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福海作協最後的矜持!
福海市作協月度例會,各種常規事務討論完畢以後,主席長天,突然拋出一個的議題——
關於是否吸納張潮加入協會的意見交流!
要說加入福海市作協,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除了「戶口或工作在本地」「擁護作協的規章制度」等基本條件外,最關鍵是兩條——
「須在市級以上(含市級)文學刊物上發表過一定數量和質量的文學作品。」
「長期從事文學編輯、教學、組織工作,成績突出。」
無論是「一定數量和質量」,還是「長期、成績突出」,都屬於沒有量化標準、可以靈活操作的條目,既可以放低讓人進來,也可以抬高讓人進不來。
話語權就全在能坐在作協會議室里開例會的這些人身上。
90年代有一陣地方財政困難,靠撥款維持的作協快揭不開鍋了,無奈之下,甚至吸納了幾個附庸風雅的土老闆。當時的標準就放得極低,在縣級刊物上發表一個小豆腐塊,就能加入。
這些小豆腐塊,基本都是代筆的,能發表也是打了招呼的。
而張潮無論從作品的數量還是刊物的級別上,都達到了加入市級作協最高的門檻。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成名太快,除了一次作文比賽以外,沒有和本地文壇形成任何交集。
文壇大概是各種行業中圈子文化最盛行、堡壘最頑固的一個。在九十年代文學開始沒落以後,更是暮氣沉沉。
用一句通俗的話說就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傳統觀念認為,加入作協,才算是踏入文壇的標誌。
例如王小波,在他去世前,雖然已經在《花城》上登載過小說、在報紙上開設了專欄,還出版過作品,當編劇也拿了一個外國電影節的最佳劇本,但仍然找不到所謂「文壇」的門往哪邊開。
以至於他死後,還被媒體稱為「文壇外的真正高手」。
更尷尬的是,即使在他名聲大噪後,近二十年時間,除了極個別作家,如王濛,整個「文壇」對他的作品是避而不談的。除了研究者,你幾乎很難找到哪個與其同齡或者前輩的作家談論他。
所以會場裡反對張潮加入作協的聲量很大,甚至壓過了支持的聲量。反對者當然不能明說「張潮再有名氣關我屁事」,而是舉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時評和雜評的文學性不夠!」
「在網絡上連載的小說是小說嗎?」
「寫通俗小說難登大雅之堂!」
「就要出版,那就是還沒有出版,不能算數!」
「為人太張揚!」
……
作協主席長天冷冷看著下面七嘴八舌的福海文壇老將小兵們,心中的失望溢於言表。
上次請阿萊過來,就是為了作協的年輕一代有一個能得到未來文壇大佬欣賞,有機會打開現在低迷的局面。結果人家除了一個張潮,對誰都是不咸不淡的,顯然是都沒有看上。
可張潮他不是作協成員啊。
看大家說的差不多了,長天用茶杯蓋輕輕扣了一下杯沿,發出清脆的響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望向這位主席。
長天開口道:「有誰能記起來,我們福海作協,上一次有成員在《花城》這個級別的雜誌上發表作品,是多久以前了?」
眾人由安靜,變成了沉默。
文學刊物的等級,並不是只看其行政級別或者歷史長短,而是幾代編輯和作者用一部部堅如磐石的作品,壘起來的。
以純文學領域而論,《人民文學》因其 ZZ地位而獨樹一幟;然後就是《當代》《十月》《收穫》《花城》這四大花旦;再然後才是《鐘山》《燕京文學》等刊物。
現在的主席長天,就是依靠在這些文學「頂刊」上多次發表作品,才有了今天在福海文壇說一不二的地位。但是自從他過了創作的黃金期以後,福海文壇也就陷入了沉寂當中。
作為主席,他還是很有責任心的。
長天嘆了一口氣,道:「上次阿萊臨走的時候,特地和我說,張潮是個好苗子,不能讓他'流落在外'。大家剛剛說了那麼多反對意見,為什麼都迴避了他最近發表在《花城》上的那篇小說呢?是《花城》的級別太低,還是小說寫得不好?
要是我們這些人也見不得年輕人好,見不得年輕人高明,那就是不能容人。咱們作協的門檻再高,但也要有底線。文聯的雁鳴主席和我說了,張潮我們不要,他們就要了。」
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都低頭不語。
長天舉起了手,接著開口道:「我認為,張潮完全有加入我們福海作協的資格。誰贊成?誰反對?」
又是一陣短暫沉默後,其他在座的理事們,終於陸陸續續地也都舉了手。不用清點,也能看出過了半數。
長天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時候,福海作協一個年輕理事突然怯生生地說:「……好像,好像根據章程,加入作協,是要本人提出申請。呃……張潮他提出申請了嗎?或者,跟您溝通過了嗎?」
長天:「……呃,並沒有……」
長天自己都忘了這茬了——這些年作協進人一直都是打默契牌,也就是新晉的作家要先與作協的一些成員眉來眼去一陣,混進圈子;時機成熟後,就誠摯地表示自己想加入作協;等作協成員之間協調確認好了,最後才是填寫申請表格。
還從來沒有作家,不找關係,不打提前量,直接祼填表格申請的。
立刻就有不服氣的理事在下面陰陽怪氣:「喲,招呼都沒打,碼頭也沒拜。原來是我們求著他加入啊?」
會場上頓時嗡嗡聲一片。大家當年都是這麼一層層混進圈子的,憑啥張潮能例外?
由於這些年作協頭上的光環還在,走傳統寫作路線的作家,全都等著納頭就拜上梁山。哪有張潮這種野路子,和誰都不認識,誰也和他都搭不上話。
所以長天光想著要吸納張潮,從來沒有想過張潮願不願意的問題——長天當然覺得張潮願意啦!
可規矩不能壞!但是長天自己這個年紀,顯然不適合再與張潮「眉來眼去」了;而會場放眼望去,不是白髮就是禿,讓人心塞。
於是長天一指剛剛那個出聲的年輕理事:「小孫,理事裡面數你年輕,你去和張潮交個朋友,做好工作。務必讓他主動提出加入作協!」
這是福海作協最後的矜持。
(本章完)