上也只是誅了嚴嵩九族,而未對嚴嵩冷言辱罵。
高拱、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十分惶恐,頭卻反而埋得更低了。
元輔頂了這麼多雷,終於要頂不住了。
張居正不禁抬頭,仰視著龍顏,道:「請聖上體諒朝廷官員的清苦……」
「什麼清苦?」
朱厚熜大怒,冷著聲調,道:「家財萬貫的清苦,怕是我大明朝無數百姓都願意去替朝廷官員們承擔!」
張居正心裡顫著,聲音也就顫著,連著磕了幾個響頭,道:「請聖上明鑑,我大明朝俸祿之低,古今未有之,縱使不養幕僚,不結屬臣,也難以為濟生活。」
「不要裝了!」朱厚熜喝住了他,「我大明朝從九品官員,年俸也有五十石米,今國朝之內,一石米五錢銀子,那也有二十五兩銀子,張居正,我大明朝百姓有多少百姓能年收二十五兩銀子?」
「回聖上,官、民大不同,官場有諸多『人事』,非凡民所能比也。」張居正揭露了官場真相。
這個人事。
不是人員任免變動,而是指花錢的地方。
官場中,方方面面都要打點到位,即便真有本事,也要有人提攜。
想讓人提攜,就必須展現『誠意』,誠意該如何體現,就不必多說了。
聖上之前是免去官員聘請幕僚的陋習,減去官員很大一筆開支,聖上能免去明面上的東西,卻如何免去暗地裡的『人事』?
「人事?」
朱厚熜拍起了掌,怒極反笑:「好哇!和朕講起人事來了!」
雷霆更怒。
張居正卻沒有了退路,跪在那裡等待著下文。
朱厚熜望著高拱、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道:「你們也是靠人事坐上的閣老之位?」
高拱、胡宗憲、陳以勤立刻答道:「回聖上的話,臣不是。」
高拱向來清廉正直,除了收了那個朝廷培養的漢奸沈惟敬的宣德爐,又上交給國庫外,再沒有收過禮,也沒有送過禮。
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是一路披荊斬棘。
雖然在涉及到權力鬥爭時偶爾會犯糊塗,但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嫉惡如仇的一個人。
胡宗憲則是在進入朝廷後不久,就被嚴嵩收入門牆,有著時任內閣首輔大臣的老師,什麼事情都順順利利的,平步青雲直上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之位。
而之後嚴嵩倒台,胡宗憲努力盡孝,也沒有拯救回老師,入閣拜相,那是聖上的提攜。
至於以前三節兩壽給嚴嵩送的節禮、壽禮,那與打點無關。
陳以勤就更純粹了,陳家族人是標準的『學得文武藝,貨賣與皇家』,但學到的本領有幾分,又能賣出什麼樣的價錢,陳家人從來沒有刻意追求過。
在陳以勤往前,陳家族人已三代人沒有入仕做官,功名者不少,可就是不被朝廷授官。
究其原因,皆因人事沒有打點到位。
陳以勤能走到閣老之位,既沒有什麼人提攜,也沒有什麼打點,步步晉升,除了能力外,更多的是運氣。
嘉靖二十年高中進士,選庶吉士。
嘉靖二十二年,授翰林院檢討。
嘉靖二十四年,充當會典纂修官。
嘉靖二十六年,監考會試。
嘉靖三十一年,任裕王府講官。
嘉靖三十五年,任翰林院修撰。
嘉靖三十七年,升任司經局洗馬兼翰林侍講。
嘉靖三十八年,翰林院掌院事的侍讀學士丁憂,陳以勤補之。
嘉靖三十九年,太常寺卿忽斃,陳以勤兼領國子祭酒事。
嘉靖三十九年末,擢禮部右侍郎,等來到嘉靖四十年正月,就改任禮部左侍郎。
再然後徐階、高拱、嚴世蕃被逐閣,陳以勤就與李春芳一道進了內閣理事。
入朝為官二十年,就走到了無數朝廷官員無法企及的地位。
陳家族老曾遍尋家族書錄,縱觀唐、宋、元三代,如陳以勤這般幸運兒也只在兩手之數。
陳家族老最後也只能感慨,上三代的運氣,或許都積累在了陳以勤身上。
氣運加身,人事是什麼東西?
李春芳那張臉頓時漲紅了。
如今內閣中,他和元輔張居正是同年同科,在嘉靖二十六年,他力壓張居正,在殿試中取得鼎甲,狀元及第。
那年三月,他看盡長安花。
但他沒有胡宗憲有嚴嵩的提攜、張居正有徐階那樣的提攜,他又沒有陳以勤那樣的家世和運道,更沒有高拱披荊斬棘的勇氣,入朝為官後,『人事』處處不可少。
李春芳尷尬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朱厚熜瞥了他一眼,沒有在意,轉望回高、胡、陳三人,道:「朝中的人事交給你們,還會有『人事』嗎?」
兩個人事,聽得高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下,但緊跟著就劇烈跳動了起來。
聖上的意思?
胡宗憲、陳以勤還在發懵,高拱先聲道:「定當不負聖望!」
「朕看張居正是病了,那就回家裡養病,高拱,即日起,你搬到內閣值房來,內閣的事你先掌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