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發雞蛋嘍！
碼頭有什麼？
漕工。
漕幫雲華堂所屬的成千上萬的漕工！
聽到這消息，馬凌二人齊齊跳起、竟大驚失色。
凌道人震驚地看向馬伏龍：「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若是知道，這廝早就舉報到麟台、搬來援軍了！
——馬伏龍想要這樣說。
但若非如此，另一種事實便扼住他的咽喉，讓他恐懼地無言著。
如果李白龍是在對命座計劃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基於自己的動機和理由為小姑洗刷恥辱、恢復名譽，甚至直接向花州的漕工們傳播這種思潮，使漕幫幫眾們開始同情甚至認可小姑……
那這就是。
命中注定。
他戰慄著，冥冥中不可知不可違的命運向他露出殘忍的笑，嘲弄著他的無用功，鄙棄著他的無能和虛偽，看著他無助地哭嚎求懇。
就像八年前一樣。
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導向那個註定的命途。
馬伏龍驟然發出一聲狂嚎。
這嚇了報訊者一跳，那人只看到堂主如絕境孤狼般迫近，目光兇狠，仿佛要吞噬血肉，一字一句地問道：「李白龍，在哪裡？」
頭目還是第一次看到堂主如此失態，驚慌道：「風、風平碼頭……」
得到答案之後，馬伏龍便要奪門而出。
身形一閃，凌道人擋在面前，他感應到了上司身上的殺氣。
「堂主，冷靜，您亂了方寸。」
馬伏龍嘶聲道：「讓開。」
凌道人臉色平靜，他實在已經沒有了全部的敬畏，先是擺了擺手，讓那頭目離開，等人走後，便問道：「您是要去跟李白龍拼命嗎？如果是，請將堂主權力全部移交給我，以免身敗之後，誤了雲公大事。」
馬伏龍眼神閃動，冷靜些許，生硬道：「不會，我有分寸。」
「難說。」凌道人毫不客氣道，「即使剛見面不會，李白龍三言兩語，也能引動您出手……他最擅長這個了。」
「……」
難以反駁，但瘋狂的憤怒已經在控制身體。
一個事實極為明晰。
李白龍正在將小姑推向絕境。
這個狂妄的傢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但是……小姑居然相信著這個蠢貨！
馬伏龍咬牙道：「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嗎？李白龍不僅寫那種文章，而且直接把手伸進漕幫，想要直接扭轉她的風評……」
他說到這裡，神色越發癲狂起來。
如果真的被他把這事兒做成了，讓漕幫幫眾們認可了小姑，那麼天時地利人和，這便是命中注定。
雲公若是不改變主意，那馬伏龍沒有把小姑趕走，反而讓她占據了那個位置，則是辦事不力，極大影響了命座計劃。
若是雲公改變主意，那小姑的命運……便要定格於彼刻了。
「你已經亂了方寸了。」
凌道人皺眉道：「哪有這麼容易！」
馬伏龍神色一動，顯出希冀的神色。
雲華副帥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忍不住心生鄙夷，這人已經被李白龍嚇破了膽，下意識以為那個人能做到一切事情……真是可笑。
你跟李白龍一樣，高高在上，事情哪會有這麼簡單？
他淡淡道：「堂主出身高貴，不知道底下的情況，我一開始卻是扛大包的。李白龍寫的東西，又臭又長，看似很有道理，但只有閒得無事的娘們才會去看。咱們漕幫的漕工是什麼樣的？每天出力，吃飯，睡覺，哪有腦子去想什麼包辦婚姻？哪裡懶得去管什麼馬小姐的閒事？」
凌道人說到這裡，面露譏嘲之色。
不知在嘲笑什麼。
「只有干苦力的才知道，一天做下來，只有活著的力氣啦，誰耐煩去聽什麼馬小姐和什麼化蝶傳說，老雞脫褲，小娘勾漢，這才是力工漢子們愛聽的，馬小姐很慘嗎？比起天天扛包下力的漢子們又如何？」
所以，才要不斷地往上爬。
要加入命座計劃，要在雲公的新船上有一個位置。
馬伏龍聽他如此說，大為不悅，可凌道人斬釘截鐵的說辭，卻讓他平添一些信心：「這個事兒，連李白龍都做不成的！」
馬堂主果然冷靜了不少。
他思忖片刻，還是說道：「……我還是要去看看！」
「請便。」凌道人不以為意，「對堂主說這話，只是希望您不要衝動誤事，若是又與他打起來，後果難料，畢竟這次，馬小姐是在的。」
他這樣說著，走到廳中的幾具屍體邊上，聚炁成冰，凍結牆壁和地面上的血肉、對屍體進行預處理。
馬伏龍木然片刻，轉身離開。
「來人，拿鏟子和桶來。」凌道人喊來下屬，又囑咐了一句，「堂主出門時，喊我一聲。」
那下屬茫然：「堂主不是剛剛出去了嗎？」
凌道人不答，只是露出譏嘲之色。
下屬走後，凌道人將韓凜松的冰凍腦花攏在一起，起身甩手，喃喃自語：「他媽的，命座也就罷了，這命數難道也是真的？」
馬小姐這件詭異事不但讓馬伏龍越發癲狂，連帶著也讓他自己有些疑神疑鬼……這確實有些巧合。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人在控制這一切。
他沉吟片刻，哼了一聲：「仔細想來，李白龍做這些事，都是合情合理，為七師叔出頭，乃是門中道義，直接去向漕工說嘴，乃是由於他本來就是個惹是生非的搞事混帳……這些都只是巧合。」
「他要是真的能把這做不成的事兒做成，那才叫命。」
雲華後堂靜室之內，馬伏龍雙目赤紅，五體投地。
「萬雲龍大哥。」
他以最卑微的姿態跪求著，虔誠的心意臻至了八年以來的最頂峰，哪怕早已將祖師當成了僵化的泥塑木偶，可鋼印自血脈和童年烙印腦海，在遇到不可解的絕望之境，他還是會下意識祈求著內心最深處的神台。
「幫幫我……」
他拼盡全力地禱祝著：「我要保護小姑，我想讓她遠離危險和紛爭……」
雖然被凌道人安慰，可他對李白龍的警惕和忌憚卻並未消減。
絕對不能讓李白龍的計劃成功。
絕對不能讓雲華堂上下對小姑的看法改觀……一點風險都不能冒。
所以，要祈求祖師的神力。
——可是，要祈求什麼樣的力量降臨己身呢？
萬雲龍大哥不會給他一拳打爆李白龍的力量。
因為主動殺人的擲杯限制最多。
不會給他「三句話讓小姑乖乖走人」的力量。
因為小姑的位階很高，非他所能輕易影響。
而今的情形，再一次的，他只能祈求……
「巧言。」
這是為了小姑的安全和幸福。
——所以，要號召幫眾不要去聽李白龍的蠱惑。
這是為了漕幫的未來與榮耀。
——所以，要想方設法將小姑迫走，讓計劃能夠順利進行。
他緊張地擲杯。
一次，兩次，三次。
一階，兩階，三階。
萬雲龍給出結果，他慢慢露出笑容。
風平碼頭坐落於花州城西，乃是本城三大貨運碼頭之一，周遭便是工坊區，物流來往密集，一天能有數千名力工同時開工。
數量龐大的重體力勞動者們聚集於此，做了一天的工，滿身疲倦，身心都急需撫慰，所以集中於此地的各種服務產業形形色色，幾乎全天營業。
有飽暖方面，也有〇欲方面。
產品內容分別為快餐以及快餐。
畢竟客戶群體是碼頭力工。
除此之外，也有能吹到江風的涼茶鋪，臨街櫃檯、即斟即飲即走的烈酒一碗堂，排隊最多的往往是兼營推拿松骨按摩的跌打藥鋪，也有花點錢就能進去躺在躺椅上看戲笑一陣的滑稽戲苑。
許多漕工進去，只為了那一陣躺著被人伺候的舒服勁。
精明的商人提供這樣的服務——讓牛馬們短暫感受老爺們的快樂。
漕工們一天的時光，無非是吃飯、睡覺、賺錢以及享樂，對於他們來說，賺錢是為了生存，而享樂則是確保自己還活著。
哪怕所謂的享樂，不過是劣質的酒水和老妓的媚眼，比別家便宜一文的大餅，以及其他任何便宜乃至免費的東西。
而今日，同文局的李大人帶來了花州少有的便宜事。
那便是……
送，雞，蛋。
煮熟的雞蛋，剝掉殼，瑩白細嫩，兩口一個，頂飽抗餓，一人十個。
只要是漕工，全部白送，統統白送。
碼頭的力工們聞此喜事，有些不敢置信，天上掉下來的白吃食，為何有這般好事？有人去問負責發蛋的公人，便得到回答。
「是馬小姐送的。」
這個簡短的回答十分狡猾，因為任何聽到答案的人，都要繼續追問——馬小姐是何許人也？
然後他們將進一步得到回答，強化印象。
哦，原來是那位馬小姐，還是咱們漕幫的貴人。
——可那位馬小姐為什麼平白無故請大家吃蛋？
這樣詢問的漕工們，便得到了另一個奇妙的回答。
「這是馬小姐對占用了公共資源的歉意。」
這個回答更是狡猾，因為什麼他媽的叫公共資源，什麼他媽的叫占用，根本沒人翻譯，大家這蛋吃得莫名，便好奇地想要知道前因後果。
於是便引出了化蝶故事。
以及故事新編。
這事情便會隨著發蛋的傳聞而一傳十、十傳百。
若是平白無故地在漕工們耳邊念經，說什麼化蝶和馬小姐，那力工們必然左耳進、右耳出，馬小姐是誰？無關心。
然而此事若與免費雞蛋強綁定……
那麼流言便會以一種卑鄙的方式進入眾人的腦海。
畢竟在漕工們的娛樂活動中，占比最多的一項便是吹牛聊天擺龍門陣，因為不花錢，正如聊天水群刷視頻一般。而可想而知，今日的雞蛋以及雞蛋背後的故事，將卑鄙地占據著漕工們的熱搜頭條，持續引起輿論。
從今以後，只要有人討論那日似的好蛋，便有人談論馬小姐，就像有人談及那夜似的好豆，便會有人想到迅哥一樣。
那麼問題來了，什麼時候，人們會談到今日似的好蛋？
餓的時候，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
李白龍望著免費發放雞蛋的現場，漕工們自覺排起長隊、領取雞蛋，他看了許久，都沒發現有人領完之後偷偷排隊再領。
萬雲龍大哥，恐怖如斯。
真他娘的好啊。
相比之下，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如今天氣已經熱起來，熟雞蛋難以久放，況且這些重體力勞動者食量巨大，食物在手，只要一人帶頭，大傢伙兒便當即把領來的雞蛋剝了吃了。
問題在於，一口氣吃這麼多的雞蛋，嗓子會幹，口中會渴。
卑鄙的李局已經事先包了許多蜜水涼茶攤子的出產，各種解渴的漿水免費供應……只是涼棚旁邊有人念報宣講說故事辯論而已。
你們願意聽七師叔的故事，那我也沒辦法。
「——從頭到尾，我李白龍沒有逼迫任何人吧？」
李白龍這樣說著，問身邊的三娘子：「對了，您來有什麼事？」
「……」
三娘子無言以對。
她想說，是奉大小姐之命來的。
小姐畢竟臉嫩，聽說李公子發了文章之後，還跑來漕幫碼頭胡鬧，便讓她來勸阻，畢竟馬小姐以為，漕工們奔波勞苦，對不相干之人的私事肯定絕無興趣，何必四處宣揚、惹他們厭煩？也沒什麼用處。
誰知李白龍做得這麼幹脆利落！
也不知，小姐聽聞此事之後，會露出何等表情。
她期期艾艾將此事說了，李白龍嘆了口氣：「我一開始也沒想到此節，有點脫離群眾，只是讓同文局來表演節目念報講書，看到漕工們興致缺缺，才想到問題關竅。可要是灰溜溜走了，必然會被嘲笑，被馬伏龍他們嘲笑也就罷了，要是被師父嘲笑，我豈能忍受？」
三娘子沒見過這種奇妙的師徒關係，一時無言。
又聽李白龍說道：「還好，之前跟靈御派預先訂下了許多雞蛋……」
——訂這麼多東西你是打算用在哪裡啊！？
李局豎起大拇指：「雞蛋托盤的想法是我提供給靈御派的哦。」
——原來是你啊！那可……真的有點厲害。
三娘子只覺得心情複雜，剛想說點什麼，便見李白龍轉過頭去，她順著目光看過去，但見雲華堂主不知何時到了，目光遠遠看來。
驚愕中，帶著一絲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