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〇信,是一個生活方式
馬伏龍給困在兩限房中,既憤恨,又懊惱。
「當初就不應該自投羅網!」
他心中懊悔,卻又想到,若是死賴著不來,李白龍也必有後招,總會逼著他來到同文局,屆時還是要落於羅網之中。
「這廝本就是要把我捉起來,總有辦法的……」
馬堂主在屋中踱步,憤憤然想:「他媽的,任由李白龍這廝出招,我若只是被動接招,總會上了他的惡當。對付這廝,只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像鼓動漕工鬧事、迫得他出面應對,以後就得這麼打……」
只是馬後炮誰都會使,眼下的這一重難關卻難以抵擋。
「狗官隨手亂打,卻戳中要害……」
馬伏龍心中焦躁。
「請二房、三房來開店」,於李白龍看來,不過是個玩弄文字的政治遊戲,但對於大房來說,卻很要命了。
花州的地盤是大房自行開拓出來的。
按照規矩,其他幾支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踩進來。
然而龍頭選舉將近,朝堂道爭又厲害,涉及教化同文事,連「六大派不得干涉皇道領地」的規矩都可以稍稍變通一下,那二房三房也可以用類似的理由說嘴……二房先不說,三房若有插手的機會,絕不會放過的!
但是。
別的地方都可以,唯獨花州不行!
雲公鈞旨,親點了花州作為那事的啟動之所,要瞞天過海、因勢利導,做下一件奠定漕幫千年之基的大事業,馬伏龍參與其中,作為執旗者,要為這段註定留名史冊、彪炳千古的歷史寫下第一行字……
——怎麼突然就把二房和三房引來了!
其他幾支在此,泄密可能性便劇增,以雲公之謹慎,說不得此事便要暫緩或者改換地址……恐怕到了那時,就沒有他馬伏龍什麼事了。
這是我的天命,豈能生生錯過?
馬伏龍咬牙切齒,心知此等重大事端,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必須將此事稟告雲公,由雲公進行干涉和防備……越快越好!
轉身四顧,兩限房中嚴鎖密閉,防備森嚴,體內元炁空虛,他被關押在此處,已與雲華堂隔離,隻言片語也難以傳出。
若是凌道人發現不對、再設法相救溝通,恐怕李白龍已經把招商引資的邀請信給送出去了!
一念及此,馬堂主再無猶豫。
他靜靜細聽,專注片刻,緩緩吸一口氣,右手一拍胃部。
殘存的元炁滲入,藏在胃袋中的珓月登時激活。
一股難以遏制的推力自腹中升騰,腹中的兩半珓杯如游魚般沿著食道迅速上行,他哇的一聲,便將這材質特殊的兩半新月吐了出來。
一對珓杯正好落在了手中。
胃中滾了一圈,珓杯竟不腐不壞,甚至半點污物也無,殘留其上的一點液體順著凸起的弧度滾落,一路垂到地面。
萬雲龍大哥的偉力,奇妙如斯。
他顧不上感慨太多,便將珓杯合掌在手,默默開始禱祝。
萬雲龍大哥其實不拘小節,擲杯並沒有嚴格限制格式和儀式,畢竟若是緊急時刻,也來不及擺香爐神台、沐浴焚香,只要心誠意真,只要大公無私,無論身在何地,只需要誠心一拋,也就是了。
之所以會有繁雜的儀式、高大的神台和盛大的祭獻,不過是庸俗無聊的可悲凡人為了增加一點虛無縹緲的成功率,而孜孜不倦追求的玄學罷了。
有些人所求之事,儘管表現得再虔誠、儀式再複雜盛大,萬雲龍大哥也不會給他更好的結果。
而有些人,只需要輕輕一拋,便能心想事成。
其中的緣故,其實很簡單、很明顯,只是前者不願意承認,只會將失敗的原因歸結於自己不夠虔誠,或者祭品和儀式出了一些細微的差漏。
而今,馬伏龍所求之事,卻是簡單而誠摯。
為了大房,為了漕幫,為了未竟的事業,他需要送出一段信息。
「來了來了!」
李白龍伏在暗中、注意著兩限房中的情況。
今天將馬伏龍抓來,打擊報復倒在其次,首要任務,是想方設法、逼迫對方現場使用擲杯,好讓老龍一窺漕幫的願力運用之道!
而現在,一直在用神念窺伺的傲子喊道:「動起來了!動起來了!」
隔著房間,李白龍沒有透視眼,看不到房中馬某作為,只是問道:「他在做什麼?許願嗎?還是作法?」
擲杯之事,礙於守秘誓言,七師叔和三娘子都不能多說,可李白龍已經隱約猜到,這就是漕幫對願力的運用之道。
似乎通過擲杯許願,當事人便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加持。
傲子對願力的運用方式相對較少,而近日願力收穫增多,李白龍受武饗約束,進境不能太強,儲存的諸多願力無處使用,未免有些浪費。若是能夠探尋漕幫的運用方式,山而寨之,也是一樁美事。
他把馬伏龍拷來,就是為了暗中觀察。
「不……都沒有!」
龍傲天回答道:「他在寫字!他在用那個珓杯寫字!」
李白龍摸不著頭腦,又警惕道:「寫什麼字?我的死法和死期嗎?」
「好像不是,讓我來解析一下……」
龍傲天沉吟,片刻之後便說道:「好了!如果將這種異質理解為願力的一種,那它必然具有願力的屬性,我以這個思路解析其月屬,便能感知到它的逸散波動,他在用珓杯寫字,願力自珓杯尖端流瀉在桌面上……」
這樣說著,傲子一字一字念道:「李白龍欲引二房、三房入局花州,速速稟告雲公……」
李白龍猛然醒悟:「——發〇信是吧?」
用珓杯寫字,涉及到願力事,肯定不是紙張傳信,而是另一種更快速更無形的通訊手段……馬伏龍在向外界報信!
李白龍沉吟道:「遠程通信嗎?這法子我們能不能抄一下?」
這個世界的通訊手段還是相對原始。
速度最快的,應該是玄元宗的早期無線電。
可最大傳輸距離畢竟較近,只能通過部署在驛站系統和烽火台的大量信號中繼小組進行中轉,價格昂貴,效率也偏低,只能用來傳遞最具價值的緊急情報,甚至還沒有下放到民間,只能由朝廷和六大派付費使用。
現在看來,漕幫似乎留了暗手?
難怪次日達和當日達這麼快!
傲子聽了他的需求,沉吟片刻,說道:「消息傳輸,這邊只是發射端,怎麼傳到接收端,得親自去看一看……要去看嗎?」
李白龍想了想,說道:「去!」
「好,我能夠感知到虛空中的願力軌跡,一種玄妙細微的共振……走!」
視網膜中,願力地圖再現。
不過不是標定花州讀者的分布位置。
一條線橫於地圖之上,看起來是個蹩腳的任務引導。
李白龍也不多話,提炁縱躍,飛身出衙,如一道旋風般快速奔行疾沖,順著傲子指引的方向飈去。
他問道:「來不來得及?」
「帶寬太低了,來得及!」傲子跟他相處日久,能用最精準的詞語描述情況,「恐怕只寫到第三個字……不過還是要快些了!」
他實時導航,給李白龍規劃路線。
武者全力奔行,速度遠勝奔馬,然而強者疾行於城市之中,本就會引起騷動,他一路狂飆,早已超過限速,頃刻間便被城市中的玄元宗相星盤鎖定,很快便有通判廳的快速反應小組前來攔截。
李白龍遠遠出示武牒官憑,將他們喝退。
直至奔行到雲華堂總壇附近。
密室之中,凌道人神色鄭重,望著面前浮空而起的珓杯,在一盤細沙上緩慢地挪移,一點點形成了文字。
他目前為止才看到「李白龍欲」四個字。
真真是讓人心焦。
「事情已經糟糕至此了嗎?」
凌道人苦思道:「若是深陷人手,堂主應該寫『救我』才對,也就是說,他寫的這件事比自己深陷敵手更糟糕,會是什麼呢?」
正等待間,突然有人敲門。
凌道人心中一震,惱怒道:「誰!」
下面的人是怎麼辦事的!怎麼雲華堂的紀律敗壞如斯了!
外面響起親信的聲音:「軍師,李白龍來了!正在往裡硬闖!」
「?????」
凌道人吃了一驚,失聲道:「他來做什麼?」
「不知,他只說堂主闖衙,仗著六大派之威,對他又打又罵,他氣不過,便來討要說法,叫管事的人出來回話!」
什麼亂七八糟的!
凌道人聞言,心中黯然,堂主所受的打罵想必是少不了了。
他又看著桌上沙盤文字,心知堂主所傳消息必然極為重大,本應該在此專等,莫說身體離開,便是眼神都不能挪開半點。
然而李白龍此時殺到,堂主不在,堂中除他之外,誰能應付此人?
倒有那幾位在……可他們怎能露面?
凌道人心中煩惱至極,委實決斷不下。
他想第一時間看到堂主的消息,但任由李白龍在雲華堂攪鬧,此人卻是機敏狡猾之極,若是被他窺到些情報破綻,就有壞事的可能。
若是由他出面支吾,那此間……
把那幾位請來看這消息?
不成,雖是雲公派來,可未必是一條心,若是堂主說了什麼要緊的事情,被他們幾個看到了,未免要橫生波折。
可惡!
凌道人甚至已經聽到了李白龍的吵嚷聲。
若是被這廝一路衝撞到這裡,那還了得!?
他看向沙盤,珓杯才寫了個弓字旁,右邊是什麼還未可知……他媽的太慢了!為什麼不簡化一點!
幾乎沒人願意用寶貴的擲杯機會換一次送信,除非這消息真的十萬火急,所以用珓杯傳信的擲杯用法,也只是存在於規則書中。
馬伏龍和凌道人俱沒有想到,這法子居然這麼慢。
他嘆了口氣,最終跺了跺腳:「罷了!」
先打發了李白龍再說!
走出門去,他喊來親信,低聲吩咐道:「鎖掉這間屋子!任何人不許進去!除了我之外,硬闖的,抽刀就砍!」
他仍覺得不保險,吩咐道:「你找十個護漕兄弟來,全都擲杯,請萬雲龍大哥助你們捍衛此屋!」
有賜福加持,便能保證這些人的衛護之決意。
這是近年來漕幫高層對擲杯系統的另一種運用方式。
萬雲龍大哥的賜福,既是協助,也是監督。
「是!」
凌道人親自鎖了門,又叮囑兩句,這才匆匆來到正堂,李白龍的吵嚷聲便響起來:「他媽的!幾個意思!幾個意思啊?你們找漕工圍我,逼我,我服輸了,我讓步了都!你們居然還派人去燒我房子?」
已經有在雲華堂坐鎮的小頭目們上前來阻。
本來以漕幫的威勢和驕傲,上門來鬧事的,無論有理還是沒理,大家都會大棒子打出去,可此人畢竟有些不同。
這些人都是漕幫小頭目,並非是不知輕重的漕工,知道這是朝廷命官,而且極為難纏,未得明確指示,誰也不敢上前動粗。
凌道人換上笑臉迎來,叫道:「誤會,誤會,李大人,為何親自上門?」
李白龍突然換了一副嘴臉,冷然道:「你們雲華堂勾結魔門,特來搜查。」
凌道人臉色劇變,失聲道:「這話從何說起?」
李白龍翻著眼道:「在馬逆的身上搜到了可疑的書信。」
他媽的!能不能編的像一點!
凌道人設想了七八種對談的展開,卻從未想過這條道路,正愣神間,李白龍便往裡闖:「馬伏龍膽大包天,闖衙不說,辱罵和毆打朝廷命官,肯定有魔門妖人唆使,讓本官來搜查一番,便知端倪!」
凌道人一使眼色,眾人便紛紛頂上來,阻住李知事。
「好!再靠近一點……對!我已經能感知到接收端的情況了!」
腦海中,龍傲天全神貫注,又驚疑道:「咦,居然不是共振,這法子倒是省力,用很少的願力就能達成目的,只是願力自虛空傳來,有些不便……」
李白龍正在爭取時間,見眾人擁擠過來,便瞪眼道:「你們為何阻攔本官,莫不是心虛嗎?裡面藏著什麼?」
凌道人大喝道:「藏著漕幫的體面!」
見局勢混亂,李白龍上來蠻纏,他便決定迅速控制局面,上前兩步,低聲道:「知事大人,趁著本堂堂主被擒,孤身來雲華堂,想做什麼,便請直說吧,不必行此詭道……在下無不奉陪。」
話音剛落,傲子又說話。
「臥槽!」他驚叫道,「好多股異質波動,好像有許多人在擲杯!」
——還有這種好事!
李白龍說道:「還不速速觀察!」
「在看了在看了!」
於是,李白龍環視周圍的漕幫成員,又看向凌道人,露出笑容。
「道長貴姓?」
「江河之人,區區姓凌。」
「來,聊兩句。」
凌道人鬆了口氣,揮手讓眾人散開,伸手道:「請上座。」
李白龍不理他,負手道:「第一次來雲華堂,凌先生不帶我參觀參觀嗎?馬堂主來同文局後,我可帶他去逛了很多地方。」
這廝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凌道人心中疑雲頓起,卻又不好拒絕,心道:「死活不讓他過正堂,他心中惦記,更是危險,帶他轉轉也好……反正那邊有人守著。」
他一念及此,拱手相請。
果不其然,李白龍過正堂、進二堂之後,便四處亂看。
凌道人冷眼旁觀,猜測道:「他怎麼突然來了?是發現了什麼嗎?不,看起來目標並不明確,他在亂找……怎麼回事?」
就在此時,他聽李白龍徑直問道:「先生,擲杯是什麼?」
凌道人聞言,心中一震。
他城府極深,表面仍是不動聲色,笑道:「擲杯啊,我們漕家人祖傳的占卜之法,大伙兒心中若有疑難,便可以擲杯問祖師爺的。」
李白龍停住腳步,問道:「靈驗嗎?」
「當然是靈驗的。」
李知事想了想,說道:「今天早晨,漕工們為了不涉及他們的利益而聚眾衝擊同文局,便是馬堂主用了擲杯的力量嗎?」
凌道人聞言,面色再變。
他強笑道:「大人,我並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李白龍又問道:「馬伏龍被我關在房間裡,偷偷摸摸地用珓杯在桌面上寫寫畫畫,是不是他在用擲杯來向你通知什麼?」
「……」
凌道人幾乎窒息。
馬堂主失陷,這回由他來直面此人,方知難纏!
這種事情,怎麼就問出口了!?
他這才知道,李白龍為何會尋釁滋事、栽贓放火,召馬伏龍上門。
也知道對方在擒下馬堂主之後,為什麼會孤身疾行至此!
這世上竟有如此聰明之人,在吃過虧後迅速猜出端倪,並且立刻求證!
「難怪……春風得意的同文高官,在屢戰屢勝之後,卻在無法理解的奇特力量下吃了虧,所以一定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思忖道:「於情於理都說得通。畢竟漕工之事確實離奇,李白龍若是無所表示,那才奇怪,他此刻發作起來,才是正常的……」
可惜,李白龍的智慧,也只是到此為止了。
世上豈有局外人能猜出這浩瀚偉力?
一念及此,他為難道:「在下難以相告,這是漕幫私事。」
李白龍咄咄逼人:「我跟馬伏龍說,今日答應漕幫入場,卻沒說是讓哪一房入場。他反應很大,看起來很在意此事,我們可以做個交易,你跟我說說擲杯是怎麼回事,我便不讓二房和三房來了。」
「……」
凌道人先是驚怒,而後愕然。
這應該就是堂主要告訴他的事情。
——等等,那堂主在折騰什麼?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被李白龍干懵,只覺得有些迷茫。
然而擲杯之事涉及守秘誓言,萬雲龍大哥的判斷標準十分模糊,說不定一句話說岔,便要招致天譴,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吐露半點的。
凌道人嘆了口氣:「非不願也,實不能哉。」
腦海中,傲子的進度條已經走完:「好了!傳輸信息的機制已經摸清楚了!還有那些個叼毛的擲杯儀式,我也觀摩好了!大體原理雖然還不明白,但可以依樣畫葫蘆試一試……」
李白龍點頭道:「既不肯說,那就沒辦法了,咱們各憑手段吧。」
目的已經達成。
傲子看完了。
他也給漕幫留下了「我猜到了一點但知道的並不多」的印象。
說完之後,李白龍並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要走,卻聽到凌道人猶豫道:「等一下,知事留步。」
他回頭挑眉。
「此事,請容我請示一下雲公。」
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