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降智光環
有一說一，凌道人是不太想來的。
但李白龍白嫖漕幫、摘了綜藝節目的桃子，簡直欺人太甚，雲華堂無論如何都要有所表示。
本著王對王、兵對兵的原則，理應是馬堂主出面與李白龍吵鬧。
可凌道人總覺得自家上司在李白龍淫威之下接連受挫，心態已有些進退失據，若是再被李白龍折辱一回，頭腦一熱，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豈不是壞了大事？
一念及此，他就忍不住嘆息。
馬堂主什麼都好，行事從容，舉止有度，胸襟寬廣，心智過人，被雲公倚重，視為得力子侄……然而出身高貴的他，有著六大派核心弟子的共性。
——沒受過真正意義上的挫折。
往日倚仗漕幫權勢和自身本領，做什麼事情都無往不利，即使受到過一些挫折失敗，也無傷大雅，因為即使失敗，他也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底氣和自信……他永遠都有退路，永遠都能東山再起。
所以，就缺了一些血性和殺氣。
現在，這本來無傷大雅的弱點，變得致命起來。
對上李白龍這種前所未有、十分難纏的敵人，漕幫的權勢和力量都不足憑恃，況且局勢逆轉，而今的馬伏龍惦念著雲公的重託使命，反而患得患失、瞻前顧後，李白龍反而退路周全、更加從容不迫。
所以連續吃了幾次悶虧之後，馬堂主的心態已有些不穩。
凌道人察覺到了這令人不安的跡象。
這就是他主動請纓、來見李白龍的原因。
畢竟他自忖見多識廣、身經百戰，受過專業的訓練和磨礪，抗壓能力強，無論李白龍做得多過分，他都不會失了分寸、做出不理智的事。
至同文局投了拜帖，門子倒是很客氣，請他稍候片刻、便進去通報。
很快，雲華堂的凌軍師便被請了進去。
他禮數恭敬周到地拜了李局。
就座看茶，閒敘幾句，便即發難。
「知事巧取豪奪，占了我等心血，使本幫齒冷。」
六大派出身的人有一個共性，他們可以謙稱「鄙人」，卻絕不會自稱「敝派」，凌道人語氣雖恭，言語卻不客氣。
畢竟漕幫忙活幾天，出人出力，抄李白龍的綜藝點子，自研本門的節目，最後被李白龍整個摘了桃子，將民營企業的經營成果弄成了官府衙門的政績——而且漕幫還是頂級的外資呢！簡直反了天了！
他語氣冰冷，暗含威脅：「朗朗乾坤，總有公道二字。」
站在一邊的納蘭文博已經揮筆猛猛開記。
李白龍對此只是微微一笑，問道：「怎麼，這事兒若是不合你們意，就要組織漕工上街、再圍一次衙嗎？」
凌道人意識到言語中的陷阱。
承認也好，否認也罷，都會給李白龍借題發揮的藉口。
狗官刁鑽。
到底是身經百戰。
思忖片刻，他從容答道：「漕幫如江，素不犯人，人若犯之，必有潮來。至於浪潮拍來的大小、方位與種類，卻是難測。」
李白龍點頭。
旋即對納蘭文博說道：「記一下，雲華堂副堂主說，若是同文局一意孤行、推動獻禮預熱活動，漕幫將會使用包括且不限於聚漕工圍衙逼官、煽動民變的措施來進行阻止……」
納蘭文博運筆如飛，並露出敬仰神色。
「……」
口舌之利，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凌道人雖然惱怒，但他比起馬伏龍，有一個巨大優勢。
——他出身寒微，一路打拼上來，經過了無數冷眼、懷疑、失敗、羞辱和挫折，抗壓能力和自我開解能力，都遠勝於馬堂主。
他語氣冷靜道：「大人不必玩弄這種把戲，你我都知，同文局與雲華堂的衝突，乃是源於朝堂道爭，言語上的疏漏，乃至官場上的罪名，其實不值一提，畢竟輸贏與否，不看這個，小人亦不會因此動搖心境。」
李白龍嘖嘖道：「你比馬伏龍無趣多了。」
凌道人從容道：「沒能讓大人盡興，真是抱歉。」
「確實。」李白龍起身拂袖，「送客！」
「？？？？？」
凌道人萬料不到這種展開。
「你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按照級別，你是沒有資格跟我談事情的！」李局呵斥道，「回去，換馬伏龍來跟我談！」
「……」
凌道人一時麻爪。
——可惡，為什麼總是被他拿捏！
難怪馬堂主會如此火大！
短時間內，他就被李白龍戲弄拿捏數次，換了馬堂主來，恐怕殺心難抑，當場就要打起來……所以，肯定是不能回去的。
凌道人默然片刻，只得說道：「大人手段了得，小人認輸，只是在下亦為雲華堂副帥，按理說，也有資格與大人議事。」
李白龍挑眉，不屑道：「那也得看老爺我答不答應。再說，堂主帶個副，啥也靠不住，跟你議事，能議出什麼來？你有決定權嗎？」
凌道人低頭道：「在下已得堂主授權，決定之事，即能代表雲華堂。」
李白龍又問：「那你帶印了嗎？」
……這是什麼問題？
凌道人莫名其妙，不過漕幫高管的信物向來隨身攜帶：「帶了。」
「跟你議定的事情，你立刻就能簽字立字據、確保一定執行是吧？」
「……對。」
這狗官在問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
凌道人極為疑惑，又生警惕之心。
他知道李白龍詭計多端，問出這些奇怪問題，多半有邪惡居心，只是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對方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那你說吧。」李白龍坐回原處，翹起腿來，「要議什麼啊？」
「知事大人想要占我漕幫心血，將本幫助力花州文壇的節目納入同文局《我是讀者》的節目之中，白白得了我們的物資和準備……」
凌道人說到這裡，見李白龍神色微動、想要出言辯論，便覺頭大。
他知道李白龍既做出這海豚操屁目的爛事，必然有一肚子的辯解之詞，跟他蠻纏強辯，毫無意義，反而會有被氣死的風險。
於是便連忙說道：「此事誰對誰錯，論據起來，已無意義。知事強行捆綁此事，漕幫想要撤資走人，便是得罪了花州父老，即使再糾集漕工要說法，也會被花州百姓所敵視和唾罵……」
確實如此。
漕幫搞這種送錢的綜藝節目，在已準備報名參加的老百姓們看來，這錢已算是進了口袋。在這種時候，雲華堂若是撤資不干，這事對於群眾們來說，就相當於「漕幫說好給我的錢，竟不給我了」！
泥腿子們有多蠢多貪多好煽動，沒人比凌道人更清楚了，他們才不在乎真相，只要李白龍在刊報上引導呼喝幾句，人們便會一窩蜂來罵漕幫。
在這種情況下，像上次那樣聚眾漕工圍衙，也行不通了，因為李白龍那邊也有民心，聚起來的漕工要是跟心中不滿的花州民眾發生大規模衝突……
那就真的全完了！
即使己方出來辯解「是同文局摘桃子、搶心血」，也不會有人在乎和相信。
甚至同文局也有話說啊，「只是節目合併，也給你冠名了，也沒收你的錢，節目從民間舉辦變成了向朝廷獻禮的官方活動，你有什麼不滿嗎？為什麼要撤資？是不是不想獻禮」……狗官肯定會這麼說的！
所以馬堂主和凌道人瞧見李白龍的摘桃子宣言之後，才會這麼生氣。
因為狗官的巧取豪奪，真的是快穩准狠，在漕幫大規模投入人力物力、將事情宣傳開來之後再下手，讓他們退都退不了！
凌道人想到此節，語氣也多了些無奈蕭索：「大人算無遺策，我們甘拜下風，只是大人須知，即便如此，雲華堂也有一搏之力……」
李白龍付之一笑。
「……但云華堂也可以配合，可以繼續出人出力、協助辦好這節目。」
李局身子微傾，看向對方：「哦？條件呢？」
他的目光讓凌道人有些不安，仿佛被獵食的猛獸盯上。
對方好像在等，好像在等他露出破綻。
凌道人心下發虛，終是咬咬牙，斷然道：「答題書庫里，要加上由我們指定的本幫祖師的傳記演義……」
這就是馬伏龍的反擊計劃之一！
確實可行。
李白龍在花州攪動風雨，徵文獻禮謳歌朝廷，所為的，不過是教化同文之事……既然如此，就給他來個鳩占鵲巢。
你替皇家唱讚歌、聚攏香火，我便把本派祖師也推上去！
然後提高金錢賞格，加力發放相關書籍，使花州民眾都去看祖師爺的故事演義，讓你李白龍諸般忙活，都為漕幫做了嫁衣。
看你怎麼跟昭王交代！
這叫利用你的規則打敗你！
這確實是陽謀，因為教化司的使命不僅僅是敬太祖，還有崇六聖，花州雖然是皇道祖地，不允許六大派的力量干預行政，但萬萬沒有禁止崇敬漕幫祖師的道理，李白龍真有膽量禁止此事，漕幫就敢直接動手衛道！
這可是大義中的大義，打著衛道之名，便是殺了李白龍，靈御派和玄元宗也無話可說！
李白龍若是沒膽子阻攔禁止，那他奉昭王之命一通忙活，反而讓漕幫得利，皇叔與雲公的賭賽，就算贏了，也相當於輸了。
凌道人一念及此，便露出得意笑容。
就在這時，李白龍哈哈大笑：「我笑堂主愚蠢，先生少智……」
話音未落的一剎那，他在腦海中斷喝。
「就是現在——電他！」
虛空之中，雷毒鬼之力猛然發動。
雷毒鬼發出無聲的斷喝：「把我毒翻了！」
聲音不過形式上的載體，真正的力量源於詭異強大的無形怨力，奇特的異質毫無阻攔地吹入凌道人的心田，動搖了自信滿滿的得意計劃。
在答題書庫中加入本幫祖師的傳奇故事。
這是個好主意……吧？
可為什麼李白龍笑我們愚蠢少智？
不對，等一下……等一下！
凌道人猛然色變。
——對啊！花州的風氣是什麼樣子，難道我不知道嗎？一幫心智奇怪、品位詭異的傢伙，愛看男人跟男人，也愛看女人玩弄和控制男人，甚至對男人極度非議，他們的腦子和眼睛全都骯髒了，哪怕是看祖師爺光輝閃耀的傳記故事，心裡會閃過什麼惡毒的念頭，我想也不敢想！
她們不僅會想，說不定還會說出來，甚至寫出來！
會寫祖師爺跟一群男人這樣那樣。
會傳言祖師爺其實是女扮男裝、被後世恐懼的男人篡改了其性別！
會說祖師爺其實成就有限，只是竊取了妻子的成就！
可惡可惡可惡！
我竟然附和了堂主的主意，並未深入考慮後果，無視了潛在的風險和影響，將祖師爺的清譽置於危險之中！
天啊！我真該死！輕率做出了此等愚行……
——萬雲龍大哥會怎麼看我？他會不會覺得我對本幫忠誠有限？他會不會認為我對祖師不夠尊敬愛戴？不可以啊！我不要讓萬雲龍大哥失望啊！
——得想個辦法，挽回萬雲龍大哥對我的看法！
傲子看他的神色，立刻喊道：「成了！他媽的，怎麼回事？」
雷毒鬼的異能起效了！
李白龍也感到奇怪。
之前那湯平，內炁甚至不入流，心智極為脆弱，卻能在雷毒鬼的棒喝聲中保持平常之心。
他猜想是不是對方心態擺爛之故。
但後來又換了幾個囚犯，同樣沒有效果……那幾個囚犯表現良好，一直努力去做控評室的水軍工作、爭取減刑，肯定不是擺爛的人。
而現在，凌道人居然中招了！
這人是馬伏龍副手、雲華堂副帥，心智、武功、意志和地位都遠超幾個囚犯，而雷毒鬼的怨力摧枯拉朽般侵入了他的心田，他毫無抵擋能力。
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會中招，傲子也會中招，凌道人也會中招……
李白龍心念如輪，但樣本太小，難以總結出鬼的殺人規律。
他見凌道人神色動搖、一臉患得患失，便說道：「讓貴幫祖師的傳奇傳記進入答題書庫是吧？我們這就立個字據……」
凌道人惶然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李白龍不悅道：「先生說話好沒道理！自家說的話，怎麼轉頭就不認了？」
對方猶如面對重大敏感議題的媒體，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是我之前想岔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李白龍又嗤笑一聲。
雷毒鬼再加一輪：「——雷死我了！」
當時李白龍中招之後，片刻便自行掙扎開，傲子自雷之後，也很快恢復原狀，然而凌道人的debuff持續至今，沒有半點消失的跡象。
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對啊，既然知道這個提議對祖師的清譽有如此風險，我為什麼還要說從長計議？因為這個提議是馬伏龍提出來的！在這裡直接拒絕，我便會得罪他！我真該死！我貪戀權勢！我顧惜自己的地位！我怕他們！
——可惡！我把馬伏龍和大房的喜怒看得比祖師爺的名譽更重要嗎？我這個樣子，怎麼對得起萬雲龍大哥！他會怎麼看我？
——得想個辦法，向萬雲龍大哥證明我的忠誠和純潔！
——有了！我去把馬伏龍狠狠打一頓！怒斥他！唾罵他！畢竟這個餿主意，乃是他提出來的！我要讓萬雲龍大哥看到我的骨氣！
一念及此，凌道人怒目圓睜，跳起身來，向外面衝去！
事情發生極快，納蘭文博作為秘書，只見知事大人僅憑一聲大笑、一句嘲諷，便讓凌道人進退失據、奪路而逃，簡直神秘莫測。
緊接著他便見到知事大人身形如風，跟著沖了出去。
他叫道：「大人！」
知事的聲音渺渺飄回：「你忙去吧。」
凌道人腳速極快，一路衝出同文局。
一干漕幫護衛隨從等在外面。
他們見軍師出來，本想上前招呼，卻見軍師並不坐車、竟直接拔腿飛竄，登時一驚。正摸不著頭腦時，又見狗官李白龍沖了出來，一路追著軍師遠去，愣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
漕幫人人既驚且怒：「狗官欺人太甚！竟欺侮軍師！」
他們大呼小叫，連忙跟上，為首的人一邊追，一邊吩咐道：「老五，用信鴿通知堂主，就說軍師進了同文局後慌亂奔出，這事兒有些古怪，我們先……」
就在這時，他只覺得腦子一迷。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朝他大喊。
「臥槽！」
傲子在腦海中叫道：「看到了沒？那個漕幫人也中招了——漕幫人好像都很容易中招，這到底是為什麼？」
李白龍也沉吟思索，仿佛抓到了什麼靈感。
「樣本太少，先看看凌道人想去幹什麼！」他說道，「待會兒漕幫人多一些，我們再試試看！」
這邊，護衛凌道人的漕幫頭目心中已是天人交戰。
——對啊，狗官如此欺人太甚，凌先生如此狼狽奔逃，還能有什麼好事？我措辭這麼嚴謹做什麼？
——我這麼說，萬雲龍大哥會不會覺得我太軟太慫，對兄弟不夠義氣？
——不行，我得做點什麼，讓萬雲龍大哥看到我的義氣和果決！
他立刻改了口風，斬釘截鐵道：「告訴堂主，軍師在被狗官追打，請他速速帶人來援護接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